我更是鲜少下去,因为不论怎么除湿,房间的空气里总是有股淡淡的霉味,闻着就不太舒服。
地下室摆着个沙发床,对秦烬一米八几的个子来说显得有些局促,另外还有一台老旧的,我一直忘了处理的电视机,角落的纸箱装着落灰许久的书籍。
十一点半,秦烬敲开了我的房门,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被子床单那些东西都在柜子里,让他自己去找。
他没发出什么多余的噪音,而我正忙着噼里啪啦地打键盘,他临走前留下一句:“你早点休息,别太晚。”
我被他打断了思路,有点不爽。
他管得着么?
我回过头,视线从电脑屏幕离开,摘下平光眼镜拧了拧鼻梁,命令道:“我明天七点起,给我提前准备好早餐。”
“做好你份内的工作,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秦烬幽深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什么话也没说,径自下楼了。
嘿,惯的他。
我扯了扯嘴角,一边想他最好还记得我爱吃溏心煎蛋,明天早上如果没有溏心蛋,我要他好看。
结果早上还真没有流心蛋。
秦烬给我准备了一杯牛奶和两片烤面包,中间涂了点家里开封后剩了大半年的梅子果酱就算完了。
哇,真敷衍啊!
我叹为观止地坐在桌边,一时间竟难以组织语言,内心充满了失望和不满。
秦烬跟我吃着一样的东西,但这也并没有让我心里觉得好受一点。
这个死人,他居然真的不记得了。好歹以前我俩也好过,他现在寄人篱下,我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住,他能不能敬业一点?
我看起来像这么好打发的吗?
还是他真以为我不敢对他怎么样,如此有恃无恐?
我家以前的厨师要是敢端这种食物端到我面前,我二话不说直接把他炒鱿鱼了好吗?
我正欲发作,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快七点半了。
再不走怕是要堵车了,周一早晨八点一刻是公司规定的集体会议时间,我一个负责开会的人自己迟到,对底下的员工影响不太好。
由于暂时没功夫和秦烬算账,我只好咽下了嘴边的斥责,三下五除二将干面包配着牛奶火速地吞下去,拿上外套,出门。
到了公司我依然沉着脸,连我的下属都发现我心情很差,胆战心惊地同我说话。
我也有些不明白自己,不就是没吃到一颗煎蛋吗?至于吗?
我只不过是意识到某个无法回避的事实真相——
多年以前秦烬目中无人,现在,他依然是这样。
他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兽。
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就像对我,他也可以挥挥手像垃圾一样把我丢掉,头也不回地离开。
开完会,我又处理了一些别的事务,很快就到了中午。
最近公司正在从电子产品业务拓展到开发新的摄影、相机软硬件相关的生产线,市场部经理找到我,问我是否考虑和社交媒体平台建立更良好紧密的关系。
我转了转桌子上的钢笔,示意他说人话。
虽然我基本上已经料到他来找我的目的,无非是谈钱,谈预算,让我多批点钱给他们。
市场部经理于是提出,他想物色几个最近挺火的网红,也就是KOL,拍些短视频,替我们的新产品打打软广告。
至于这短视频要怎么拍,他们已写了个分镜剧本,打算请人直接到公司里来,由于可能打扰到我办公,所以特意来请示我的意见。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说,我无所谓,你看着办吧。
我以为这样就算完了,谁知他却依然赖在原地没走,我疑惑地询问:“还有什么事吗?”
他打量着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那陆总您愿意出镜吗?您这形象……要是咱们能好好经营一下的话,肯定能大火的……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不卡你们部门这个月的超额支出就不错了,你们还想找我给你们当群演,大白天的,梦做挺美啊?
市场部经理盯着我,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块摆在面前看得见吃不着的肥肉,最后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在我的冷眼注视下从我的办公室退了出去。
我转了转椅子,透过落地窗看到公司楼下成群结队的员工从大门口出去,原来已经到午休时间了。
平时我都是让秘书从楼下的西餐馆给我带一份冷鸡胸肉配生菜色拉、粗粮面包以及一杯意式浓缩Espresso,但我忽然想到,我现在明明有个新人选可以使唤了。
我点开微信空白一片的聊天框,找到秦烬,打出一串字,发送。
【你给我滚过来。】
【我饿了。】
第6章 办公室play
过了半分钟秦烬回了我两个字:
【现在?】
【不然呢?现在、立刻,带上饭,来我公司。】
秦烬又问:【你想吃什么?】
我纠结地想了想,回:【随便。】
我不管秦烬如何从家里来公司,他要是能在路上打到个直升机飞过来也行,我真没想到我干等了近一个小时,到最后饿得胃都有点不太舒服了,秦烬这个死人玩意儿居然还没有任何一丝出现的迹象。
他要是个送外卖的,这还不得被顾客投诉死?
我是不是就不应该把他养在家里,早知道让他去做外卖员,好好请这位曾经的大少爷体会一下生活的艰辛。
一点二十七分,穿戴整齐的秦烬终于姗姗来迟地踏进了我的办公室,我没计较他穿了我的毛衣和裤子,只希望公司的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三分钟以前我接到了前台的电话,问我是不是预约了和一位姓秦的先生会面,我反应了半秒,才说,哦对,你让他上来。
秦烬提着一个保温袋,打开后里面装着上下两个食品盒和一只密封杯,我家应该没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打开盒子,是一块色泽鲜亮,半焦的三文鱼排,配着整整齐齐排列在旁绿油油的芦笋,颜色粉粉绿绿,煞是好看。
鱼肉煎烤过的香气扑面而来,也许是因为保温袋的作用,菜都还完全没有凉,正冒着诱人的热气。
那一瞬间,我心想我是不是错怪他了,毕竟他准备也需要花时间,鉴于这份中饭看上去还可以,我决定暂时原谅他一下。
也可能我饿得饥肠辘辘,眼冒金星,看什么都觉得好吃。
另一只盒子里是浇了鸡汁的土豆泥,秦烬说这是用昨晚做完咖喱饭后剩下的土豆弄的。
不用他提醒,我还能不知道这土豆哪儿来的?不然还是他在我家花园的地里现种的吗。
我又指了指密封杯:“这什么?”
“鲜榨橙汁。”秦烬答。
?还挺丰盛。
我立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
我鼓着腮帮子,沉默了良久。
有点无语,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只能说,我真的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真不是吹的。
三文鱼排表面是漂亮的焦褐色,但里面却没熟透,还是淡淡的红色;芦笋老的根部没有削掉,咬嘴里的口感就像一团交杂在一块儿的棉线,期间还能嚼到几个硬茬。
我还怀疑秦烬可能是最后才撒的盐,而且撒得不怎么均匀,导致某一部分特别咸,下一口又可能完全是淡的没味儿的。
至于土豆泥,我不知道他是没找到合适的工具还是什么,大概是手打的,质地不太均匀,吃口以也不够细腻柔软,偶尔能嚼到一块一块硬硬的还没有完全烂掉的凝固状碳水化合物。更别提浇在上面的汁子,简直就是要打死卖盐的。可偏偏土豆泥里一点调味都没有,还不得不配着这咸到齁的浇头才勉强能入口。
我人都傻了。
饿着肚子苦苦等待了一个小时,就这待遇是吗,老板没人权是吗。
他是不是想上天啊?
大概是秦烬看我面色不对,他凑上前来问:“怎么了吗?不合口味?”
你还有脸问!我真的想拍着桌子吼他一句,你自己做的什么玩意儿你心里没点数啊!
“你给我站那儿。”我浑身冒着寒气,未免血溅当场,强忍住就地杀人的冲动,“好好反省你做错了什么。”
秦烬挑起眉:“站哪儿?”
我随手一指:“看到我办公室那堵墙了吗,你给我面壁思过去。”
秦烬用奇怪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还是乖乖站过去了。
我以为他这就消停了,就听他用意味深长的语气来了一句:“你最近……爱好挺奇特?”
“……”
???
我好似从他话中读到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用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口吻对我说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俩以前在床上的时候。
……他难不成以为我把他叫来办公室play,开始之前先让他罚站?
我有这么变态吗,等等,到底为什么会想到这层去啊,我必须澄清一下,天地可鉴,我就是让他来送个饭,其他可什么都没打算“干”!
为了填饱肚子,我还是硬着头皮把秦烬的黑暗料理吃完了。
我把食品盒扔在一边,见秦烬仍一动不动地对着墙壁笔挺地站着,我假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进了里间。
我的办公室是配套的两个房间,由一扇可以上锁的门阻隔,里面那间配备了沙发、衣柜、淋浴房,可以用来休息,有时候我加班也可以直接住在公司,很方便。
我对立在不远处的秦烬道:“我眯一会儿,半个小时,时间到了叫我。”
然后我翻了个身,对着沙发的靠背,闭起眼,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知道秦烬此刻就站在我身边的缘故,我又梦到了他。
我梦到了我们快分手的那段时日。
秦烬总是很忙,我找他,打他电话,三次里有两次都是关机。
我能意识到,他正在渐渐地远离我,而我完全不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真的不明白。
那种感觉就好像我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灰黑色的水波涛汹涌地奔涌向前,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阻止不了不断前进的水流。
河还是那条河,但水早就不是原先的水了。
他整日整夜地早出晚归,甚至经常性地开始不回家,我都在思考怎么去他办公室楼下堵他,然后他告诉我他临时有急事得出差一趟,当晚凌晨的飞机,去A国。
他提前半个小时通知我这件事,很显然故意都没有预留让我去机场送他的时间。
我问他,多久回来?
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谁知道呢,反正他说,到时再与我联系,事情处理完了就尽早回来。
你要逃走吗?
我真想这么说一句。
你就这么想从我身边逃走吗?
但我凭什么如你所愿。
我在他起飞之前,迅速查清了他的航班信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出奇顺利地在他登机前拦下了他,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张超速罚单,我和我的车居然都好好活着简直是人间一大奇迹。
秦烬在机场出乎意料地看到我的时候,他平静无波的俊脸上,露出了一种难得的,类似于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冲上去抓住他:“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忙工作?至于忙成这样?我知道你在躲着我,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好好谈一谈吗?”
他摇了摇头,一字未言。
我真想一拳抡上去,看能不能砸开他这张比蚌壳还紧的嘴。
我说:“你是厌了我了吗?啊?你现在是不是多一个字都懒得跟我说?”
他半晌才道:“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我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他妈知道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打你电话你关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轨了瞒着我在外面和别人野战呢!”
我并不想显得歇斯底里,但这种漫长的,钝刀子割肉一样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渐渐撕裂剥开的疼痛,足以将人慢慢逼疯。
更何况,他是我的初恋,是我在还没有学会在恋爱中计较得失、步步为营之前,全心去意,只凭着一腔热情投入过所有的人。
夸张点来说,我那时是真的无数次想过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为此我押上了我一切筹码、所有感情,义无反顾。
当然,后来我明白我只不过是奋不顾身地跳入了一滩泥地里,平白沾了一身脏,实在没什么可称颂的。
自以为很伟大,实则屁都不是,一场荒诞的戏剧落幕,感动的只有自己。
等候厅的乘客用奇异的眼光瞟向我们,西装革履的秦烬顶着或好奇或八卦的目光,或许用“无动于衷”形容最为贴切,他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体面和教养,没有对我红脸,或者吼我任何一句话,只是低低地说:“抱歉,之后我会向你解释。”
“这话你已经跟我重复了快八百遍了吧。”我丝毫不理会他的敷衍之词,哼笑道,“嗯?秦烬,你自己算算,还是一千遍?”
“我今天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回来,咱们把话说开。要么你出你的差,老子以后再也懒得管你了!”
秦烬目视着我,沉默了良久,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那一刻,不知怎么,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秦烬骨子里的冷漠。
我当年从没有看错他,秦氏的掌门人,出身就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少,他生来就拥有了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权势、财富与地位,他在意过什么?我在他眼里又何曾有过多少重量?
我同他生气,以伴侣的身份指责他,对他而言,不过就是跳梁小丑一般,不足为奇。
和整个秦氏其他所有成员一样,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根本就是流在他们血液里的。
我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我脸上的血色褪去,我不由开始扪心自问,我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可从头至尾,这明明都是我求仁得仁——
5/6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