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清听后沉吟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这道理我懂,只人哪有无情欲一念的?可情欲之上,还要自控的。”
“但你想过没有,他俩是你情我愿的。即便举人知道她并非少女,腹中有胎儿,仍与她欢好呢。”
“我们妖是没那么多规矩,怎么想便怎么做了。可这凡尘女子,尚被枷着呢。我们这套作风放在她们身上,恐她们吃不消的,街坊四邻的口舌都能嚼碎了她们。”
修易点了点头:“嗯,可怜。”
循清突然翻了个身,看着修易的眼睛问:“你有没有想过,盛朝以西是什么?便是越过了那边塞部族,再之外呢?盛州以东是东海,那东海以东呢?”
修易愣了愣,一边认真思考,一边伸出手,拂了拂循清额前因动作太猛散下来的发丝,然后慢条斯理道:“也许也有另一个,不,很多个像盛朝这般兴盛的王朝吧。”
循清十分认可地点点头,闭上眼说:“若有机会,我们去寻搜宝船,向东游历一番,你意下如何?”
“若有幸走这一遭,想也算不虚此生了吧。”
循清突然笑出了声,慢悠悠地说:“山崩我不倒,川尽我命自涌流。我的命,哪有尽头啊。江绪安说,入了轮回活得简单,一世事一世了,可我觉得不然。我只觉得是在徒劳浪费时间,轮回不过是一遍一遍走我走过的路,即使偶有偏差,也多走不出个二里地远。我这一世参透的道理、经历过的酸甜苦痛,岂有抹去记忆再来一次之理?我图什么呀,打发时间吗?一遍遍迂回在轮回中,白白叫满天星辰捡了笑话听。”
修易把玩着循清一绺头发,一边摩挲一边笑他:“你这小脑袋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无他,打发时间罢了。”
修易直起身,伸出食指点在了循清的额心:“可有位置容下一个我?”
“甭说一个,十个八个也容得下。”循清笑眯眯地抓住了额上那只手。
敲门声适时响起,循清哀嚎一声:“我饿瘪了。”
修易失笑,穿上靴子去开了门,门外是店小二无疑。
“好香啊!”循清今日痛快地下了床,径直坐在了桌边。
“托您二位客官的福,我们也能尝尝这野味啦。”伙计一边摆菜,一边机灵地接循清的话。
见循清高兴,又对菜色十分感兴趣,伙计便自作主张却十分恰当地介绍起了菜品:
“小的给二位贵客介绍一下。先是这道贵客点名要的烤乳鸽,我们厨子杀的鸽子数,可是算盘都扒拉不过来,这鸽子皮脆、肉香、外酥里嫩、色泽金黄,还多汁,您一尝便知;您二位还打了只鹌鹑,厨子自作主张做了道‘鹌子羮’送了来,只说给贵客尝鲜;另做了炒兔一道,这菜名儿简单,味却好,原是要放辣子的,临改了蒜香的。”
循清频频点头,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口水也咽了好几口。
伙计便继续补充道:“另有贵客要的小菜,一道炒双笋,味道也是很好的;一道脆爽小黄瓜,吃肉吃腻了来一口,正好。”
循清好不容易从菜里抬起头,对着小二笑了笑。
“二位贵客慢用,小的退下了。”
“真的好香。”循清眨了眨眼望向修易。
修易又一边递筷子一边回:“你这只灰兔子可是够肥的。”
循清嘿嘿一笑:“它可灵活,还被它跑了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饿了,修易眼看着循清这顿饭没了以往慢条斯理犹豫不决下筷的动作,只闷头一口接一口。对于修易惯常的食必言,循清也没有抻头,问什么答什么。一张嘴忙碌得很,不是在咀嚼食物,便是在与修易说话。
“好撑。”循清汤足饭饱,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撑在桌上。
修易一看到循清吃饱以后,半是惬意半是餍足的表情,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卞州城的那个说书的,不禁再一次赞同:循清在这方面,着实是有些惹人喜爱的。
等修易也吃完,叫了人收拾,循清已经早早梳洗好上了榻。修易一上来,循清就挪动身体,拉着修易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
修易一时也惊了:“怎么这样胀?难受吗?”
“有一点。就是撑的,没别的事。”
修易忍不住笑了出来,极轻地揉了揉。在循清享受的表情中,缓缓地挪动掌心。揉着揉着,修易才发现,循清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怕再揉下去吵醒循清,他只得停了手。
第二日循清刚刚迷迷糊糊醒来时,便闭着眼往旁边蹭了蹭。
“醒了?”
循清努力伸长双臂伸了个懒腰,一边伸一边用气声“嗯”了一声。修易有眼色地捞过他的胳膊,先是捏了捏,又将他的五指往后轻轻掰了掰。这一套做完,循清又伸过了另一只胳膊,修易便原样照做了一遍。
修易迷迷糊糊地觉得,循清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此完,循清才睁了眼,他侧头看向修易。循清觉得修易这人十分会笑,明明长得也不算和善,可他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他本就是个亲和无比的人。循清要是被他含笑看着,总忍不住也露出几分笑容来。
察觉到循清看着他微微出了神,修易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说了一句:“回魂了。”
循清没忍住笑出了声儿,露出来几颗牙齿。
“饿。”
修易点点头,说着还能赶在早餐摊收摊前再吃一顿怒城早餐。
“起不来。”循清耍赖般朝修易伸出双臂。
等修易一低下头,循清的双臂就绕上了他的脖颈,然后借着修易的力他便坐了起来。循清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在修易还没品味出来是个什么意思的时候,循清用他的唇在修易的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修易瞪大了双眼,一时僵在了原地。
循清一直勾着一双好看的眼看他,这会儿又轻轻舔了一下下唇的唇中。
被循清的动作勾得咽了口口水,修易的脑袋里还是一团糨糊。
循清不是从不回应他的吗?他擦着边儿明示暗示着喜欢循清,循清也从没回过什么,一向都装没听懂。
循清见修易还是发愣,便好心地解释道:“那只灰兔子我用了法术。”
“但我哪想到咱俩就那一只兔子的差距?”循清竖起食指,认真地看着修易:“你的彩头给你了,可不许说我耍赖了。”
修易做了个无奈地表情:“昨晚都不说,是铁了心不想我修炼是不是?”
等两人收拾好下了楼,修易便去结账,随后拿到了装着麂皮的篓,伙计已经给处理过了。于是二人就先去城东找到了掌柜说的那件成衣铺,与掌柜谈好了价钱,制了件皮袄和两双鞋袜,工期约为一个月。
兜兜转转,循清也没看到什么想吃的,便干脆决定去柴州再吃。
--------------------
《画壁》——清.蒲松龄《聊斋志异》
第24章 虎臂
二人使了个术法,到了柴州城内一无人的角落,然后去了柴州知州府门前。那知州府门前便是一条街,摊贩们正吆喝着最后一批客人。
门前有卖包子的、卖胡饼的、卖面的,循清扫了一圈,看见了一个小摊位,是个炸油条的。循清拉了拉修易的袖袍,指了指那家小摊位。
修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别的摊位都是两个人在忙活,有的还是三人,只有这个摊位上就摊主自己,他一心看着油锅,也顾不上叫卖,显得有些可怜。
摊位小,只有两套桌椅,可依然坐不满。循清和修易径直走进摊位坐下,倒给摊主吓了一跳。摊主刚炸完一批油条,腾出空来朝着两人走来。
他在胸腹前的围裙上搓了搓手,抬头问:“二位吃点什么?只有油条、甜豆浆和自家腌的小咸菜。”
这摊主面容憔悴,语气沧桑,全无平常摊贩的活气儿,不知是不是什么破产的农民、商人,可瞧着这双手,就像是干粗活的人。
“那就五根油条、两碗豆浆、一碟儿咸菜。”
听了修易的话,摊主“哎”了一声,转手去准备了。基本都是现成的,很快也就端了上来。摊主又道了声“慢用”,便又回了油锅前。
循清二人早就饿了,都低头专心吃饭,时不时说两句话。左不过就是循清说,这豆浆还挺甜的。修易回一句,应是还用纱布滤过,确实好喝。两人再随口夸一夸萝卜咸菜腌得挺脆的、油条挺香的。
但两人的余光一直在瞄着别处,一个瞄着知州府门口,一个瞄着这油条摊主的神色。一顿饭下来也就一刻钟不到,他们发现,知州府门前一直站着两个官兵守门,此外再无人出入了。可油条摊主藏在耷拉的眼皮下的一对眼珠,不太在意街上行人,却总是时不时瞟着那大门口。
结账的时候,修易拿了一小块碎银。摊主愣了愣,便低头慢慢找钱。
“老板,这城中可有什么不太平?妖鬼闹灾、贪官恶隶之类的。”修易又拿出那把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
老板眼皮不抬,道:“没有。”
“那这知州人怎么样?”
油条摊主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修易一眼,又快速瞄了一眼循清,额前沟壑更深了:“官家的事我们怎好说。不过知州是好人,这城里别说匪寇,地痞流氓都没有。”
修易眼珠转了转,笑着说:“那这可不容易,得养多少官吏巡城啊。”
“您说对了。早十几年前,我们这儿要多乱有多乱,城里恶棍横行、城外落草的匪徒时不时来侵扰。当时新来的知州姓徐,徐大人想了个法子,除了额定的官吏,还招了不少民卫。不走上面的俸禄,从知州府里发俸。没有正经官吏俸禄多,但也比种地多些。民卫的差事就是巡城,凡是危害民生的地痞流氓,全抓去打板子。城里治好了,徐大人又组织剿匪。徐大人油盐不进,送礼的都进不去他的府门,这城还真就让他这样治好了。后来几年里,民富了,城里官家的钱也就多了,徐大人垫付的私银也就补上了。”
“您拿好。”油条摊主终于找好了钱,递到修易的面前。
这时,修易和循清注意到,这男人的手心仿佛被火烧过,留了很难掩藏的疤。
修易摆摆手:“不必了,当跟您打探消息的酬谢吧。”
循清跟着修易一块儿起身,状似不经意地指了一下老板摊开的手心,装模作样地说:“若遇不平之事,可来城东客栈找我们,我们是上边来的。”
假装没看到男人眼里的一点点希冀和浓浓的防备,循清跟在修易后面离了摊位。
走出了几步远,修易才低声问道:“你怎么确定他有问题?”
“我不确定他跟我们查的事有没有关系,但他这手看着像务农的,好端端来做什么早餐?还专在官府对面。而且他也没想好好赚钱,一不吆喝二不用心,都被旁边摊挤兑成什么样了。你怎么想?”
“我胡乱一猜,像是乡下农民,遭了祸事,与官府有关,老婆孩子都没了。”
“太经典的话本故事了,是不是?”
“可他又十分敬重这知州徐大人,应是官吏的事。”
“七成是民卫。”
“再多问问吧,要真有这样的人,总不会只祸害他一人。”
循清认可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循清简单粗暴的馊主意:隐了身形去知州府里一探究竟,看谁可疑就跟谁。
两人悄声进了府邸内,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了知州徐大人。年近半百的徐大人正伏在案上看公文,他面相和善,眉宇间也尽是从容,似乎呈来的公文没什么烦心事。
修易探寻的目光搭上循清,循清便摇了摇头。徐大人确实就是个普通人,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零部件都受之父母。
之后二人又在他后院内转了转,看了一圈仆役丫鬟,据循清不会出错的眼睛判断: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普通人。于是二人又到了堂前的府衙内,去看了看一干衙役,不知该说幸与不幸,也都是普通人。
其实也可以继续留在府中,耐心等待,府里来来往往许多人,说不准哪天目标人物就出现了。可循清十分抗拒这种并没万全把握的法子,也不想躲躲藏藏盯梢,再加上之前答应了油条摊主的住址。于是种种原因之下,二人离了徐大人的府衙,抱着一边休息一边打探消息的念头,去了城东那家客栈。
可事情仍然没有发展。循清二人与掌柜的打过招呼,若有人来循,便请他进屋等,可那油条摊主并没有露面,非但没来,连知州府门前的摊位都锁上了。循清和修易白日里去知州府里蹲人,却没遇到一个可疑的,后来又在城中逛了逛,仍然一无所获。
再之后,二人在客栈吃饭,听小二讲他一个当了民卫的亲戚,透露说:每逢尾数为五的日子,民卫便在黄昏时分齐聚知州府,领十日的俸禄。得了这个消息,循清二人还特意赶了个“五”,去看了看民卫,还是没有异常的人。
就在循清和修易都以为这城中一切正常,给王垚通风报信的只是受他恐吓、收他好处的普通人,而并非“异人”之时,事情终于有了突破。
那天晚上,循清本来都枕着修易的胳膊睡着了,突然听到街道上有人声,十分嘈杂的那种,还有火把的光和手持的油灯的光。
修易睁开眼,看见循清正若有所思地站在窗边。
“去瞧瞧。”
修易点点头,此时已穿好了靴子,跟着循清下了楼。
下了楼才发现,其实也不算三更半夜,已经大约是四更天了。客栈的门是开着的,想必是有值夜的伙计出门去看了。不大宽的街道上,三三两两地站了好些人。不用多费口舌去问,循清就从他们口中听了个大概:知州府起火了,听说是泼了好些油,火起得又快又猛,纵火犯还持柴刀行凶,知州大人生死未卜。
两人趁着夜色快步行至知州府前,果见一大片黑烟滚滚升起,显然是刚扑灭了一场大火。修易上前去凌空使了法术,大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下一刻,无数双眼睛朝门口看了过来。
而循清和修易眼中看到的是:一个男人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横在了徐大人的脖子上,因为情绪激动,已经擦破了一层油皮。持刀男人对面站着的是蠢蠢欲动的一干衙役,他身后站着的是知州府的家丁,前有刀后有棍,正在僵持。却不想被修易给打断了。
18/5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