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是咎由自取。”罗伯特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好像是一团烈火正在他的脑壳里燃烧着,“那么吉尔福德又犯了什么错?您要了他的命,等于同时杀死了他的妻子……简·格雷是您的朋友!”
“他没犯什么错。”伊丽莎白王后看上去毫不在乎,她将刚才脱下来的二十个金币一双的丝绸手套扔到脚边,用自己的鞋尖轻轻踩踏着,“我和他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里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仅此而已。”
“就因为这个,他就必须去死?”罗伯特的眼里露出凶光。
“您看上去像是就要把我掐死一样。”伊丽莎白王后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改变,“难道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这世上每天都有人不明不白地就送了命,他们的死比起您的兄弟来更加毫无缘由。女神阿特洛波斯切断了他的生命线,这是命运的选择,这位命运女神对待所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残酷,即便是众神之王宙斯也只能尊重这样的意志。我不想要他的命,吉尔福德的死是个悲剧,但我又不能不杀了他,否则我除掉您父亲的计划就难免会节外生枝,您可以把他的死当作一种附带伤害吧。”
“所以简·格雷呢?您的朋友,她也算是附带伤害?就像是采购时候商人送上的添头?”
“抱歉,但是我必须要纠正一句。”伊丽莎白王后高傲地说道,“也许简·格雷小姐那贫瘠的大脑把我当作了她的朋友,可她从来都不是我的朋友。我是王室的公主,而她虽然有着王族的血统,可在我面前与其他的贵族女孩没什么区别,她是我的臣民,仅此而已。”
“至于她的死,是她自己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欲望。我没有要她的命,没人要她的命。”
“您只是击碎了她的心。”罗伯特打断了她。
“哦,得了吧。”伊丽莎白不屑地用手拍了一下扶手,“她是自己不想活了,这种事情您就没必要赖在我的身上了。如果我是她,我向您保证,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呢。是她自己杀了自己,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您就是这样对您的良心解释的吗?”
“哦,我很多年前就不再向它做解释了。”伊丽莎白耸了耸肩膀,“现在它只说我爱听的,就像是您旁边的这只鹦鹉一样。”
听到主人说起自己的名字,那只鹦鹉骄傲地叫了一声。
“随您的便吧。”罗伯特冷冰冰地回答道,他站起身来,“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听这些令我恶心的话了。”
“可我们就要说到正题了。”伊丽莎白王后伸出一只手,挡在他的去路上,“您是外交官,这可是您的工作。”
罗伯特盯着伊丽莎白的眼睛,似乎是要分辨出在这朵娇艳的玫瑰花的花瓣当中,隐藏着一只怎样危险的毒虫。
“您想说什么,就尽快吧。”他面无表情地重新坐回到刚才坐着的位置上。
伊丽莎白公主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把过去的事情抛到一边吧,我今天想要说的是,我现在和西班牙人翻脸,客观上也是帮了不列颠一个忙。在解决掉身边的问题之前,菲利普不会发起对不列颠的入侵。”
“战争随时都会爆发,菲利普会把原本准备用在入侵不列颠岛上的资源和人力,用在对葡萄牙的入侵上,我们撑不了几个月,但是菲利普则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够彻底控制住这片土地,甚至他永远都控制不住。这个贫瘠的国家,会成为西班牙帝国肌体上的又一个脓疮。”
“按照他们目前的准备程度,大概入侵的时间就是在明年夏天。”伊丽莎白王后接着说道,“但是一场对葡萄牙的入侵,必然会打乱他们的时间表,只要将入侵时间推后几个月,那么大西洋上的风向就会变化,不列颠岛将被浓厚的雾气所掩藏起来,那是这个岛国最有效的防御。西班牙人不能在冬天入侵,那么他们的行动就只能推迟一年,也就是到1559年的夏天。这也就是说,我为不列颠争取了一年时间。”
“可西班牙也多了一年的时间。”
“不列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强盛,而西班牙每一天都变得更加虚弱,时间站在你们一边。西班牙像是个遍体鳞伤的壮汉,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向外流着血,他们的舰队建筑在债务的高山之上,而这座大山如今已经开始崩塌了。他们正在急切地要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摧毁不列颠,这样尼德兰的反抗运动就孤立无援。这场入侵多拖延一天,菲利普就要多支付三百艘战舰上的五万名船员和佛兰德斯军团十五万人的军饷一天,按照这样的速度,也许到了1559年的夏天,西班牙帝国已经彻底崩溃了。”
“所以您觉得不列颠欠了您的情?”罗伯特问道,“那么您想要用这种人情交换一点什么呢?毕竟您可是从来不会给别人白白施舍人情的。”
“我要的很简单,”伊丽莎白微微抿了抿嘴唇,随即又展颜一笑,“我只希望一旦葡萄牙的局势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您能够将我带回到不列颠去避难。”
“我以为陛下在送您来这里时候说的很清楚了。”罗伯特回答道,“您永远也不能回到不列颠的土地上。”
“可我如今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我想这足够他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了。”
“我们开诚布公吧,王后陛下。”罗伯特似乎丝毫没有被伊丽莎白的解释所打动,“您要的恐怕不止这个吧?如果您丢掉了一顶王冠,那么您如果不想着要在其他地方给自己另外找来一顶,那就不是您了。”
他的目光看向伊丽莎白王后隆起的肚子,王后下意识地将两只手放在了肚子之上。
“您想要让这个孩子,做不列颠的王位继承人。”罗伯特用陈述的语气说道,“我在来葡萄牙之前,见到了您的姐姐……她活不到明年的春天。到那个时候,按照继承序列,您就是不列颠的王位第一继承人。”
“如今在不列颠,我弟弟的话就是法律。”伊丽莎白王后轻蔑地吐出一口浊气,“谁来继承王位,由他的遗嘱决定,而他决不会让我做王位继承人的。”
“于是您就想到了您的孩子?您觉得相比于您,您的孩子更容易被爱德华和不列颠接受?”
“母亲总会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应得的权利的。”伊丽莎白王后又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私生子没有任何权利。”罗伯特干巴巴地说道。
伊丽莎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罗伯特,“我并没有考虑王位继承权那样遥远的事情,爱德华至少还能够统治五十年……”
“只要您别从中作梗,他会的。”罗伯特打断了他,“所以您看,让您踏上不列颠的土地,就像是进口了一船的危险品一样。”
“如果我不住在不列颠岛上呢?”伊丽莎白退让了一步,“我和我的孩子可以住在爱尔兰的庄园里,在那样的穷乡僻壤是没办法煽动什么有价值的叛乱的。”
“在我看来,那里离伦敦还是太近了。”罗伯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伊丽莎白王后的服软而有所软化,“如果要我说的话,您如果要来不列颠避难,那么您只能去巴西或是纽芬兰。我会建议陛下封您的儿子为里约热内卢伯爵或是纽芬兰伯爵,这要看您是喜欢寒冷还是炎热的气候了。”
伊丽莎白气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我可是亨利八世的女儿,不列颠的公主,您要把我像罪犯一样流放到殖民地去?”
“恰恰相反,我们会给您以尊贵的待遇。根据您选择的地方,我觉得陛下可以封您为巴西女公爵或是加拿大女公爵,您自可以在殖民地作威作福,把自己当成那里的女王,只是不能够再返回欧洲了,我想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安排。”
“可我的孩子怎么办?我不能带着一个婴儿远渡重洋。”
“您可以在爱尔兰呆到他四岁为止。”罗伯特说道,“在我看来,这个条件已经足够宽厚了。”
伊丽莎白王后轻轻抹了抹眼角泛出来的泪珠,“您是在报复我吗?因为您的父亲和您的兄弟。”
“恰恰相反,陛下,这只是我的工作,您刚才也说了,我是个外交官。”罗伯特重新站起身来,“再说,是您主动要求不列颠的保护,如果您觉得这个条件不可接受,那么大可以去菲利普那里碰碰运气,也许他现在还依旧愿意娶您做西班牙的王后呢。”
他说着就朝着门口走去。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伊丽莎白冲着已经拉开了房门的罗伯特喊道。
“当然有啊。”罗伯特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只要您打赢了这场战争,那么就没有任何必要同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虚与委蛇了,不过坦白地说,我觉得您胜算不大,所以我想您还是最好考虑一下,巴西和纽芬兰,您更喜欢哪一个。”
他走出了房间,将门在身后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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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洛波斯是古希腊神话中命运三女神当中当中的一位,负责剪断生命线
第197章 拜访
若昂三世国王的遗嘱,在葡萄牙新国王若昂·曼努埃尔一世登基的同一天,即1557年10月6日抵达了马德里,而到了10月9日,若昂三世国王在辛特拉行宫暴毙,葡萄牙指控西班牙大使为凶手的消息,也在西班牙宫廷当中传开了。
10月10日上午十点钟,阿尔瓦公爵正在他位于马德里郊外的别墅里用早餐。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公爵一直在西班牙各地巡视,视察为了入侵不列颠所做的各项准备,直到前一天的深夜才回到马德里。
在公爵的铁腕督导下,原本乱成了一锅粥的入侵准备工作变得顺畅了许多,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即便是经过了梳理和改革,几乎所有的工作都还是落后于原本的时间表。混乱低效的官僚机构,腐败颟顸的官员和入不敷出的财政,是阿尔瓦公爵的个人努力所完全无法抗衡的,这些是西班牙王国身上已经扩散的癌症,即便是高明的大夫,也只能够推迟病人的死亡事件,想要彻底治愈则完全是痴心妄想。
六十艘以上的战舰正在西班牙各地的船厂当中建造,其中大多数的建造用木柴都是高价采购的劣等货色,而采购商总与一些宫廷当中的大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军队的被服看上去像是陈尸所里的破衣烂衫,火药里掺了沙子,而许多本该在仓库里储存的武器不过是账本上的一个虚假的数字,它们甚至从未到货过。
阿尔瓦公爵吊死了一打中饱私囊的军需官和黑心商人,可他既不敢,也不想,更没有能力去触碰操纵着这些木偶的幕后人物。对于有权有势的大人们,这场西班牙几十年来最宏伟的计划,就是一场为他们准备的盛宴,无数的吸血鬼都指望着从西班牙帝国的血管当中吸上几滴香甜的鲜血。这些大贵族们拥有着巨大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菲利普二世也不敢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和他们撕破脸,更不用说只是一介臣仆的阿尔瓦公爵了。
阿尔瓦公爵的早餐刚刚吃了一半,就被匆匆闯进来的仆人打断了,他向公爵通报菲利普二世国王和唐·卡洛斯亲王突然来访,如今正在客厅等候。
阿尔瓦公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让那仆人重复了一遍才彻底确认国王的确来到了他的家里。他连忙中断了早餐,很快地换了衣服,去客厅面见国王和王储。
菲利普二世国王与往常一样穿着一身黑衣,脖子上的白色拉夫领子紧紧的勒着,令每一个见到国王的旁观者都会暗自思忖他是如何顺畅呼吸的。他坐在客厅正对着门的长沙发的最中间,后背挺得笔直,两只手分别平放在两条腿的膝盖上。
唐·卡洛斯亲王则看上去比他的父亲自在许多,他环绕着客厅踱步,抬头看着墙上的几幅提香的油画。这些画作和阿尔瓦公爵收藏的许多艺术品一样,来自于意大利某位红衣主教或是大贵族的私宅。这个文艺复兴的摇篮在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铁蹄下,已经受了半个世纪的折磨,整个亚平宁半岛沦为战场,那些昔日里闻名欧洲的城市日益衰落,商业凋敝,农业歉收,那些伟大的艺术巨匠留下的文明瑰宝一部分毁于战火,而更多的则是落入了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手里,永远无法回到那个创造了它们的国度。
阿尔瓦公爵走到房间中央,朝着菲利普二世行了个礼,国王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又转向唐·卡洛斯亲王,微微低了低自己的脑袋。
唐·卡洛斯亲王没有转过头来,他用自己的后背回应了阿尔瓦公爵的礼节。
“您在研究艺术作品吗?唐·卡洛斯。”菲利普有些不满地提醒着自己的儿子,“公爵在向您问候呢。”
唐·卡洛斯亲王终于转过身来,“看上去您喜欢提香啊,公爵大人。”
“是的。”阿尔瓦公爵干巴巴地回答道,甚至没有费神加上“殿下”的称谓。
“我的祖父陛下也喜欢这个威尼斯人的画作。”唐·卡洛斯亲王说道,“据说他每天在修道院里将他和他收藏的那些提香的画作一起关在一个阴沉沉的房间里,这些画本身就吓人,在那样的光线里就显得更阴森了。”
“查理五世皇帝陛下是一位优秀的艺术鉴赏家。”阿尔瓦公爵说道。
“可我却一点也不喜欢。”唐·卡洛斯亲王摇了摇头,“这些画作的基调都是那样的阴暗,没有光线,让人觉得每一幅描绘的都是太阳即将落山时候的黄昏……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也许只有老人才喜欢这样的画。”
“提香的画里体现了世界的本质,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光彩,非要让它显得明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阿尔瓦公爵说完这句话,就转向了国王,不再理会似乎还打算接着说些什么的唐·卡洛斯亲王。
“刚才仆人向我通报陛下来访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陛下如果要见我,派一个侍从来传召我进宫即可,何必要亲自来呢?”
“我刚刚做完了早课,感到心口有些闷得慌,于是就和唐·卡洛斯一起出门骑了一个小时的马,一路骑到了您别墅的附近。既然已经到了,就不妨来看看您。只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您才好,毕竟您昨天晚上刚刚回到自己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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