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自己恭敬行礼的大使,玛丽女士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亲爱的尤斯塔斯爵士,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我希望我可怜的母亲的葬礼一切顺利?”
大使叹了一口气:“我们尽力做到最好,然而遗憾的是我们依旧无法给予陛下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葬礼。”
玛丽女士仍旧带着微笑,可其中却丝毫没有快乐的元素,只有满满的讥讽:“陛下甚至拒绝我去参加葬礼的请求,难道我还会有什么别的期待吗。毫无疑问那个女巫也扮演了某个恶心的角色,我的父亲完全为她中了魔,甚至在她生下伊丽莎白之后依旧如此……”
“我想我不得不打断您,女士,关于这件事,伦敦传来了某些新的消息。”尤斯塔斯爵士微微笑了笑,把他听到的发生在白厅宫的闹剧复述了一遍,当他讲完时,玛丽女士的眼睛里已经燃烧起狂热的火光。她猛然站起身来,走到圣母像前跪下,开始祈祷。
“果然,上帝是仁慈的!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
伦敦,白厅宫。
克伦威尔大人拿着银质镶嵌着宝石的酒杯,略有些羡慕地看着萨福克公爵套间里的装饰。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如今身为国王重臣,他已经积攒了可观的财富,可他的豪宅看起来却依旧缺乏档次,那些来拜访的贵族虽然缺乏他所拥有的巨大权力,然而却总能够从出身上找到优越感。他的贵族盟友们虽然极力掩饰,可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总能够看出那潜藏在礼貌下的鄙夷,例如此时此刻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仍然称得上风流倜傥,远远强于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少年好友亨利国王,与对面其貌不扬的克伦威尔先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优雅地喝着杯子里的波尔多酒,用他年轻时曾迷倒许多贵妇的迷人嗓音说道:“真是出人意料,我本来以为王后的孩子必然保不住了。”
“是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算是一个奇迹。”
“一个令人厌恶的奇迹,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毕竟之前您找来的那位大夫向我们保证王后的身体在这么多次流产以后已经再也无法生下孩子了。”
克伦威尔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依然保持住了那种恰到好处的讨好语气:“阁下,我并不认为我们的计划有什么需要停下的必要,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证人,他们都愿意……”
“哦,我亲爱的克伦威尔先生。”仍旧是那副令克伦威尔厌恶的刻意的礼貌语气,“我完全不认为我们有终止计划的必要,我所要的只是对于计划做一点小小的修改。”
“我恭听阁下的高见。”克伦威尔谄媚地说。
“我不认为让罗切福德夫人控告自己的丈夫与他的姐姐王后通奸是个好主意,毕竟这可能有损王后肚子里孩子的合法性,亨利一直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如果这孩子是个男孩,却有一些令人尴尬的流言传播他绝对会暴怒,而我们作为流言的源头显然要直接面对亨利的怒火。事实上我打算取消所有对通奸的指控,只留下叛国罪,毕竟老波林作为大使曾经在法国宫廷呆过那么久,而他们家与弗朗索瓦国王的关系极佳,一个王后身边的法国间谍小集团显然会很有说服力。”
“可这只会让王后被厌弃,而不会彻底完蛋。”
“不,我亲爱的克伦威尔先生,当王后的家族完蛋,又失去了国王的喜爱,她在政治上就再也没有任何影响力了,至于谁在大典上坐在国王的身边,我一点都不在乎。也许西摩家的人做梦都想要安妮王后的性命,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家里可没有人要爬上国王的床。难道你,一位平民,期待着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国王身边吗?”萨福克公爵忍不住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
克伦威尔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愤怒之情:“那么如果王后生下一位王子呢?一位未来的国王,怀着对我们的恨意,您难道不感到恐惧吗,阁下。”
萨福克公爵仍然保持着微笑:“即便安妮王后有幸生下威尔士亲王,他也要十六年后才能够成年,并且王后的身体已经如此不适合怀孕,我并不期待未来的威尔士亲王会非常健壮,对于一位未来的摄政大臣而言,这难道不是完美的局面吗?”他喝完了杯中的酒,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克伦威尔。
克伦威尔的脸色变化了几次,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萨福克公爵依旧似笑非笑的在那里坐了许久,才伸手拉铃叫来了仆人:“把那个杯子拿去扔掉。”他指着克伦威尔用过的银杯,面无表情地说。
……
1536年的春天对于英格兰宫廷当中的每个人而言都算得上是令人难忘的,首先是安妮王后与国王争吵之后几乎小产,之后简·西摩女士开始堂而皇之地出入国王的寝宫。西摩家的人迅速代替了波林家族在国王身边的位置,如今国王最喜爱的年轻廷臣不再是王后的兄弟罗切福德子爵乔治·波林,而是简女士的兄弟爱德华·西摩爵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风暴不但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更加波谲云诡。终于四月初,王后的乐师马克·斯米顿被关进了伦敦塔,他被指控与王后的弟弟有着某种“邪恶的关系”。而乔治·波林的妻子,罗切福德子爵夫人,在作证时指控自己丈夫和公公犯有叛国罪更是把这出戏推向高潮。在庭审前夜王后挺着已经六个月的肚子去国王的套间哀求,然而国王却在此之前带着简女士前去里士满宫度假,把王后一个人丢在伦敦城里。第二天的庭审上所有法官都投票宣称波林父子有罪,而主持庭审的正是王后姐弟的舅舅,诺福克公爵。
1536年5月19日,王后的父亲和弟弟在伦敦塔被处决。
……
王后的身体明显的衰弱下去,医生们断言她活不到冬天,亨利国王为她遍寻名医,但很显然他关心的只是孩子。当医生建议王后离开伦敦前往乡间休养之后,亨利立即下令宫廷搬往汉普顿宫避暑。而此时的西摩小姐,已经在挑选婚礼的礼服了,国王已经答应等到安妮王后一死就与她结婚。
……
泰晤士河边的汉普顿宫是一座优雅的暗红色建筑,这座由当年权倾一时的沃尔西红衣主教修建的宫殿以其优雅的花园闻名欧洲。安妮王后曾经非常喜爱这座前主人被自己打败的宫殿,然而今天她只是懒懒地坐在自己的起居室里。河边的微风吹来,从敞开的窗户里带来花园里玫瑰的芳香和青年男女的欢笑声,而王后却恍然未觉。她肤色本就偏黄,如今更是犹如蜡像一般,那张曾经美艳的脸庞如今已经瘦的脱了形。已经八个半月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然而与她憔悴的面容结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她整个下午都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具僵尸。她的侍女们,从之前那场可怕风暴当中幸存下来还愿意留下的几位女士,如今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做着针线活,试图尽可能地不让自己感受到这尴尬的气氛。
王后如今的侍从长,诺里斯夫人,终于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她站起身来走到王后面前屈膝行礼:“陛下是否愿意去花园当中走走?”王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侍从长。诺里斯夫人的丈夫诺里斯爵士在五月的风暴当中丢掉了性命,她也显而易见地衰弱了,甚至头上都出现了遮掩不掉的白头发,然而她依旧留在这里,而自己的姐姐,则在刚一嗅到风声不对的时候就跑回了自己的庄园,甚至不愿意回伦敦为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收尸……王后抬起头看看窗外,外面阳光明媚,玫瑰园里聚集着一群衣着华贵的男女,领头的两位……不用说就是国王和西摩家的那个女人。王后嘲讽地笑了笑,然而她已经脱了形的脸让这个微笑看起来无比扭曲:“去花园吗,诺里斯夫人?然而我实在对丑剧没什么欣赏的兴趣。”
诺里斯夫人叹了口气:“陛下,您毕竟还是王后。”
安妮·波林又露出一个类似的微笑,比刚才那个更加扭曲:“我向您保证,夫人,简女士在今年秋天之前就可以得偿所愿。”
诺里斯夫人试图安慰王后:“陛下,如果您生下一个王子,满足了陛下一直以来的心愿,您的地位就是不可动摇的……”
“然而我非常清楚我能否活过分娩,夫人。”,王后冷冷地说,“区别就在于,如果我生下一个王子,国王会非常欣喜,立即封他为威尔士亲王,然后用一场盛大的葬礼把我安葬,甚至还会宣称我是他的内心挚爱,然后他会在一个月后和简女士结婚。如果我生不下孩子或者生下一个女孩,那么他会立即宣告我与他的婚姻无效,用此作为筹码和罗马与马德里修复关系,我的女儿伊丽莎白也会成为玛丽小姐一样的私生女,而国王同样会在一个月后迎娶简女士。我只想祝她好运,毕竟亨利的王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王后转过头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花园里的嬉戏声一直没有停止。
第3章 圣乔治
忠贞的心
——亨利八世国王训辞
王后的阵痛是在晚餐时分开始的,当消息传到正在进晚餐的亨利国王那里时,国王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简·西摩小姐也适时地向国王表示了祝贺,虽然没人猜得出她掩藏在那完美的宫廷式微笑下的真实心情。整个宫廷都沉浸在欢乐当中,国王胃口极好,甚至在晚餐结束后立即册封当晚的主厨为爵士。
然而当国王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得知王后依然没有生下孩子时,他显得就不那么高兴了。上午觐见的朝臣们发现国王的脸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而且他的气压似乎比往常更低。下午,国王出去打猎,然而却破天荒地没有邀请简女士同行,这在宫廷里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而西摩家的人则成为了一切流言的中心。
简女士如今已经住进了仅次于国王和王后的套间,她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侍从女官们,她的会客室如今是宫廷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然而今天简女士却清空了整个客厅,仅仅接待了一位来客。
爱德华·西摩爵士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沙发上放置的一把扇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妹妹的焦躁之情:“亲爱的妹妹,这扇子真是巧夺天工,似乎是威尼斯生产的?”简女士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爱德华,真是难以想象你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爱德华爵士依旧带着自己那标志性的微笑,他非常英俊,甚至十四岁时就迷倒了法国王后,虽然如今已经人到中年但依旧在宫廷当中深受女士们的喜爱,他还是那副懒懒的语气:“王后的孩子能否平安降生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活不了多久了,两个月之内你就会成为王后。”“可万一她生下儿子呢,我未来的孩子怎么办?难道你就愿意诺福克公爵的甥孙做未来的国王吗?”
爱德华爵士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她的确长了一张好脸,但遗憾的是实在缺乏脑子,不过国王就喜欢这样子,也许是因为他之前的两个女人都太过聪明了吧……“亲爱的妹妹,你何必去担心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毕竟在历史上,夭折的威尔士亲王数不胜数,不是吗?”简女士似乎有些被吓到,但她很快平息下了自己的情绪,自言自语道:“对,是的,时日还长……”爱德华爵士看着自己的妹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
当国王第二天早上起床时,王后依然难产,整个宫廷都笼罩在一团低气压当中,整个上午国王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并没有朝臣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国王。午餐之后,国王出门打猎,依旧没有带上任何一个朝臣,宫廷里的气氛已经诡异到了极点……
……
亨利国王追着一只鹿穿过一片草场,而当这只鹿钻进森林里时,国王突然失去了继续追逐的兴致。他骑着马沿着一条小溪缓步向前,多少年了,他想,自从十八岁登基以来他很少有过这样的挫败感。他和他父亲做的一切,乃至于都铎王室的基业似乎都要毁于一旦了,只因为没有一个男性继承人。玫瑰战争刚过去五十年,如今威尔士深山里的山民甚至还以为国王还是约克家的理查三世,一个只有女性的家族不会有任何人愿意支持,很可能会爆发内战,甚至更糟,被外国人所入侵,就像布列塔尼或者勃艮第几十年前发生的那样……难道是因为自己娶了凯瑟琳,哥哥亚瑟的未亡人?圣经上说与自己嫂嫂苟且之人将要绝后,难道这真是报应?可自己已经修正了错误,和凯瑟琳离婚了,而且把自己变成了英格兰教会的最高主宰,所以应该不会有天谴的吧,毕竟如今的国王已经和上帝没有什么区别了……远处似乎有人骑马过来?一位信使?显然是坏消息,终于来了,他想,安妮·波林这个该死的女人,最后还是让他失望了,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而这个女人连一个儿子都生不下来……亨利有些发怒地看着那个侍从靠近,停下来,行礼,然后向他报告。他说了什么?国王有些发愣,过了几秒他似乎反应了过来:“先生,请你再说一遍?”
“恭喜陛下,王后刚刚生下了一个小王子。”
亨利八世又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心里一阵狂喜,只是因为几十年的君主生涯所培养的养气功夫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谢谢您,先生,王后的身体如何了?”“非常遗憾,陛下,王后身体过于虚弱,已经离世了。”去世了?其实他并不关心,可该有的礼节总要有,“真是一个让人伤心的消息,它冲淡了之前好消息带给我的喜悦。”国王的语气却并不见伤心,他一挥马鞭,向着宫殿疾驰而去,在他身后侍从们急忙策马紧跟……
威尔士亲王的洗礼仪式和册封礼从8月20日起进行了两周,整个英格兰的所有教堂都在演奏《感恩赞》。当一切尘埃落定,英格兰宫廷的信使从伦敦出发,向欧洲的各个宫廷通报英格兰未来的国王,爱德华-亚历山大王子诞生的消息。半个月后,安妮王后被安葬在温莎堡的圣乔治教堂,她的墓穴就在亨利国王为自己选定的墓穴旁边。国王亲手为棺材撒上了第一捧土,还称安妮为“我的人生挚爱”,而三天后就在这座教堂,亨利八世国王与西摩小姐喜结连理,而宾客还是之前参加葬礼的那些,只不过换上了喜庆颜色的礼服……
作为英格兰最高等级的贵族,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无论宫廷搬迁到哪里都能够拥有最豪华的房间,而这间温莎城堡里的套间是他最喜爱的之一,而此时这个可怕的男人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喝着加丁香和肉桂煮好的热葡萄酒,试图驱散秋日的寒气。
“瞧瞧西摩家的那些人,“他语气中难掩厌恶,”今天他们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不由得怀疑他们是不是与我可怜的上了断头台的波林妹夫一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坐在他对面的人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如同铁钉子刮着玻璃一般尖锐刺耳,公爵听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法国大使德·佩洛男爵停下了自己的笑声,用他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然而王后就是王后,不是吗?如果有一天一个霍华德女孩子成了王后,我很期待公爵阁下会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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