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惊异地张大了嘴巴,“这实在是太不合规矩……”有人低声说道。
“夫人怎么样了?”国王开口问道。
“夫人……产下了一个死胎……”管家看上去如同失了魂一般,“医生说夫人已经油尽灯枯了。”
国王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们走吧。”他站起身来,跟着管家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环视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大臣们,“诸位在等什么呢?”
大臣们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跟在陛下身后。
当国王一行人进入先王后寝宫的时候,先王后正躺在床上,两只手紧紧抱着一团襁褓,仿佛那东西里面凝结着她的全部生命。
“夫人。”国王走到先王后面前微微行礼。
先王后抬起头来,她脸上的颓败之色让国王大吃一惊。那苍白的脸和无神的目光清晰明了地显示出先王后已然命不久矣。
“陛下。”先王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您来了。”
“按您的要求,我已经来了,还带来了枢密院的大臣们。”国王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大臣们,他们看上去十分不自在,“您要对我说什么呢?”
先王后微微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无比凄凉,“我要向您忏悔我的罪孽,陛下。”
“忏悔,夫人?”
“是的。”先王后点了点头,“我早该忏悔的……我犯下了罪孽……令人震惊的罪恶……”她浑身颤抖起来,“这是上帝的意志,他因为我的罪孽,向我施加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最沉重的惩罚!”
她展开那紧紧裹着的襁褓,把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
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襁褓里是一个婴儿的遗体,说是婴儿,然而那看起来扭曲而畸形的组织却让它看上去更像是地底爬出来的恶魔。那尸体呈现青紫色,上面还有着大块的黑斑。
“这是怎么回事?”国王看向站在一旁的霍伊特博士。
霍伊特博士擦了擦头上的汗,“今天白天赫伯特夫人和先王后喝下了同样的掺了番木鳖碱的酒,然而赫伯特夫人当场毒发阵亡,而先王后却……”他看了看先王后,对方不发一言,只是怔怔地看着襁褓中的尸骸,“原因在于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有人一直在给先王后下此种毒药。”
“什么?”国王惊讶地后退了半步。
“然而投毒的凶手没有料到的是,先王后肚子里的胎儿替母体吸收了大部分的毒素,因此,”他伸手指向那襁褓,“孩子在母亲的体内就发育的异常了。”
“先王后本来应当发生一到两次小的中风,最后发生一次大的中风,继而去世的。然而由于胎儿这桩变数,先王后陛下的身体虽然遭到了不可逆的损害,但依然没有毒发,甚至产生了一定的抗药性。”
“我想凶手一定是等的不耐烦了……于是今天的那两杯酒里,加入了大量的毒药。于是赫伯特夫人当场毒发身亡,然而先王后却因为已经具有了一定的抗药性而暂时幸免于难。”
“暂时?”国王听出了医生的弦外之音。
“很遗憾,之前的毒药虽然没有让夫人发病,但依然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而今天她先是服下了大量的毒药,又生下了孩子……”医生又看了一眼先王后,然而她依旧无动于衷,就好像医生说的是某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般,“夫人如今已经不需要医生了。”
屋子里一团死寂,所有人都被医生的话所震惊到了。
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国王首先打破了沉默,“夫人……我向您保证,这种恶劣的行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我会确保谋害您的凶手被绳之以法,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
“不必了,陛下。”王后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然而那笑容在这种场合下实在显得非常诡异,“我知道是谁要杀了我。”
“您知道?”国王诧异地问道。
“是的,我知道。”先王后说道,“我之前说要向您忏悔我的罪孽……”她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下定决心一般。
“先王陛下是被我毒死的!”她鼓足力气,大声说道。
如同一个霹雳在屋子里炸响,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国王的脸色一下变的惨白,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投向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令这些曾直面过亨利国王的大臣们心里生出那种熟悉的恐惧感。
国王的目光终于定格在先王后身上,“您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依旧平静,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极力压制住的怒火,“您知道您说的这话将要带来的后果吗?”
“我知道的很清楚。”先王后把襁褓放在自己的腿上,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然而如今尘世间的审判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约束力了,我所要担心的是永恒的审判。因此我并不是对陛下和诸位大人吐露真情,而是对那至高无上的审判官,我们的天父!”
“我给先王陛下所下的正是这种毒药……陛下之前就中风过,这种毒药的症状不会让人有任何怀疑。“先王后所言凿凿。
“您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解脱,陛下!为了解脱!”先王后嘶哑地喊叫着,“您父亲是个魔鬼!我无法再忍受那种生活了!每天提心吊胆,一只脚踏在断头台上……他的妻子有哪个最后有好下场呢!”
她在这一阵爆发之后就瘫软在床上。
“好吧,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您如同小阿格里庇娜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克劳狄乌斯皇帝一样毒死了我的父亲,那您的同谋者是谁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故事里必定还是有一位或是几位罗姬斯特的,毕竟犯下弑君的罪过还全身而退,必定是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的。”国王细细端详着先王后的神色,“您的同谋是谁?”
“我的同谋正是那要至我于死地的人,他们恐惧于自己的秘密会被揭露,因而要杀我灭口才能彻底安心。”先王后喘着气,“他们杀死了我的孩子,我的妹妹,如今我也要死了……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天上还有个上帝,上帝让我活了下来,以我孩子和妹妹的生命为代价……上帝给了我一个使命,要我把这些人的罪恶公之于众……他们的罪恶比我还要恶劣,在他们的劝诱和威胁下我才走上了这条路……”
“所以在您看来您所犯下的的唯一罪孽就是意志不够坚定,以至于当魔鬼凑到您的耳边说话时,您轻易地就屈服于它的引诱了,是吗,夫人?”国王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是的,陛下!”先王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既可以说是高烧引起,也可解释为心虚所导致,“上帝会为我作证的!”她再一次伸手指向天空。
“还是先别谈上帝吧。”国王冷淡地说道,“您也许已经不在乎尘世的法庭了,可最后即使上帝要为您主持公道,那他所依靠的还是我们这些尘世里的俗人。请您告诉我们您的同谋吧,或者说是主谋,如果这能让您心里感到安慰的话。”
“是谁通过您的手谋害了我的父亲,如今又要杀您灭口呢?那只身处在犯罪的蜘蛛网的中央的大蜘蛛,是何许人也呢?”
先王后打了个哆嗦,她张开口,正要讲话。
突然门厅和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房门被打开了,一位仆人匆忙跑进房间通报道,“王国的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阁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话仿佛是在回答国王的问题一般。
先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哈,哈,您听见了吗,陛下?这是上帝在对您讲话呢,他通过这个仆人的嘴,亲自回答了您提出的问题!全都是他的意志……都是他的惩罚!”
她爆发出一阵尖声的大笑,那笑声让国王想起黑夜里盘旋在空中的夜枭,随即她的身体变得僵直,向后倒去。
先王后昏倒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抓着孩子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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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阿格里庇娜是古罗马克劳狄乌斯皇帝的妻子,据说她亲手毒死了自己的丈夫,洛姬斯特则是提供给她毒药的女人。
第83章 往事
先王后房间沉重的橡木大门再一次开启,护国公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他高高昂着头,踱着四方步,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傲慢不逊,但他的眼神里依旧带着遮掩不住的局促和不安。
当护国公走进房间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然而这次的目光不再是通常他所习惯的讨好的目光,嫉妒的目光,抑或是充满敌意的目光。今天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惊讶和迷茫,连他的老对手加德纳主教也不例外:此刻主教正瞪大眼睛看着他,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充满气的河豚鱼。
如果是处在一个更加轻松的环境下,护国公也许会大笑一场,然而他长久混迹宫廷所锻炼出的敏锐感官让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如同一只野兔从风声和影子的摆动当中就能窥探到捕食者的踪迹一样。
他的一只手不经意地放在了剑柄上。
他走到国王面前,弯下腰。
“陛下。”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然而国王一言不发。
护国公抬起头来,发现国王正紧紧地盯着他,如同在空中打着转盯着云雀的苍鹰。
国王的侍卫们走上前来,围成一圈,正好把护国公围在中间。
护国公的脸色开始发白,他虽然依旧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但那肌肉细微的颤抖和僵硬的表情和动作还是暴露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陛下。”他看向国王,又看向众人。
国王朝着加德纳主教瞥了一眼。
加德纳主教向前迈了几步,这个时刻他已经期待许久了,虽然以这种方式发生也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大人,您被指控下毒谋杀先王亨利八世陛下,同时试图下毒谋害先王后凯瑟琳·帕尔女士,您对此有何回应?”
护国公顿时脸色大变,他有一瞬间看上去茫然失神,几乎到了昏倒的边缘。他的这种表现既可以解释为无辜者平白被泼了一身脏水之后的惊愕,也可以理解为有罪之人罪行暴露后的惊恐,他环顾着房间的四周,仿佛溺水的海难遇险者在徒劳地寻找一块能抓住的礁石。
“您有什么回应?”加德纳主教再次向前走了一步,此时那张因惊愕而显得肿胀的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得意之色,“这指控您承认吗?”
护国公以他作为军队统帅的超人意志力,迅速恢复了过来。“这种荒谬的笑话,实在是不值一驳!”他用鄙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众人,“这无耻的诽谤来自于哪个躲在阴沟里不敢见人的敌人?”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昏迷在床的先王后身上。
“看来您已经猜到了。”加德纳主教微微一笑,那笑容看上去让人联想起一只张开嘴的鳄鱼,“正是您的同谋,先王后凯瑟琳·帕尔提出了这两项指控。”
护国公大笑了两声,听起来十分刻意,“她一定是神智不清了!诸位难道会相信一个昏迷在床,精神已经不正常的女人的疯话吗?这毫无疑问是她的某种幻觉吧。”
国王看向一旁瑟缩的霍伊特博士,“医生,夫人晕倒了。”
霍伊特博士连忙掏出一个金质的小嗅盐瓶,他走到先王后身边,拧开瓶盖,把瓶口凑到先王后鼻子前。
先王后咳嗽了两声,悠悠醒转,两眼无神地望着上方的幔帐。
“夫人,”国王说道,“您刚刚提出了一些十分骇人的指控,如今另一位当事人已经到场。”他伸手指向护国公,“请您定定神,然后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王后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这种事情我原本打算在临终忏悔的时候也要保守秘密的。”她咳嗽了两声,伸手示意自己要喝水。
国王点了点头,霍伊特博士倒了一杯柠檬水递道先王后唇边,先王后一饮而尽。
“陛下想让我从哪里讲起呢?”
“随您的便吧。”国王冷淡地说道,“不过最好是从头讲起。”
“好吧!”先王后叹了一口气,“那就要从1534年开始讲起了。”
“从十几年前?”国王的声音有些讽刺。
“是的……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我恳请您能耐心听我说完。”
“好吧,我们今晚的时间都是您的。”国王点了点头。
“我出生在北安普顿郡的一个绅士家庭,在我17岁时候嫁给了爱德华·博罗爵士,一位同样来自于绅士阶层的门当户对的年轻人,然而他三年之后就去世了,那时候我才仅仅20岁,还远远没到应该守寡的年纪,换而言之,我在婚姻市场上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我的父亲的官职当时正水涨船高,而随着他官职的增长,他想要成为世袭贵族阶层的一员的心愿也越来越迫切,而他的第一步计划,就是让我成为整个帕尔家族里第一个嫁给世袭贵族的女人,于是在1534年,在我父亲的运作下,我与他的一位表亲,第三任拉蒂莫男爵结婚了。”
“拉蒂莫男爵的年纪是我的两倍,我是他的第三任续弦妻子,因此与其说我是他的妻子不如说是他的保姆。但这场婚姻对我而言也并非一无所得,我拥有了头衔,拥有了一座我自己是女主人的城堡,当然还有在北方的显要地位。”
“刚结婚时候,拉蒂莫男爵虽然算不上我的梦中情人,但他也称得上是一个好丈夫。我和他与他和前妻生的两个孩子一起生活,扮演着庄园女主人的角色。说实话那算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然而仅仅两年之后,爆发了那次著名的北方叛乱,那些受诅咒的天主教暴徒,”她用仇恨的眼光瞥了一眼加德纳主教,“闯进了我的宅子,把我和拉蒂莫大人与我的继子们劫为了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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