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远处,萨福克公爵,诺福克公爵以及赫特福德伯爵这三位枢密院里的巨头竟然一反常态地在一起言笑晏晏,他们三人的威势使得这三个人的周围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无人区,而他们却恍然未觉。虽然他们只是闲谈,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似乎是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同盟,而这个同盟所针对的对象不言而喻。
克伦威尔先生站在第二排与三位政敌相距最远的位子上,昨晚又是不眠之夜,他有些心力交瘁。整个英格兰对他推动的宗教改革毫不热心,大贵族们只想着抢夺教堂和修道院的财产,对于宗教问题毫无兴趣;伦敦的市民们对任何宗教都冷漠以对,只要不纳十一税就行;而乡下的农民则早已习惯了历史遗留下来的宗教生活,对克伦威尔充满路德气质的改革充满了敌意。而在国外,教皇已经宣称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的儿子雷金纳德·珀尔红衣主教,这位约克王朝的最后血脉,为英格兰王位的合法主人。法国和西班牙握手言和,组建了同盟,意图渡海入侵英格兰。如今唯一的可能同盟者就是德意志的新教同盟了,虽然他是有私心,但他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对英格兰最有利的吗?也许这桩婚姻的确是个错误,也许当初他应该选择安妮的妹妹阿梅利亚的,不过木已成舟。如今只要法国和西班牙依旧针对着国王,他就不能放弃与新教同盟的友谊,而他克伦威尔恰好是这桩友谊的桥梁。
克伦威尔先生虽然厌恶这些华丽的教堂,但此时也忍不住祈祷,希望法王弗朗索瓦与西班牙国王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之间的友谊地久天长。
……
安妮王后走进了教堂,她看起来有些紧张,脸颊微红,侍女们跟在她身后,她的侍女们已经全部换成了英国人。她在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克兰默的带领下走到了祭台边,在她应该在的地方等待着国王的到来,模样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宾客们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似乎是被她华丽的装扮所震撼,也许国王并没有如此厌恶这桩婚姻?许多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盘算。
克伦威尔先生看着这些人的丑态,心里充满了鄙夷,虽然他也与这些人一样怀抱着国王回心转意的希望,可他自己的理智却告诉他绝无可能。托马斯·克伦威尔不是一个幻想家,只有一个无情的现实主义者才能够从一文不名的境地爬到他如今的高度。然而他如今站在万丈深渊之上,而支撑他的是变幻莫测的欧洲局势,克伦威尔先生不喜欢不确定性。他似乎感到一双充满恶意的目光,抬起头来,发现诺福克公爵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只老狐狸,走着瞧吧,他的目光与公爵相对,现在说什么还早呢。
乐队开始演奏,国王终于出现在门口,他穿过人群,人群自动为他分开,每个人的脑袋都低低地垂下,国王从他们之间穿过,就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一般。坎特伯雷大主教殷勤地迎上前去,如今的国王作为英国教会的领袖早已完全凌驾于宗教之上,而这位大主教也完全是由于国王的支持才能够高踞在英格兰教会领头羊的位子上。国王的脸色非常正常,他看起来甚至有点慈眉善目,他走到安妮面前,对着她微微一笑。
仪式开始了。
大主教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之后国王温柔地为自己的新妻子带上了戒指并亲吻她,一切显得都十分正常,甚至正常的有点假,似乎所有的人都带着假面具在进行一场表演一样。当大主教终于说出那句“我在此宣布你们二人结为夫妻”的时候,场内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和“安妮王后万岁”的欢呼声,然而似乎真心实意喝彩的只有克里夫斯外交使团,连克伦威尔都有些心不在焉。
婚礼过后是奢华的宴会,虽然外面天气寒冷,但是宴会还是按照惯例摆在外面。花园里扎满了金色的帐篷,让宾客们不必收到寒风的侵袭。阴云已经散去,阳光开始普照大地,当国王和王后从他们的帐篷走出时,所有人都被他们衣服上金子和宝石的亮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厨房精心制作的菜肴一盘盘送到宾客的房间里,侏儒和小丑四处打趣和作怪,整个场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游园会。
终于到了晚上九点,一切尘埃落定,国王和新王后被送上了婚床,克兰默大主教在床前为国王,王后和英格兰做了祈祷,所有人向国王和王后行了礼,床四周的帐幔被拉上,就寝礼结束。
对于许多人而言,今晚都将是一个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的不眠之夜。
……
安妮有些紧张地看着国王笨拙的躺在自己身边,他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臭味,似乎是他那道著名的伤口又一次裂开了。接下来该怎么样呢?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涉猎,克里夫斯的宫廷比起英格兰要传统许多。她僵硬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国王的下一步动作。
国王终于摆正了自己的腿,他大口地喘气,似乎非常痛苦,过了许久她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把头转向安妮,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他的神色。来了,就要开始了,王后有些心惊胆战。
然而国王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晚安,我亲爱的。”
“晚安,陛下。”王后下意识地回答道。她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结束了?即使是她都不会笨到觉得新婚之夜就应当如此发展。她躺在那里等了许久,直到国王爆发出如雷的鼾声,她才终于确信,这个漫长的晚上的确是结束了。
第10章 暗流汹涌
亨利国王早上起来时心情很坏,他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起来,他尽力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同时在内心里把克伦威尔诅咒了千百次。侍从为他穿好衣服,他看着卡尔佩珀恭敬的表情,心里的气顺了不少。他转过头来,王后已经穿戴整齐,有些忐忑地站在一旁等待。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让她比平时还要不中看,国王心想,他强忍着不耐,对王后说道:“再见了,我亲爱的。”
“再见,陛下。”安妮行了一个屈膝礼,目送着国王离去。他看起来还算高兴?也许自己做的并不算太坏,她有些期待地想。
国王步出房间,王后的侍女已经在罗切福德夫人的带领下集合起来,当国王出现时,她们都向国王屈膝行礼。国王一贯不待见罗切福德夫人,他前任小舅子的这位夫人在四年前的丑态虽然遂了他的意,但这种行为也让他非常恶心。告发自己的丈夫,如果他的妻子敢于背叛他,那么他一定会让她知道后悔莫及是什么滋味。然而这也并不妨碍他对罗切福德夫人表现地和颜悦色,毕竟她是诺福克公爵的人,国王如果冷待于她,会激发出许多似是而非的留言,而这并不是亨利想要看到的。
“罗切福德夫人,欢迎您回到宫廷。”国王微笑道。
“谢谢您,陛下,为您和王后服务是我和我的家族的荣幸。”罗切福德夫人回答道,她脸上闪过一丝一闪而过的得意,虽然十分短暂,但仍然没有逃脱国王的眼睛。
国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罗切福德夫人。他继续向前穿过侍女们的队列,却突然被一张娇艳的脸庞吸引了注意。那是一张少女的脸,充满了青春与活力,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玫瑰。她有多大?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国王有些好奇。
凯瑟琳·霍华德注意到国王在看着她,她有些紧张。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然而她却实在是想不到该从何说起。然而国王首先打破了沉默:“早上好,亲爱的小姐,我似乎之前在宫廷里并未见到过你?”凯瑟琳吓了一跳,但她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她抬起头,对着国王娇媚一笑,亨利国王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凯瑟琳·霍华德,陛下,愿为您效劳。”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憨,令国王也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神。
“诺福克公爵的侄女?”国王想起来了,这老狐狸倒有一个好亲戚。“很高兴在宫廷里见到您,小姐,您还习惯吗?”
“谢谢您陛下,我很荣幸来到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我从来没见到过……”突然她脸色一红,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抱歉陛下,我失言了,我总是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我……”她又意识到自己再次说的太多了,连忙尴尬地闭紧了嘴,看着国王局促地笑了笑,行了一个屈膝礼,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亨利国王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出了房间,然而走出去后,国王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声音响到几乎把旁边的卡尔佩珀先生吓了一跳。
国王似乎感到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
通常情况下,克伦威尔先生会在三点起身继续开始工作,在早上六点祈祷,而当国王在早上九点来到自己的书房时克伦威尔先生已经会在门口等着了。所以当克伦威尔先生在早上八点半抵达国王的书法门口时,门口的守卫和仆人都毫不意外,当他在候见室的扶手椅上坐下时,他喜欢的加香料的葡萄酒和面包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克伦威尔先生来之前并没有用早餐,因为通常情况下来到书房的国王会邀请他一起用餐,而并没有人能够拒绝与国王一道用餐的殊荣。这份宫廷里独一无二的恩眷也让克伦威尔成为了无数贵族和朝臣嫉妒的对象。然而在等候国王的过程中他也并不介意先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毕竟与国王一起用餐的场合里,吃饭远远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伺候克伦威尔先生的仆人依旧用一种满怀着崇敬的目光看着他,与之前并没有任何差别,然而克伦威尔先生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不过是半个多月之前他还是最受国王宠信的臣子,如今国王对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厌恶和不快,他自认为为了英格兰鞠躬尽瘁,也许自己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好处,但自己仍然不失为国王最为忠实的臣仆,如今却遭到如此厌弃,他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克伦威尔先生坐在那里静静沉思着,他看着对面的玻璃窗,窗户上结满了霜,让他无法看到窗外花园里的景象。这景象似乎有些熟悉?他终于想起来了,似乎是几年前他刚得到国王宠信的那个冬天?他在就在这间房子里等候着,而在里间,国王正在接见当时的首相沃尔西红衣主教……
……
1529年1月。
嘭的一声巨响,克伦威尔先生吓了一跳,听起来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不由得望向里间紧闭的房门,屋里传出国王愤怒的咆哮声。
克伦威尔有一种拔腿就走的冲动,但国王知道他在外面等待,如此离开只会欲盖弥彰。他如坐针毡地控制住了夺门而出的冲动,而在里间,国王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你告诉我教皇特使已经在你的掌控当中了!”
“陛下,请您……”沃尔西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风暴中一艘即将被撕烂的小船最后绝望的呻吟。
“我一定要摆脱凯瑟琳,一定,你明白吗?教皇别想阻挡我,该死的西班牙人也不能!如果皇帝想要为他的姑姑主持公道,他尽可以来试试!”
“你想当教皇?是不是,沃尔西?你不想得罪罗马,不想得罪那位特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国王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阴森,门外的克伦威尔都不由得不打了个寒战。
沃尔西似乎在解释些什么,但他的声音过于低沉,事实上是国王的声音太高了,他一直在怒吼着,几乎没有给可怜的红衣主教辩解的机会:
“你欺骗了我,阁下!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罗马和皇帝耍的团团转。你要么是个白痴,要么就是个叛徒。”
“如果教皇不愿意给我想要的,那我就自己来!我决不允许他们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
当红衣主教终于从国王的房间里出来时,他脸上满是倦色,甚至他头上灰白色的头发都变得比之前更白了。当他看到克伦威尔时,似乎一瞬间他打算强打精神,不让自己的敌人看到他的虚弱,但最终的效果却非常差强人意。等到他一路走回自己的寝宫里,估计宫廷里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吧,克伦威尔心想。
“您好,克伦威尔先生。”当走过他身边时,红衣主教抬起头,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克伦威尔,似乎因为自己的窘态被敌人见证到而有些恼羞成怒。
“您好,阁下。”克伦威尔恭敬地鞠躬,没有任何必要去做什么无意义的事情,毕竟大家都看得见,红衣主教的日子已经长不了了。他注视着红衣主教的背影,这位老人佝偻着背,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显得十分落寞。
……
“国王驾到!”侍卫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克伦威尔先生的沉思。亨利八世国王走进房间,他看起来似乎情绪尚佳。克伦威尔先生有些不敢置信,难道陛下对王后有所改观?他心头希望的火苗一下子燃了起来,然而又瞬间被浇灭了——当国王看到他的一瞬间,陛下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克伦威尔先生有些忐忑,但他不得不去问那个危险的问题:“早上好,陛下。我希望您昨晚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国王冷冷地看着克伦威尔先生,一直等到对方身上冒出冷汗,亨利八世才终于开了口:“很遗憾,先生。我之前并不喜欢王后,而经过一夜之后我只感到更讨厌她。”
克伦威尔先生如坠冰窟:“这真是……令人遗憾,陛下。我能否冒昧地问一句,王后是哪里冒犯了陛下吗?”
“我说过她长得像我的马,而且她身上有一股臭味,简直令我窒息。”
克伦威尔先生有些腹诽,难道不是你闻到了自己身上裂开伤口的腐烂臭味吗?但这话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口,于是他只有保持沉默,听着国王数落着王后和他自己。他想起自己曾经想象过,沃尔西主教当时在房间里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每次在脑子里幻想这些,都给他带来一种满足感,而如今当这一切的主角换成他自己时,他突然开始有些同情沃尔西主教了。
国王数落了克伦威尔先生几分钟之后停下来,开始坐到桌边吃他的早餐。克伦威尔长吁一口气,一切终于结束了,等一下他跟国王吃早餐的时候也许可以找到机会说几句话为自己辩解一下,国王想必吃过早饭之后心情会变的好些。
克伦威尔先生站直身子,等着陛下邀请他一起用餐,然而国王只是低下头,开始专心对付盘子里的熏肉。当他终于抬起头来时,克伦威尔先生已经站的有些尴尬了。
国王看着克伦威尔先生还在这里,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先生,您怎么还在这里?您可以告退了。”
“告退,陛下?”克伦威尔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目前不需要您的服务了,您可以回去了。”国王漫不经心的说。他打了打铃,叫进来一个侍从,“萨福克公爵和诺福克公爵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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