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屿已经记不清那时候的情景,他只记得鹿黎躲在他的房间,缩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区的隔音效果其实不差,但对门撕心裂肺的争吵声传递进来,林父林母在外面拉架,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来他们两个小孩。
过年喜庆的团聚气氛被一冲而散,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盘旋不去,鹿黎的身上还穿着崭新的红棉袄,更加称得他肤色雪白。
林斯屿抿着唇,拿手挡在鹿黎耳边的时候,他听到鹿黎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他:
“哥哥,我会不会没有人要?”
他乖得让人心碎,林斯屿把他的耳朵捂得更紧,替他挡住外界所有纷扰的声音。
林斯屿低下头,笨拙地亲了亲鹿黎的额头,他那时候离变声器还有很远很远,用着非常稚嫩的童音保证道:“我一直要你的。”
电梯里的空气很安静,林斯屿轻轻地喊了声:“鹿鹿?”
鹿黎明显是在发呆,被喊了之后,才像是打了个激灵一样回过神来。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看见他。”鹿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整个肩都像是塌了下来,边往电梯外走,边道,“他出轨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他就跪下来求妈妈,他说不想离婚,想让妈妈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被林斯屿牵着,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斯屿让鹿黎坐在他的床上,自己挪过来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听着他慢慢讲。
“妈妈那时候其实天天都在偷偷哭,但只要我一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止住自己的眼泪,但她不知道自己刚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的,我全都知道。可不管怎么样,妈妈离婚的意愿从来没有改变过。”
鹿黎停顿了下后,继续道:“我觉得她是对的。”
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鹿黎只知道自己要乖,不能在妈妈面前哭,这样会让妈妈更加难过。但此时此刻,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鹿黎似乎能够明白更多的东西。
“在抱着我的时候,妈妈可能也动摇过。”
灯光之下,鹿黎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温顺,因为在回忆的缘故,他干净的瞳仁上仿佛蒙了层雾气。
“但我拉着她的手说,我以后都会跟妈妈在一起。”
王正峰在离婚这件事情上还像个人,他见没有挽留的余地,自知理亏地选择了净身出户。
一时冲动做错的事就需要用一辈子偿还,后来他想要来看鹿黎也一直被拦着在外,鹿黎很偶尔能见到他,也不能理他,就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后来他就消失不见,这么多年,又一下子出现。
鹿黎说,“可能那时候我还很小,我根本不知道我说出这话的意义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到妈妈伤心难过。可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后悔,也没有觉得自己有错。”
“你本来就没有错。”林斯屿肯定地说。
他忽然伸手,把鹿黎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怀抱不是很紧,但让人安心的味道萦在鹿黎的身边。
很俗的来讲,林斯屿的身上有太阳的味道。
鹿黎从没讲过这些话,不是因为他憋在心里,只是因为他觉得不用讲。他和鹿芳两个人现在生活在一起,一点也不苦,也一点没有后悔可言。
“我妈妈说她觉得对不起我……她说她没有很多时间陪我。”
现在,鹿黎把所有的事情讲给他最信赖的林斯屿听:“可是我没有这么觉得,她是很忙,但是每次我生日又或者是家长会的时候,她再忙都会挤出时间来陪我。”
“我知道妈妈是很爱我的。”所以鹿黎一点也不羡慕林斯屿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因为他的身边也有很多人爱他,妈妈爱他,林阿姨和林叔叔也爱他,林斯屿也爱他。
“嗯。”
林斯屿应了声,个子高的人大部分手掌也会大一点,林斯屿的手指长,轻轻地搭在鹿黎的后脑上蹭了蹭。
他一直知道。
鹿黎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用自己小鹿般的眼睛,不带任何斑驳地去看这个世界,他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比所有的旁观者都要看得透彻和清楚。
他只是安静,也只是不吵。
“鹿鹿。”
林斯屿说:“不要理他了,要不我去跟他说,让他不要来烦你?”
他刚才对王正峰的敌意很明显,现在却仿佛全部化为绕指柔。林斯屿想,鹿鹿不会跟别人走,别人也不能从他的身边把鹿鹿抢走。
第23章
事情后来是怎么处理的,鹿黎不知道,他只是把事情告诉了鹿芳,然后鹿芳平静地给王正峰打了一个电话,她把王正峰单独约出来聊了一下午。
再后来,鹿黎再也没有看到过王正峰出现在他的面前,本来就没有多少波澜的生活再次归于平静,就好像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过。
寒假过后他们就再次回到学校,和上学期相比有个明显的区别。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学校教学楼门口悬挂出来的计时表,是专门拿给高三看的倒计时。
这个计时表一直很有诟病,有人觉得太给学生压力,但又有人觉得有压力是好事。反正不管同意与否,这个计时表就这样铁钉钉地留在上面。
在第一天看到的时候,鹿黎还对着身边的林斯屿感慨了一句:“明年就是你了。”
林斯屿当时站定脚步看了许久,最后说了一句“还有好久”。
时间却总是一溜烟而过,转眼就开始入春,脱掉身上的冬季校服之后,鹿黎都感觉浑身一轻。从他们小区到学校,路途中间会路过片湖,鹿黎每次坐在靠窗的位置回头就看到旁边种着的一排柳树,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抽芽。
鹿黎还在青春期,更何况他是从初三才开始长个,到现在还有余劲。鹿芳一到春天,就天天给他买笋吃,像是盼望着鹿黎再长高一点。鹿黎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现在就跟外面抽条的枝一样,还在长个。
可能是因为长得急,每次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容易抽筋,骨骼偶尔也会有轻微的痛意。
昨天晚上鹿黎睡得正熟,又被小腿忽如其来的抽筋疼醒,昨晚好像格外疼,他蜷缩着腿不仅出了一身冷汗,眼角也跟着掉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但当时实在是太困,等疼痛缓和之后,他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真正意义上醒来的时候,鹿黎昨晚抽筋的右小腿肚还是有些酸痛。今天是周末,等林斯屿来他家找他的时候,鹿黎正坐在床上,他把裤子撩到膝盖上,捏着自己的小腿。
“怎么了?”林斯屿把给他带的水果放在桌上,坐到他的旁边问道,“腿疼吗?”
鹿黎点了下脑袋:“昨晚抽筋了,有些疼。”
“抽筋了?”
林斯屿皱着眉,非常自然地伸手,在鹿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取而代之地捏住了他的小腿,察觉到鹿黎本能想要缩回去腿,林斯屿的手指微微收紧,把他的小腿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鹿黎的腿白且光洁,虽然因为不爱运动,没有什么紧实的肌肉,但是非常地匀称,不像是男孩子的腿,反而像是一些漂亮小女生的腿,架在林斯屿黑色的运动裤上时,非常地有视觉上的冲击感。
小腿肚被指尖按着,林斯屿怕他疼,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但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小腿肚蔓延而来。他和林斯屿长大之后,就没有做过那么亲密的事情,鹿黎的脊椎骨都瞬间麻了个透,他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像是要炸起来。
鹿黎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这个感觉太过奇怪,他止不住地想要把腿藏起来,但林斯屿火热的手心却牢牢地固着他的小腿。
“等、等下。”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林斯屿,现在就算抗拒地推着他的肩膀,手上的力气也一点也不大。
不像拒绝,反倒是像欲拒还迎。
鹿黎像是喝了满满一杯的桃子酒,脸颊和脖子连成一片的红。
他被林斯屿注视着,手心都出了不少汗。林斯屿捏在他小腿肚上的手还在,到现在鹿黎都没有被推开。
鹿黎的脚趾不自然地蜷缩了几下,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看向林斯屿的目光像是求助。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这、这有点奇怪,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
多捏几下。
亲一下
不仅是姿势怪异,气氛也尴尬得像是潜入海底。
他们两个之间很少有这种沉默不语的时候,一时之间没人说话,鹿黎刚想躲,但林斯屿的手还是捏在他的腿上,又轻轻地揉了几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鹿黎总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在隐隐发烫,他这次使出全力把腿往后缩,然后再慌乱地把裤腿往下拉,盖住了还留着手指印的小腿。
“哥哥。”
他的手指绞着床单,脸上的红还没褪去,就特别小声地喊林斯屿。
“我不是故意的。”
鹿黎不知道自己干嘛要道歉,他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合适,但明明林斯屿只是好心给他捏捏腿而已,他却表现得那么抗拒,好像非常嫌弃林斯屿的触碰。
“就……”鹿黎轻轻皱着眉,勉强找出句合适的话来描述,“很痒。”
他这个好骗的样子,估计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林斯屿一开始的目的很单纯,他替鹿黎捏腿的动作,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还疼吗?”林斯屿垂下的目光正对着鹿黎的小腿,只不过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以后睡觉可以换着姿势,这样会没有那么容易抽筋。”
第24章
他平时在鹿黎的房间一待就是最起码半天,再不济,也会带够一两个小时。
但今天,林斯屿这才刚进来没多久,就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不疼了的话我就先走了”
“啊?”鹿黎问的理所当然,“你不陪我了吗?”
林斯屿罕有这种结巴的时候,找借口的时候根本没有带脑子:“我去、我去收个衣服。”
现在是正午,衣服刚晒出来几个小时,估计还滴着水,林斯屿竟然说他要去收衣服。
他拉开门,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有点离谱,林斯屿的心跳得很快,但却面色不改地加了句解释:“晚点可能会下雨,我妈让我中午就把衣服收回来,刚才忘记了,现在回去收一下。”
苏芮可没有说过这种话,林斯屿的脚步不徐不疾,但在进了自己家门之后,不往阳台走,反倒是匆匆地冲进浴室里。
他猛地打开水龙头,一点也不心疼地往脸上扑冷水。
哗哗啦啦的水声没有停下,林斯屿的手掌撑在台面上,他慢慢地抬起头,镜子里照出来他的脸。
林斯屿的五官英气,睫毛却浓密且长,现在湿漉漉地挂着水珠。
除此之后,他的耳朵也红透了。
他是出来冷静的,等他冷静完,再准备去找鹿黎。
换季的气温变化起伏总是很大,冷暖空气不停地交替打战。前一天还穿着厚重的毛衣,今天就能穿上卫衣,但后一天又要把毛衣加上。
就是这样冷热交替的温度,最容易让人感冒。
鹿黎的免疫力一直很差,又不爱运动,年年换季的时候都会中招。今年也是,就算林斯屿已经盯着他,让他多穿些衣服,鹿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头晕眼花,估计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蹬被子害的。
别人的感冒都是循序渐进,先是嗓子有点疼,不去吃药和理睬,才会发展成重感冒。
鹿黎感冒不一样,他每次都病来如山倒。这次喉咙干得要命,鼻子也塞住了。
他换好衣服,拉开门看到站在对门等他的林斯屿,鹿黎一脸委屈。
“怎么了?”
鹿黎的气色明显不怎么好,林斯屿问道:“感冒了?”
“嗷。”鹿黎一说话就开始咳嗽,他的声音也有点哑。
他瘦,身上哪里都没有肉,现在可怜巴巴地揪着细长脖颈上的肉:“喉咙好疼。”
“保温杯呢?”
林斯屿看了下他书包挂袋,没看见,就径直跑进鹿黎的房间,帮他把保温杯拿上。
他又问:“拿药了吗?”
这个鹿黎倒是记得,他家有常备的医药箱在,普通的感冒吃什么药鹿黎也知道,他点了点头道:“拿了。”
他一感冒,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乖,甚至看起来更好欺负。
林斯屿跟他说话的语调,平时就已经很温柔了,现在听起来却更加轻:“很难受吗?很难受的话就不去上课了,我帮你请假,陪你去医院。”
“还好。”鹿黎慢吞吞地吸了吸鼻涕,“感冒而已,吃点药应该就好了。”
生病的人好像总会对熟悉的人更加有依赖感,去学校的路上,鹿黎始终都黏在林斯屿的身边。
以前他们都是在教学楼下就分开,但今天林斯屿把他送到了教室。不仅如此,林斯屿还拿着保温杯,替鹿黎灌完水,他站在鹿黎的身边,低声地叮嘱着:“今天还挺冷的,没事就不要出去了,晨跑不去也没事,我会替你跟你班主任说。”
预备铃响了,林斯屿抬头看了眼钟:“中午也不用下来找我吃饭,我帮你打包。待会记得把药吃了,水很烫,喝之前凉一凉。”
他最后揉了一把鹿黎的脑袋:“如果实在是很难受,就让人来高二找我。”
林斯屿说一句,鹿黎就很乖地应一声,等他走掉之后,骆池明和岑橙才放下装模作样看着的书,凑上来。
“林斯屿原来那么啰嗦的吗?”
岑橙给了骆池明一手肘,翻着白眼吐槽道:“你很没有眼力见,很明显是小鹿生病了,他才那么多话。”
“——不过是挺啰嗦的。”
她又接着小声地跟了句,不过她更加担心鹿黎:“小鹿,你没事吧?要是难受的话其实缺一天课也没关系的。”
“没事。”鹿黎笑了笑,他揉了揉鼻子,“就是有点小感冒。”
直到中午,鹿黎都觉得自己只是小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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