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漠闻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戎唳将光脑收起,转眼又瞥见监控地面情况的即时转播摄像,立刻像被烫到了似的移开目光,说道:“现下情势不明,我们走了步险棋。”
在清扫时间内,普尔这个星球和一座孤岛也没什么区别,虽然是隔绝了危险,但相应的,也同样失去了应变能力,就算外面真出什么事,对于如今的他们,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普尔作为人类进入星际时代,第一个启动清扫程序的星球,毫无疑问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样后患无穷的做法,他们根本无从逃避、也无法选择。
哪怕黎星漠今天不是作为普尔的一员,不到万不得已,他也绝不会赞同这样的做法。
全意耸了耸肩,显然同样想到这层:“不过形势瞬息万变,这一刻传到你耳朵里的事情说不准下一刻就已经被推翻,别想太多,除了毁心态,没什么其他用处。”
话虽如此,他还是认命地站了起来,朝控制中心的机器走去。
坐落在角落里的庞大机器正严丝合缝地运转着,时不时传来电流的嗡鸣声,这东西掌握着所有幸存者的生机,冷冰冰而不近人情,全意一个一米八多的标准身材alpha,站在其后方,被遮了个严严实实,约莫又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他探出头来,比了个手势:“可以了,再等一会儿,程序正在运行。”
“珍惜这二十四小时吧,朋友们。”全意没骨头似的瘫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望不见光亮的穹顶,良久,才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再出去,世界恐怕都要变天了。”
沉默在蔓延,黎星漠的声音打破静寂。只听他声音嘶哑地问:“全意…我从刚刚就想问你,为什么情况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也不清楚。”全意脸色严肃起来,他说完这句话,停顿了很久,一直到所有难民都陆续被引进了更里层的休息区域,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才接着说:“甚至在我所有的预计中,都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半翅说到底只是傀儡,还是一些被他们临时选中,几乎从没有经受过任何系统性训练的普通人,怎么会打得过菲尔艾姆层层筛选过后的战士?”
他的话打着旋落在地上,没人接腔,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消失不见。戎唳见状,想起了什么似的招了招手,贴着墙边的阴影角落里慢慢走出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人,仔细看对方肩上还扛着另外一位,也是直接导致他们陷入这种情境的罪魁祸首——洪朝。
洪朝被全意那位尽职尽责的下属扛了一路,侥幸留下一条命,只是多少也是在场中年纪最大的那位,一路折腾到现在,终于还是没忍住,被丢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头朝旁边一撇,“哇”地吐了一地。
难闻的腥味蔓延开来,全心嫌恶地转开了头,全意倒是不甚在意,他盯着形容憔悴的洪朝,饶有兴趣地说:“竟然还没死。”
洪朝睁开眼,就看见这位祖宗,脑海里适时地响起全意狠到没边儿的那几句话,当即翻出一对白眼,看上去要晕。
“你晕一个试试?”全意阴恻恻地说,“有事问你,你要是答不出还敢跟我装晕,那可别怪我……”
洪朝一个激灵,欲哭无泪:“我真的把能说的都说了,您几位就算再问点什么,我也真不知道了!”
“那我不管,其他人都死光了,我不问你问谁去?”全意吊儿郎当地曲起一条腿站着,用足尖踢了踢洪朝腿上的伤口,在后者呲牙咧嘴中不紧不慢地问:“我问你,被种了东西的普通人,除了失去自己的神智,还有什么其他特征?”
黎星漠眼珠缓慢地动了一下,对上戎唳的视线,听见全意继续说:“……我记得,是在某一个时间点,局势就不再由我掌控了,那些人突然像是发了疯,打起架来命都不要,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
洪朝浑身过电似的一哆嗦,这个反应被全心瞧见,上去就是一脚,兄妹组轮番暴击,全心厉声喝道:“说!少一个字老娘废了你的腺体拿去喂金鱼!”
“不是、不是指令,”洪朝痛得眼泪横流,他生怕全心真的废了他似的,一连串地说道:“他们种的东西……就是那半翅,本来就是这个效用,先是让人失去神智,再然后,过段时间,那东西在体内生根,就算是个omega,最起码也能单挑三个以上的alpha。”
“跟兴奋剂一个效用?”戎唳猜测道。
“继续说!”全心又在洪朝的伤口上碾了碾。
“嘶…还有,这东西一旦被种上,到了后期,战斗力增强,烧的几乎也是寿命了,就是说、就是说——”
洪朝看着几人的脸色迟疑,不敢说接下来的半句话,但是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心思缜密之人,黎星漠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在其余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刀刃已经横在了洪朝的脖子上,他嗓音嘶哑,几乎字字泣血:“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刀刃划破外面一层油皮,逼出薄薄一丝血线,洪朝见状,破罐子破摔地大声说道:“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根本不用进这个基地!”
弯刀骤然脱手,黎星漠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他茫然地、下意识看向戎唳,却只看到对方同样铁青的脸色,洪朝的命在他们手里,是决计不可能说谎的,那么……一切都是真,究竟是谁掐算了这一切,处心积虑地将他们送进了这个瓮中?
原本看上去刀枪不入,给人以强烈安全感的高大穹顶,现在突然变成了世界上最坚固的牢笼,最起码在剩下的这几十个小时里,没有人能逃得脱,他们只能等待,但命运也并不会因此而怎么慷慨。
信号不合时宜地在此时恢复畅通,所有人的光脑都传来震动,他们神色各异地打开,接收到了同样的几条消息:
[第三星系波尔管辖区域内劳浮缇星球宣布进入特大灾难应急预备、第五星系特瑞德管辖区域内塞尔星球、可莫德里星球宣布进入特大灾难应急预备、第七星系埃特管辖区域内富德宣布进入特大灾难应急预备。以上所有星球均已实行封锁,因涉及星盟常驻人口,故星盟将无权管辖此次全部事务。]
[且普尔已开启清扫程序,现全面失联。]
——同一时间,在所有星球滚动播放的,还有最后一句话:
[如上,星盟为您做最后播报,祝您万事如意,感谢您百年来的支持与陪伴,来日有缘再见,星盟将竭诚为您服务至最后一刻。]
星盟终于宣布垮台,黑暗中隐藏的人缓缓伸出利爪,在震声的呼喊里,漫不经心地拨动滚轮,原本已经筋疲力尽的白鼠不得不再次极速奔跑,终于力有不逮,发出刺耳的尖细鸣叫。
他忽地笑起来,像谈论家常似的跟后面的人说道:
“跟不跟得上确实无所谓,白鼠本来就是被我圈养的命运,不听话,就是要受点伤,头破血流才更乖,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决战了决战了决!战!了!
正在写二更,不出意外十点会更新下一章,出意外就是我没写完…
还有因为补的是昨天的更新,所以明天还有!
第108章 柳暗花明
有关星盟垮台的广播还在持续播放,声音回荡在各星球的上空,只有已经了无生机的普尔存续基地里呈现一片近乎空旷的死寂。众人脸色都很难看,过了一会儿,全意乍然笑了一声,只不过眼神里一片冰凉,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些嘲弄:“看来他们已经忍不住要和我们撕破脸皮了。”
八大星系里,竟然有一半都中了招,更不要提这还只是表面,是大海里露出一角的冰山,谁能知道海平面下方又是怎样一副藏污纳垢的景象;有一就有二,既然幕后的人敢明目张胆出手把他们困在这里,那定然行事已经全无顾忌,这也只是一个开端,等到他们能够从这里离开之时,说不准半个宇宙都已经变成了对方的傀儡。
而到目前为止,幕后者猖獗,行事轨迹与目标都难以揣测,他们在这里,如同一个运转失灵的活动靶盘,每个虎视眈眈的人都等着一击必杀;身处其中的他们,却依然可以称得上是对情况一知半解,惟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些人选择在现在出手,一定是自以为有了制胜的关键,而这个关键足以让他们征服整个宇宙。”
全心形状漂亮的眼睛略微睁大,片刻后,低声说了句:“长生不老……难道真被他们研究出来了?”
“不可能。”黎星漠皱起眉,“我不信世界上真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东西,那只是人类的贪欲。更何况,如果真的有,他们也不会想方设法地把我们困在这里,生怕我们搅了他好事。”
说到此,黎星漠哼了一声:“那人倒是瞧得起我们。”
“不过,就算不是,最起码我们也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有什么底牌傍身。”全意分析道。
三个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戎唳一直没怎么插嘴,光脑公开的权限未开启,所有人看过去,都只能看到他表情肃穆,像是在发呆。而实际上,自从劳浮缇的沦陷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就开始联系蓝斯,可所有消息都是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应,包括林熠那边也是同样。
他和蓝斯的信息互通只到对方告诉他宴会上的劳浮缇上流人士腺体下也全有这东西为止,情况已经十分不妙,即使蓝斯是整个劳浮缇的顶层人物,面对这么多倒戈的人前后夹击,背地里说不定还蛰伏着其他势力,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戎唳关上光脑,重重揉捏了一下眉心,这才发现另外几个人已经没再说话,黎星漠握住了他不自觉用力攥成拳的手掌,有点紧张地眨了一下眼睛:“蓝斯先生是聪明人,不会有事的。”
“嗯。”戎唳沉沉地应了一声,“我们之前也猜测过这种情况,做了相关的准备。我只是担心,现在就连林熠都联系不上,不知道是预料到了会有此事还是波尔的情况比星盟说得还要严重一些,甚至连氟勒穆都被波及到。”
不论是哪一种,对于现在的他们,也只能充当一个没什么用的隔岸观火角色。
戎唳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他只是克制地紧蹙起眉头,握成拳的手掌松开,安抚地拍了拍黎星漠的手背,“乖仔,累不累,要休息一会儿吗?”
横竖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再说,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走进了里间。里间的休息区域被划成一个一个的小单间,全心刚刚叫人在最外围留了几个休息的空位,此时,经过一夜的心惊胆战,大部分活下来的人都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黎星漠和戎唳走进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小天地里,下一刻,戎唳就默不作声地抱了过来,呼吸交错间,戎唳闷在他肩窝说道:“星漠,我还是很担心,如果林熠和蓝斯不能及时汇合,我们的势力分散,那恐怕……”
“我知道,我明白的。”
黎星漠懂戎唳的未竟之言,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就像现在,黎星漠清楚地知道,戎唳只是需要倾诉与陪伴。
跌宕起伏的人生让他们痛苦不堪,可是也让他们拥有了远比其他伴侣要更强烈的羁绊。
松软的发扫在颈间,黎星漠觉得有点痒,不过忍着没动,反而伸出手臂将很大一只的戎先生圈在自己怀里,像小朋友抱住了比自己大很多倍的熊熊玩偶,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蓝斯他们会没事的,你的朋友都厉害,你要相信他们,嗯?”
戎唳没出声,但是好像被说服了,又过一会儿,才听他说道:“崽,那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什么?”黎星漠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戎唳已经挺直了腰,眉眼深邃,专注地盯着他看,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黎星漠就是莫名觉得对方好像有点不满,果不其然,只听戎唳说道:“坏学生才会忘了老师教过的功课,比如说,如何坦诚地与另一半交流;再比如说,和我交换心事还有秘密。”
普尔不再是原先的那个普尔了。
这句话忽然随着戎唳话音的落地,突兀出现在了黎星漠的脑海中,令他心神猛地激荡,好像之前的感受都朦胧,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纱,直至此时,所有痛苦和不甘心,才终于迟缓地迈上他的心头。
“我……”
黎星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走来,他始终如同一根绷紧的弦,连伤感都没有余力,可是现在,戎唳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此清晰地提醒着他:笼罩在现在的普尔之上的是经年的风与雪,这个星球是茫茫宇宙间的那艘特修斯之船,一切要素和回忆都清空改变之后,那还能称作是他的家乡吗?
黎星漠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是同时又隐隐觉得松快了许多,戎唳的怀抱很暖和,让他连清除沉疴的过程都不那样痛苦;他也终于懂得为什么自己在之前的所有瞬间里,都只是觉得迷茫,从头到尾,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好像他在等的,就是这一刻,或许也不是这一刻,是与戎唳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静静拥抱过的每一刻。
“我没有家了。”他揪着戎唳的衣摆,颤声说。
“你住在我心里,”戎唳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只要有我在,乖仔,心安处就是家。”
这个基地之外,漫天冰雪依然在飞舞,除了他们之外所有的人好像都别有用心,可是最起码在这一个瞬间,他们还能享有片刻的静谧。
即使是暴风雨将要来临的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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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蓝斯仰着面急促喘息了几口,手上与脸上皆可见细小的伤痕,他旁边的华德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平日里被万众追捧的贵族alpha现在和路边的乞丐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乞丐都不必像他们一样为生存而担惊受怕,他和华德是已经沦陷的劳浮缇的意外,对于这群已经疯魔的人来说,他们连呼吸都是有错。
蓝斯听见不远处的嚎叫,那些畏畏缩缩的上流人士仿佛变了个面孔一般,肆无忌惮地对普通人颐指气使,所到之处满是伤员和残尸,火光与乍明的天色照亮他们紧致光滑的肌肤,即使是最年长的人也同样焕发着生机,无一例外。
他终于在此刻明白,为什么先前凌觅蛰伏了那样久,为什么劳浮缇与普尔的状况完全不同,劳浮缇只有这些所谓的上等人身上才出现了那个标志。
崇尚权力的第三星系是如此吝啬,一生都在为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耗费心机,甚至连长生不老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予他们眼中的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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