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逸默不作声地将文陵搀扶着站起来,后者并没有要走动的意愿,只是长久地凝望着那条狭窄不见光的通道,里面承载了他这么多年来每一次的失败,在这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基地里,如果想进入,就必须得先经过这一段路。
文陵是上位者,他不觉得这样残忍,也不承认这是和自己一样存在的生命,他只是单纯地认为,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对他的前行就是一种激励,他为实验付出了下半身的代价,他失败过这么多次,所以一定要成功。
“是黎星漠和戎唳他们来的么?”他突兀地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兹逸心中警铃大作,她应了一声,自然垂落在旁边的另一只手攥紧,但文陵好像就只是随口问了这一个问题,即使按照现在的时间,黎星漠他们应该已经在靠近这里的某一段路上,他也显得十分无所谓。
似乎是站得脱了力,文陵又坐回自己的轮椅上,十分慷慨地说,“来就来吧。”
反正都是一个死。
两个人从这个小小的临时会客室里离开,兹逸推着他走进里间更大的实验室,那里是文陵真正的心血:各种各样的试剂杂乱摆放,还有许多正在生产中的针剂,源源不断地被包装着。
里间有许多熟人,乐昊空和凌觅都在这里,两人疲倦的脸在实验室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诡谲,但见文陵过来,都尊敬地弯下了腰,文陵左右看了看,最后只问了句:“盼夏呢?”
乐昊空闻声答道:“她听闻有人来奥德,带人去拦截了。”
顿了顿,又说:“她最近有些时候情况不稳,像是被篡改植入的记忆松动,有些压不住本性了一般。先生,难道是之前的改造出了什么差错?”
“什么改造?”文陵不答反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难道不是我们的针剂还在实验阶段,所以效果不稳定么?”
“……您说得对。”短暂无言后,乐昊空应道。
在他们几人身后,一个巨大的光屏持续运作,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许多数据的变动,如果让现在还在普尔存续基地里的全心来看,那么黎星漠他们关于这针剂的了解还能再进一步刷新:
先前他们就知道,这针剂中含着许多以存续基地目前设备来看无法破译的芯片,这东西很可能就是一切异状的根源。而在这个光屏上,所有被注射过这种针剂的人都被无一遗漏地记录着,仪器催生芯片震颤,数据以肉眼无法跟随上的速度时刻刷新,在机器操控下,造成一个又一个短命的傀儡,像用过就丢的一次性器具。
更甚一些的,以黎盼夏为代表,被植入这样的芯片之后,又送到手术台上进行人为的干预和改造,植入虚假记忆,展现出来的,就是被控制但又仍有自己意识的奇异现象,针剂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看催生和未催生。
所以黎星漠的认知一开始就是正确的,当初米勒特里进行人体上的改造,浪费财力物力,最后没能获得什么建树;文陵这样注定是逆天而行的计划,也根本不会有成功的可能。他费尽心力营造出来的一切,不过全是自欺欺人的幻觉。
可文陵偏偏不信这样的真相,前任星盟长官是宇宙时代命运由己的忠实拥簇者,一次失败就试第二次,他找来五花八门的实验品,从身边的亲信,到最后甚至自己亲自上阵,险些丢掉半条命之后也仍不放弃。
他在尘封的不落星1.0版本中找到了黎星漠的名字,捏造出一个虚假的婚约;再然后,深红色机甲降落在普尔,奉命行事的乐昊空给这个宇宙级别的幸运儿和他的朋友用了个一次性的小花招,让黎星漠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点点跳进布置好的陷阱,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宇宙间穿梭逃亡,精神力屡屡突破,他想,该收网了。
这才是一切一切的根源。
因此文陵依然在此刻十分不屑地想:纵使出了许多差错,那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要成功就得付出代价,他付出一双腿,付出数以万计的生命,他总会成功,此刻的黎星漠和戎唳,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投罗网。
他会成功,会有无尽的寿命,到那时,整个宇宙都归他掌管;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分享,他要做至高无上的唯一君王。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啦!
第128章 痛苦之境
黎星漠他们在空间站处截得了原先停留在地下的奥德飞行器,以及一份详尽的星球地图,一切都异常顺利,仔细想来,好像从进入这里开始,就仿佛冥冥中有人在给予帮助,让他们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这样的情形,让之前已经被搁置的那个猜测现在又迟缓地迈上他们的心头,并且随着距离目的地愈发近,这种猜测的可信度似乎也就愈发的高,戎唳眼睁睁看着萧繁的神色亮起来,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若有所思地跟着大部队一起登上了飞行器。
飞行器数量充足,他们前面几个照旧是两人一台,戎唳在比机甲稍大一些的舱内斜倚着靠背看地图,旁边只有一个黎星漠,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也觉得……”
他话没说完,黎星漠立刻就懂了:“兹逸吗?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你之前的消息来源是徐皓轩,那个人的可信度不怎么高。”
戎唳还是有些不理解地皱起两道长眉:“但他骗我能有什么好处?”
黎星漠反问:“疯子做事能需要什么行为动机?”
两人重新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听戎唳斟酌着慢慢说:“其实,有没有可能,会是你母亲?”
普尔启动自毁程序之后,两人之间就很少再提及这个人,似乎对方早已被埋在了冻土下。但想也知道不可能,黎盼夏这样异常的举止从他们开始接触不落星之后就闻所未闻,这样一个特殊存在要耗费多少心力暂且没人知晓,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她绝不会被放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而最大可能,先前曾莫名其妙消失在两人视野中的所有人,例如乐昊空和凌觅,还有黎盼夏,现在都在这里的某个地方,静悄悄地等着他们送上门。
只是就算猜到这一点,他们也绝对不能不来,因此黎星漠没什么停顿,很快地说:“也有可能,之前她在我们身边的时候,好像情况就不怎么稳定。”
戎唳开始后悔提到这个人了,他熟知黎星漠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尽管现在对方看起来和任何时候都没有差别,但他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丝藏在冷漠面孔下的失落。
他正想说些什么来补救,整个飞行器却忽然地动山摇,在他们前方稍远些开路的那架飞行器驾驶员此时在频道中喊道:“报告长官,前方有——”
这句话再也没能说完。
飞行器冒着大股的黑烟从半空中跌落,重重砸在地面上,上面的几人生死未卜;而黎星漠也在这时彻底看清楚了前方的人,说什么来什么,刚刚还提过的黎盼夏,现在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黎星漠凉飕飕地瞟了戎唳一眼,后者在百忙之中抽空朝他做了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然后紧接着就因为凌空的一百八十度倒转狠狠磕了一下脑袋。
他闷哼一声,按到了队内的频道通讯,听见华德还在稍后面和萧繁纳闷地说:“前面是星漠在开飞行器么?怎么看上去突然像是生猛了许多?”
戎唳:“……我听见了。”
华德被吓了一跳:“这时候了你还有空听我说闲话!”
“啧,”戎唳揉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上去有点心虚,他凶巴巴地在频道里和华德发难,“刚刚什么也没有,就是、就是——”
他悄摸地瞥了一眼黎星漠,才嘀咕道:“乌鸦嘴而已。”
来不及再闲聊,飞行器和机甲构造不同,黎星漠从飞行器前方可以清晰地看到黎盼夏柔美的脸,这个长着和他母亲一样的脸的陌生人,对方似乎是知道他在看,慵懒地朝他的方向飞了一个吻。
积攒多时的怒火倏地从心头升起,他握着操纵杆的手青筋毕露,喝道:“你怎么敢?”
怎么敢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做尽荒唐事?
可是他知道对方听不见,在这个飞行器里,能看到听到他滔天怒火的,只有戎唳一个人。
这时,一个轻柔耳熟的声音忽然不容拒绝地通过舱门那点微小的缝隙透进来,黎盼夏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笑:“星漠,好久不见,你就带着这样的人来见妈妈?”
这只是将声音扩大经处理之后的传讯,是单方面的,黎盼夏好像料准了黎星漠的软肋,这对曾经相依为命的母子,现在悬在半空中,分属不同的阵营,成了不得不决一死战的敌人。
她声音变得愈发娇媚,和从前截然不同:“该怎么办呢,妈妈只好送你去死了。毕竟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啊。”
黎盼夏嗓音逐渐尖利:“黎星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需要背井离乡!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贱人,你是不落星的唯一成功品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个没人爱的东西,谁都想要了你的命!”
戎唳忽然说:“乖仔,别听。”
黎星漠哑着嗓应了声:“嗯。”
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我知道你爱我。”
这是他从很多年前到现在,唯一确认了之后就没有再更改的事情。
戎唳和他有整个宇宙最牢固不可破的牵绊,如果在以前,他也许确实会为这样恶毒的言语嘲讽而感到难过与自我怀疑;可是今天已经不会了,他知道戎唳的爱是复杂的,师者兄长与爱人,每个角色他都胜任且满分,他已经有许多充足的爱,就连现在失去,也显得慷慨。
而且,那并不是黎盼夏,他想。
他们身后的那架飞行器舱门忽然被推开一条一个手掌宽的缝隙,华德气急败坏地伸出手朝前面比了一个中指,萧繁半张脸露出来,两个人一起十分大声地喊道:“放你的屁!没有人不爱星漠!”
仿佛为了应和,沉寂已久的蓝斯忽然发声,声音在戎唳两人没摘的耳麦中盘旋:“蒂莫科睿希的人到了。”
“算他们赶上了!”戎唳笑道,和黎星漠对视了一眼,无意义的喊话到此为止,不如让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来说话。数架飞行器雷霆般向前略去,双方战火一触即燃,黎盼夏带来的人节节败退,几乎已经注定了结局。
不过她本来也就没想要在这里就赢。
承载有黎盼夏的那架飞行器忽然像力有不逮了一般从高空中向下跌落了一截,失重感让她紧紧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形状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惊惶无助,随即便落下两行泪;她茫然地向左右望,然后通过飞行器前方透明的特制玻璃做了个口型,
她说:“救我。”
她知道黎星漠关注着她,一定看得见。
黎星漠确实看见了。
他瞳孔骤缩,看见明明还完好的飞行器向下掉落,也看见里面黎盼夏惊慌至极的眼泪和那句脱口而出的救我;他又想起来时和戎唳讨论的,黎盼夏从前好像也曾出现过像现在这样骤然恢复意识的情况。
黎星漠当然不再天真,他可以坦然面对这世界上的任何背叛,但里面是他的母亲,千分之一的几率,里面现在坐着他真正曾朝夕相伴的母亲。
他求助一般地看向戎唳,后者几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如果是已经决定的事情,那么我无条件支持你。
只是瞬间,飞行器以破空之势,直直地朝黎盼夏所在的飞行器冲去!
两方的距离拉近,黎盼夏嘴角勾起一个不着痕迹的轻蔑的笑,随即指尖一点,消音的特制子弹从飞行器右下方射/出,穿透了玻璃,向黎星漠的胸口而来。
躲闪已经来不及,但幸好子弹还是有所偏差,没入他左肩,鲜血顷刻间蔓延开来。
黎星漠愣了一下,耳边是戎唳愤怒到极点的粗重喘息,他还是没反应过来,表情近乎空白,直到前面被更多的飞行器所拦住,他才缓慢地低头去看,血液在衣物上蕴出深色,戎唳抖着手想靠近,却又不敢触摸,只能颤声问:“痛吗?”
痛啊,好痛。
黎星漠还是没有表情,良久,才小声地问道:“戎先生,怎么可以不痛呢?”
一切的发生只在须臾,但是好像又在他眼前被放慢了无数倍那样清晰,让他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都能清晰地描绘出子弹的纹路,以及没入他肩膀之后发出的那声闷响,让他在那之后的几秒钟里忍不住想道:这应该是痛苦的来源。
也是在这一刻,让他坚信,生理上的痛苦将永恒无法战胜心理上的,不然实在无法解释现在,他宛如崩裂一般、摇摇欲坠的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声,蒂莫科睿希的支援,赶到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星漠从心底,还是想要妈妈爱他的,毕竟是那么多年,不可能说忘就忘。
这次是真的死心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母子情份就彻底断了,这里所说的断,是指以后星漠面对他,不会再有任何无谓的希冀,早晚要走这一遭的。
亲亲小黎,可怜宝贝。
第129章 我即众生
来自蒂莫科睿希的先锋战力不可阻挡地层层叠叠拦在了两方交界处的中间,这场交锋其实已经判定了输赢;戎唳忙着照料黎星漠的伤口,见支援赶到,只是撩了撩眼皮,随即操纵飞行器向后退去。
他脸色一直没好过,黎星漠左肩刚刚被子弹贯穿,现在弹壳还遗留在身体里,动辄就是密密麻麻的疼痛,不幸中的万幸是没伤到要害,但飞行器上各种设备都简陋,此时也只能临时包扎,等回头再细细处理。
可知道和情感上接受完全是两码事,戎唳现在满脑子想着速战速决,他打开飞行器的通讯台搜索附近讯号,随机点了一个申请通讯,那边很快就接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这祖宗不容拒绝地下命令:“快点,速战速决。”
左元清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然后才应道:“就好就好。”
他一开口,戎唳就听出来了:“左元清,你过来干什么?”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里坐着的可是与整个第六星系都息息相关的领导人,即使戎唳处在暴怒边缘,也不得不分出一丝理智来理清楚现在的情况,只听左元清答:“就是为了现在的情况。”
他冷静而不留情面地讲述着利害:“你和黎星漠缔结了完全标记关系,对彼此的影响太大,你们二人之间只要有一位出了状况,恐怕两个都无法冷静……戎唳,看看现在的你,和一头野兽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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