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迫不得已也听了一遍自己的表现,公开处刑的羞耻让她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舒志伸手,摁掉了录音,开口道:“行了,别光顾着羞耻了,你先说一下自己的问题吧。”
梁潇还以为他让自己分析为什么没有成功签订合同呢,心里不情愿,但嘴上还是说:“我不该泼客户咖啡,导致合同没有签成。”
舒志笑着说:“这是问题吗?这只能说干得漂亮,我是问你为什么还要跟他纠缠那么长时间?”
看梁潇迷惑,他又说:“这种人,就不该给他面子,他第一次调戏你的时候你就泼他,还浪费那个时间干嘛。”
梁潇终于开口了:“那我不是想着还有机会让他签字嘛。”
舒志收起了调侃的表情,严肃地说:“对,任何一个单子,任何一个客户,都要努力争取,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
但是,前提是,你给我记住了,前提是这个客户,他首先要是个人,明白?”
梁潇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嘴唇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但被舒志制止了:“像这种根本不知道尊重两字怎么写的,其他方面的人品也有待商榷,就算签了合同,你敢保证后面他不动手脚?”
梁潇忍不住反驳:“他本来就在合同上挖坑,你不还让我去。”
舒志回答道:“甲方也不傻,大家都是商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合同上挖坑是很常见的,这时候,我们要明确指出问题,让对方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如果他们愿意改,那就要继续谈判,如果他们不愿意改,那就要判断他们愿意合作的意向有多高,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跟他耗下去。”
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甲方也要试探你们的底线在哪里,从而给自己议价增加砝码。
要是一开始合同上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那你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软肋在哪里,谁敢保证你不拿软肋威胁他。”
梁潇一听他讲到专业知识,也顾不上考虑自己的问题了,开口:“所以说,看到合同,应该先认真看有没有暗箭,然后联系对方跟对方谈判,对方真的想合作的话,就会认真跟你谈。否则,就直接放弃,少浪费时间。”
“对,愿意坐下来谈,就已经成功了一半。那些坐下来还要使绊子的,那就要靠你的判断力了。”
梁潇点头:“哦,我知道了,就像我这个客户,我知道他意愿不高,应该随便找个理由结束谈判,而不是一直跟他耗下去。”
舒志点头:“你面对的这个客户虽然油腻,但也是在商场沉浮了几十年的人。
他第一次调戏你,其实是在试探你,你没有明确表现出愤怒,他就会得寸进尺,不断挑战你的底线。
要是第一次,你就把咖啡端到他跟前,告诉他,再这样我就把咖啡倒你头上,他肯定就收敛了。”
梁潇反驳:“我不泼他,他会收敛吗?”
舒志笑道:“放心吧,你看他那副嘴脸,就知道你不是第一个,他这是广撒网,愿者上钩。
何况圈子就这么大,你跟他以后可能还要见面,他还想不想混了?
他就是吃准了你一定要签合同,所以才会肆无忌惮,没想到把你给惹毛了。”
梁潇见他真的没有指责的意思,也放松下来:“那合同怎么办?”
舒志拿起那几张纸:“还能怎么办,把合同碎了,下一个。”
梁潇担心:“那万一他给别人乱说,我们怎么办?”
舒志又恢复那副轻松的表情:“你当他傻呀?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一说,人家就知道是什么事,他不要面子啊?再说,咱不还有录音吗?”
梁潇也彻底放下心来,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我闯了多大的祸,吓得我都不敢回来。”
舒志脸上挂着笑,但声音却很严肃:“你今天这个行为我能理解,但我真的很难受。
你亏欠感太重,导致我一让你做什么事,你潜意识就觉得一定要做到最好,做不好那就是对不起公司,对不起工资。
你以为你这样的想法是为了公司的发展,不是,你这样做,只会让公司更尴尬。”
梁潇没有说话,手一直拨弄自己的衣服。
舒志看在眼里,接着说:“我也不知道哪句话就说重了,但既然已经出现问题了,就得治病下药。
在你心里,公司就是只追求利润的机器,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对,企业,何况我们还是私企,就是以营利为目的的。
我知道你不太关注企业文化,那我现在告诉你,云景,是要做百年企业的。
我们不会为了某个单子,让员工出卖自己,这种钱,不挣也罢。”
梁潇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又沉重又轻松,领导把她的心思摆在台面上,让她无处可逃。
她嗫嚅地开口:“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舒志摆摆手:“不要给我承诺,好好干活就行。也不需要道歉,你也没有什么错。公司培养一个人,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了。”
梁潇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天注定是她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天,从下午到现在,她深信不疑的那些观点一次次遭受着冲击。
舒志看着她,知道她现在心情沉重,也就没有再说话。
他看员工资料的时候,知道了梁潇从小跟父亲生活,又跟姐姐走散过,所以他一直觉得,梁潇那种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不能让身边人失望的想法来自于不好的童年经历。
他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跟梁潇讨论这件事,但是今天已经太晚了,他走到窗前装作无意地往下看,中洲还在下面等他。
他返回到办公桌,一边收拾一边故作轻松地说:“好了,有什么事都留到明天再说吧。
赶紧回去吧,要不然,人家还以为我这种资本家强迫你加班到凌晨呢。”
梁潇知道他在开玩笑,也笑着说:“你这个资本家,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样,我还以为你会说,反正也晚了,你不如直接上班吧。”
舒志笑着说:“你现在也没有剩余价值让我剥削,等你出师了,我再剥削也不迟。”
两人开着玩笑走到楼下,一抬眼,梁潇就看到中洲的车还等在下面,她心里有一丝丝愧疚。
舒志跟她道别后就往车里走去,不一会儿,车子就启动了。
梁潇看着车子扬长而去,在心里祝福他们。转身往回走,一拐弯,就看到颜辞蹦跳到自己眼前。
颜辞知道她心情不好,又被叫回去加班,心里放不下,忙完后就找到梁潇公司楼下,看到办公楼里灯还亮着,怕她在忙,也不敢打电话,只好一直在楼下等着。
没想到她会加班到这么晚,颜辞等了好久,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早就从另外的方向走了,正打算发消息,就看见梁潇和她的领导下来了。
看到她蹦到自己眼前,梁潇心里一下子明亮了,她伸出手,拉过颜辞的手:“冷吧?等了这么久,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颜辞看着她的动作,心里一怔,一边不自然地抽回手一边回答:“我怕你在忙,就没打电话,也没有等很久,我刚好路过,就看见你下来了。”
颜辞后知后觉,她好像没有理由和身份等在楼下。
梁潇感受到她的不自然,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于是放开手,也不揭穿她的辩解,开口:“我送你回家吧,晚上的路跟白天的可不一样,万一你再迷路喽。”
颜辞无视她的调侃:“不用了,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绕过梁潇往前走。
“哎哎哎”,梁潇叫住了她,“你往哪里走?”
“回家啊”,颜辞指着前面,不知道梁潇为什么这么问。
梁潇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指着她刚才跳过来的方向说:“你回家应该走这边,你现在走的刚好是反方向,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颜辞一脸尴尬,但还试图挣扎:“不可能吧,我记得就是这个方向,出了工作室,往左拐。”
梁潇无奈,一边比划一边说:“你刚才是不是从这边跳过去的,对呀,你拐了个弯,我们公司的方向跟安歌工作室的方向又正好相反,你多走了这一段,走迷糊了。”
颜辞脸上一阵滚烫,幸亏是晚上,看不清脸的颜色。太丢人了。
梁潇也收起了调侃:“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要不然等你找到路天都亮了。”
颜辞这次倒是没有拒绝,但她不想在梁潇面前这么丢人,继续挣扎:“北京太大了,我地理又不好,偶尔出错也是正常的。”
梁潇忍不住,调侃道:“高中地理是属于文科的吧。”
看她几秒之内换了几十种表情,梁潇收起了调侃:“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是个语言天才,有时间教教我外语吧。”
颜辞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好啊,你想学哪种语言?”
第16章 我能抱一下你吗?
梁潇笑了:“真不谦虚,一般不是默认外语就是英语的吗?
“要是外语储备只有一种语言的话,那当然默认是英语。但脑子里有一个外语库的话,那就要缩小范围了。”颜辞也真的不谦虚了,顺着话往上爬。
梁潇笑着说:“我英语一塌糊涂,还是先从英语补起吧。”
梁萧心里升起一股自豪的情绪,她的女孩,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也在用力生活。
颜辞已经好几次因为迷路被梁潇调侃了,现在好不容易扳回一局,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呢。于是她开口:“我还以为能上清华的学霸,不可能偏科呢。”
看她情绪不错,梁潇也不在意:“我是高三的是时候才开始学习,英语是靠刷题提上来的,考完试什么都忘了,现在连主谓宾都分不清。”
颜辞听到她说从高三才开始学习,好像想起什么,问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李老头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逆袭生。
我们上高三的时候,李老头天天给我们灌鸡汤,说大家不要放弃,高三一年,完全来得及。
上一届你们有个师姐,高三才开始学习,最后人家考上了清华。你上次说跟我是同一个学校的,李老头说的就是你吧。”
梁潇也没想到自己在母校这么出名,毕业以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除了李老头,学校并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
听到颜辞这样说,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流,李老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哪一个学生都不愿意放弃。
李老头讲的故事确实有夸张的成分,但是不是说明,自己也可以成为让李老头骄傲的学生呢?
她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涯,李老头多少次苦口婆心劝她,说她脑子聪明,只要肯用功,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但那个时候,自己对应试教育痛恨至极,又仗着脑子聪明,课本知识一看就会,把李老头的话全当耳旁风。
直到后来她上了大学,接触了更广阔的天地,见识了更厉害的大脑,被各行各业的人才碾压到体无完肤,才真正理解李老头的良苦用心。
父亲去世后,她就没了经济来源。当地有位企业家,经常资助一些家庭贫困的学生完成学业,但有一个条件,接受资助的学生必须好好学习,成绩好的要保持住自己的名次,成绩不尽如人意的,每个学期至少要前进五名,才有资格继续接受资助。
企业家说过,自己乐于行善不假,但自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图回报,只求不要糟蹋自己的心意。
她也是被资助的对象之一。
本来,她对学习不屑一顾,考试的时候经常填个卷头就开始睡觉,根本达不到被资助的标准。
是李老头知道她的家庭状况,帮她写了申请,只求她考试的时候能认真对待。
就是这样,她才开始认真对待考试,才能无论怎么鄙视考试,也要保证不让自己跌出年级前三十,也才在高三的时候能被分到火箭班,也才能跟萧尧做同桌,也才能在自己想学习的时候有触手可得的资源。
她一直是一个亏欠感很重的人,别人对她一点好,她总要做点什么事情来报答。
可是,这么多双手,把自己送进了大学,自己却从来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
前世的记忆恢复后,尤其是跟颜辞重逢后,她常常想起自己在地球上的二十年,常常感恩过去的人和事。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中间,少了任何一个金手指,少了任何一个细节,她现在都不可能走在送爱人回家的路。
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梁潇抬头看着楼上的万家灯火,把脸扭过来,对着颜辞,认真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能抱一下你吗?”
颜辞说完之后就觉得梁潇的情绪低沉了下去,也就没有再说话。听到梁潇这样问,有点摸不着头脑。梁潇的思维太跳跃,她有点跟不上。
梁潇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绽开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我没事,只是觉得李老头有些太夸张了。”
颜辞点点头,说:“我就说嘛,哪有人光靠高三就能考进清华的。
一定是李老头为了刺激我们,隐瞒了你基础本身就好的事实。”
梁潇没有认真听她的话,一直盯着她,等她安静了,才轻轻请求:“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颜辞愣住了,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梁潇看她没有点头,把头低了下去,一瞬间又抬了上来:“好了,你回”
颜辞贴了上来。
她的两只手轻轻捏住梁潇的手腕,下巴虚虚地搭在梁潇的肩上,梁潇一动不动,过了几十秒,颜辞放开她,退出几步去:
“好了,我上去了。”
梁潇没有动:“谢谢你。”
看着她上楼,看着她家里的灯亮起来,梁潇才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其实现在已经很晚了,街上的商店也都关了门,只有路灯还亮着,她明天还要上班。但她并不想回家,只想这样不停走下去。
从大学第一天开始算起,她来北京也有好几年了。
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从来没有这样停下来看一看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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