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状竟是没有比被他杀掉的左光好上几分。
沈铎冷着眼,收剑,那柄好剑见血而鸣,雪白的剑身上却没有沾染上任何颜色:“话多,就该死。”
让师兄不开心的,就更该死。
宋衔之听见了动静,身体一僵,没敢回头。
他还是没有适应这里,视人民如草芥的行事方式。
而一边的关洱看沈铎能这么面不改色的杀人,也忍不住感慨,他活了上千年,却也做不到如此淡然的出手。
死了一个,另一个断了胳膊,又无人救治,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关洱啧啧感叹两声,而后从两人身上跨了过去,追宋衔之去了。
三个人刚到门口,便有两片门扉迎面飞来。
沈铎眼疾手快的拦在宋衔之面前,几剑将那门劈的粉碎。
门内的人影显现出来,宋衔之着眼一看,发现这人竟是严钟。
而他腋下,正夹着一个半丈长的小人。
宋衔之一眼认出那小人正是严术,他看样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状态有些不太好。
“小术!”
严钟速度不慢,宋衔之提气,将将才能跟上去。
严术被晃的发昏,突然听见师兄的声音,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一抬头,却见周围风景极速倒退,师兄却始终在他眼前。
“师……兄……”他声音干涩哽咽。
不知为何,一见着师兄,他便委屈了起来。
“是我……”宋衔之一边运气追赶严钟,一边喘着气回应道:“小术别怕,不会有事的。”
严钟虽然生前不是修士,但此时做了傀儡,能力却是堪比他们这些元婴期的人,他这般尽全力追赶,速度却还是有些不足。
而关洱技法虽强悍,身法却也是缺陷。
耳边有低低的埙声呜咽。
宋衔之这才想起来,原著中描述,这些锦水村的傀儡便是被人用这埙声控制的。
看样子,严钟正是要往这吹埙的人身边赶去。
路过大槐树的时候,才发现那棵活了千年了大树,不知在何时便已经轰然倒地,徒留一地枯枝落叶,和已然腐朽不堪的树干。
而那些曾经停留在树下的黑匣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些发黑的粘液,证明着它们存在过。
到了村口,他们果然十分顺利的便出去了,并没有什么法阵的阻拦。
再往外面走,便可以看见地上零零散散躺着的青河宗弟子和景家弟子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处理,血液也没凝固,应该是刚刚结束没多久。
宋衔之一边调整气息,一边观察周围,发现他们已经渐渐深入到了九段山之内。
周围温度骤降,光线也逐渐昏暗下去,观察周围的地势,可以看得出,这里似乎是某一处山谷。
周围植物生得十分茂密高大,明明在背阴处,却生的比阳面的更加生机盎然。
枝叶及人高,又没有道路,完全不能供人行走,三人只能改为御剑而行。
严钟则依旧粗暴的从各个植物之间直冲而过。
那些坚硬而锋利的枝叶几乎将他划的面目全非。
宋衔之不由担心严术。
然而,当他从空中看过去时,却能隐约看见,严钟不知何时便已经将严术换了方式带着。由之前的夹在腋下,换成了护在怀里。
严术个子不大,伏在男人胸前,被保护的密不透风。
见此场景,宋衔之心上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锤,沉重而又心酸。
严钟都成了这副模样,却还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这到底算什么呢?
宋衔之下意识的想要逃避这个问题,眼眶湿润。
相见不相识,熟悉又陌生。浓烈的感情,却被摧毁如斯。
这太残忍……
而严术呢……
他则躲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揪着父亲的衣领,早已泣不成声。
咬破了口中的血肉都忍不住的哭声。
“父亲……我好想你……”
真的,很想,很想。
严术将头深埋,尽管这个怀抱没有记忆中的温度,尽管这样的父亲并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他任性的流泪,任性的哭出声,任性的将泪涕抿在父亲的衣服上。
这是他十岁这年,本该能做的事情。
听见怀中人的哭声,严钟的脚步似乎踟蹰了几下,最终却还是没有停下。只是,那双僵硬环着人的手臂,不知不觉又收紧了几分。
周围的植物茂密以后又骤然变的稀疏,温度也紧跟猛然下降。
片刻之后,一道漆黑宽阔,深不见底的深渊便乍然出现在眼前。
宋衔之手脚的力气再看见这巨谷的一瞬间尽数被抽干,浑身如坠冰窟,冷的不能自已。
这里……竟是柑山阴面那个连接魔界的裂谷,也是原著中,严术最后的葬骨之处。
所以,原来该来的,真的都躲不掉吗……
第54章 推落
深渊如上古异兽的吞天巨口,吹响了呜咽的风声。
细听间,那风声又似无数人涕泣的哀声。
万鬼之窟,一落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虽然原著中并没有着重描写严术掉下去以后的画面,但可想而知,那种感觉会有多疼……
宋衔之身形不稳,险些从剑上落下来。
离他最近的沈铎飞身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腰,稳稳落到了地上。
前面,严钟已经停了下来,将严术放到地上,跪了下去。
而在他面前,风口阴暗处,正站了一个人。
那人背光而立,阴在一片迷蒙的黑色间,看不清模样。
良久的沉默之后,那人似乎不满的啧了一声,抬脚,缓慢的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头上数丈高的洞顶呈尖尖的聚拢之势,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新笋,正中的位置开着巧夺天工的天窗。
并不浓郁的日光从中落下来,打亮了成片的土地,撒下细碎斑驳的光斑。
那人走进微光之中,露出了全貌来。
意料之中的紫衣白冠。
胸口的猫眼石珠耀的刺眼,衬着那人苍白的脸色,越发彰显着冰冷的寒意。
宋衔之认得出,这男人正是那日在桂花镇上,将他们接进景家内族的景家人。
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叫做易平,是景家四大护法之一,能力同样深不可测。
“不是说了,找到就直接杀掉,为何还要带回来?”
易平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转了转眼珠,视线流转在跪在身底下的两人之间,而后抬腿,不轻不重的踹了踹严钟的肩膀。
严钟被他踹的身子一仰,又飞快的支起了身子,一双手放在严术身上,动作轻柔的环住他的头。
易平本来是想接着踩一踩脚下匍匐的小孩,见状颇为扫兴的收回了脚。
“反正早晚都要杀掉,带回来就算了,还招惹来旁的麻烦……”
易平平静的开口。
他一直这样,似乎无论遇见什么,都这般平淡,波澜不惊。
严钟不会回复他,他便接着自言自语般,睨着还在哽咽的严术,命令道:
“把人丢下去,我们该回去了。”
严钟闻言,僵硬的歪了歪头,又看了看怀里已经脱力的小人,并没有动作,仰着头虔诚的看着自己的主人,却似乎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宋衔之反应过来,便要竭力阻止,然而还没等他靠近,易平柔似水波的攻击便甩了过来。
这一下来的太快,几人都没反应过来。
沈铎见状一瞬间红了眼,可与对方几个境界间的差距压的他抬剑手的都在发抖。
宋衔之被一道绵柔的灵力弹了回去,急促的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易平这招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仅仅只是阻止了他的靠近。
宋衔之这才注意到,从一开始,易平似乎都没有对他们表现出明显的敌意,表情寡淡,态度随意,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分给他们一分。
“我的任务里没有你们,那是玄禾的事。”
易平微垂着眼皮,对什么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仿佛当初桂花镇时,对宋衔之的客气和笑容,都是完成他口中所谓的任务。
一但他不再是他的任务目标,便连一句话也懒得同他讲上一句。
“你们走吧,他必须死。”易平说完,拿细长的手指点了点严钟的脑袋,吐出两个字来:“动手……”
宋衔之呼吸急了几分,上前几步:“前辈,能否告知原由!?”
易平抬眼,收回的手环住胸前,抱臂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悠悠答道:“家主不许,有第二人,可以打开锦水村。”
“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宋衔之却懂了。
这次锦水村的大阵开启,原因并不是他所猜测的有高人破阵,而是景家人故意为之。
故意控制严钟,破开了咒语的桎梏。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可以有很多种,或许是为了引他们出来,而后一网打尽,又或是,为了别的什么计划……
然而,无论如何,这些计划之中,严术的出现,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意外。
他是他们手下,唯一的漏网之鱼,将来也可能会是唯一的变数。
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放任严术活在这世上。
宋衔之抬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易平摆手制止。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巨渊背手而立,再次耐心的开口,声音乘着风声而至:“最后一次,动手吧。”
严钟跪在地上,伟岸的身躯如同一座坍塌的大山,遮在严术面前。
“爹……”严术声音发哑,仍带着少年人未退的奶音,听起来软的刚好。
他抬手,摸上了面前冰冷的脸庞。
这次他没有哭,眼底反而流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爹,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对吧?”严术的手从严钟的脸上落下,转而捉住了对方的手,放到自己面上,闭上眼睛轻轻蹭了又蹭。
严钟睁着空洞的双眼,任由他动作,甚至还微微前倾了身子,离得他更近了一些。
严术喉中发出悲怆的一声,面上似又哭又笑:“爹,孩儿多希望这一场梦,醒来了,您和娘还在……我……我不过是……不过是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睡着了……”
说到这里,他再度哽咽一声,顿了顿,接着道:“我是在做梦……是梦……对吗父亲?”
严钟又怎么会真的回答他。
如今的他,只会僵硬着这么一张青白可怖的脸,冷漠地听他诉说着心底一切隐秘的痛苦,却是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了。
“好了,叙旧时间到。”
易平拢了拢宽大的衣袍,迎风抬手。
低沉哀怨的埙声空荡荡的响起,将深渊底下的哭声一压再压。
宋衔之面色骤变,在突然加重的威压之下用力抽身,却被撕裂了皮肉,痛的几近昏厥。
“小狐狸!”
紧要关头,只有修为深厚的关洱可以阻止易平了。
关洱连宋衔之手上,一身嫩黄的衣裳瞬间被血水浸湿,心疼的要死,眼泪都要溢出来了,对着易平便破口大骂:“你个老妖怪!敢欺负我家宋宋!我要杀了你!”
他话音才落,便直接化出了原型。
巨大的妖身踏落,震的洞中碎石滚动。
关洱凶恶的吼了几声,一只狐尾扫出,卷着冽冽劲风最先拍了过去。
易平丝毫不乱的飞身躲开。同时,埙声也随之变的急促起来。
关洱孩子气,做事也显得分外莽撞,对方越是游刃有余,他便越是急切,这种情况下,更是出手毫无章法。
因此,在关洱与对方缠斗数招无果以后,便亲眼看着小孩的身影如同坠叶一般,被人推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
第55章 落幕
被爆起的严钟推下去的时候,严术甚至还来不及叫出声。
身体抛空极速倒退,耳边呜咽的风声刹那间更大了,从哀哭变成了哀嚎,仿佛成千上百的人在叫嚣着想要挣脱牢笼,他们齐齐发声,震耳欲聋。
深渊之中,温度骤降,严术看着漆黑冰冷的岩石自身边划过,而他伸着手,捉住了一把虚无。
飞出眼眶的泪水化为洁白的冰晶,飞浮在他眼前,又飞速远离。
本就稀薄的日光彻底离他而去,他睁大了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本能的恐惧,如同深海一般将他吞没。
不是没有挣扎过,但是,什么都抓不到感觉让他逐渐麻木。
惊诧,委屈,恐慌,再到不甘,绝望,平静。
这深渊,不见底一般的深,将下坠的过程拉扯的极为漫长,长的能让他完整的回顾完自己的一生。
他闭上眼,短短几年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一股脑涌到眼前来。
黑暗重新被光明取缔,一片柔软的光芒里,他重新经历了许多美好的事情。
在这片光中,没有血,没有傀儡,没有深渊鬼影,也没有痛苦和死亡。
光芒里的他,躺在母亲的背篓里,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牧笛悠扬,烟柳画桥,春夏秋冬经年不变。
雨后尘土的微腥,阳光下青草的气味,夏蝉的鸣音,深山的静谧。
声音……味道……
这一切的一切,细致入微,穿越了时光,一点一点渗入他的毛孔,舒张了他的身体。
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来,就算身体受万鬼撕咬,他也依旧沉浸。
只是,再美好的画面,也终有结束的时候。
绿叶青葱,山高水远。
脑海里,山坳中夕阳沉坠,光芒落幕,念念不舍的画面终是褪去,缩成一点。
最后,徒留一片黑暗。
意识涣散前,严术伸手裹紧了衣衫。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某日夜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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