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第153章 娘娘
第二日清晨。
浓黑色被稀释成淡灰,一缕清淡的花香从街头飘荡至巷尾。
城中的景象褪了色一般,随着太阳升起,缓缓变成了那个冰冷的石头城。
修者们皆回到了自己相应的「家」中。
檐下挂上了昏黄的马灯,那些消失一夜的城中人从房中走出来,踩着晨光采下了最鲜嫩的花,插在自家的墙缝中,就此,一天的忙碌开始。
宋衔之并未和其他人一起回到大殿中。
昨天夜间,他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城中黑影的事。
违反规则便会被作为城中法制者的黑影抓走,在第二日的清晨,前一日被抓走的人便会在城中的神坛上,被当众处死。
等这些人将鲜花插满墙缝,神坛就会升起。
神坛迎光矗立,上面直插着数根盘龙黑柱,底部残留着黑色的凝固血液,在阵阵花香中添上了腥味。
城中的人都向着神坛而去,身形虔诚的走走拜拜。
宋衔之藏在屋顶上,跟着他们走走停停。
神坛就在距离殿不远的地方,离近了才看见那漆黑巨大的柱子上面绑着几个已经被血水浸湿的人。
看样子已经奄奄一息了,而几个看不清面孔的黑衣人站在他们身边,手中握着巨大的石斧。
宋衔之将那几个人全部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六个人,其中没有沈铎。
他抬手,下意识地摸上耳朵上的夜泉,沈铎的气息微弱的从里面传出来,缠在他的指尖上,却再难平复他的心绪。
底下,安乐正焦急的寻找着自己的新夫人,大批的家仆派出去,却始终找不到人,眼看神坛已经升起,作为城主夫人若是缺席,必定会被娘娘抓走。到时候,就连他和哥哥也无能为力。
他打心底喜欢自己的新夫人,甚至破环规矩将人强行留了下来,还因此被娘娘削减了千年的寿命。
可新夫人不听话,总是跑。
找不到人的安乐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无数个念头涌上心头。
他咬着牙,下定决心若是这次将人抓回来,就把他的腿打断,叫他再也不能跑。
然后再将他的手拷上,让他不要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坚持不住的自杀。
他要他陪在自己身边不只两百年,每天只给他吃饭,只给自己玩弄……
此刻正躲在对方不远处的宋衔之完全不知道对方的阴暗心思,不过安乐早以没了机会,他已经决定不会再回去。
沈铎不在这些人之间,便定然是还留在那位娘娘那里。
一直到处罚开始,石斧落下,众人散场,宋衔之蹲的腿都麻了,那所谓的法制者才终于找了上来。
看着还在墙面上鬼鬼祟祟伺机偷袭的黑影,宋衔之无奈:“抓我,就现在。”
黑影似乎懵了一下,然后便猛地伸手,将宋衔之拉进了墙里。
窒息感弥漫上来,宋衔之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而周身被丝绸包裹一般越来越紧,越来越冷。
片刻之后,眼前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宋衔之睁开眼,看见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漆黑一片的巨大石窟,看不见任何有生机的东西,就连守在门口的侍卫都是一道道虚无的黑影。
宋衔之被两个黑影压着,来到了石窟中心的位置,见到了那位娘娘。
出乎他的意料。
这位娘娘并不是想象中茹毛饮血的老妖婆,而是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年轻姑娘。
从侧面看,姑娘生的雌雄莫辨,嘴角勾起的笑容温柔恬静,而在她面前,摆着两个精致的花盆,盆中只有黑土,种的东西还未发芽。
这两个花盆上面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仔细看还泛着隐隐的金光,和他们的主人一样,都与这个冰冷的洞窟格格不入。
姑娘仔细地给盆中种子松着土,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就在这个空挡里,又有弟子被抓了进来,宋衔之并未看见对方,却听到了对方刺耳的尖叫。很快,尖叫声和谩骂声便都消失不见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但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对方的待遇比自己惨多了。
黑影将他带到,之后便消失了,宋衔之疑惑的看向面前的娘娘,只见对方依旧一脸认真的看着面前的花盆,一丝视线都没分给他。
人人都说这位娘娘可怕,宋衔之自然不会单纯的被她的外表所欺骗。
他上前一步,还未走进,便又一道黑影突然扑了过来,大手扼住了宋衔之的脖子。
“放我出去!”
熟悉的气息喷洒在面上,宋衔之整个愣住了,张圆了眼看向面前的人。
沈铎也未曾想到这次出来面对的人会是宋衔之,手上的力气用了十足十,看清之后,立刻抖着手松开,将人拉近了怀里用力按住。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女人……”他语气里有点慌乱,手指轻而又轻的替宋衔之揉着被掐红的脖子。
宋衔之咳了两声,嗓子发疼,抬手回抱住他,舒了口气:“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沈铎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将头放在师兄的颈窝,深吸了几口气,闻到熟悉的清香,心中的狂躁才被压下去一些。
他揽着那把细腰,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对方彻底溶进自己的骨血里。
宋衔之虽然有些难受,但也不舍得将人推开,好像明了心意、肌肤之亲之后,就很难与这人分开了。
两人短暂的沉溺在喜悦之中,都没注意到,不远处那原本正在浇花的人,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冷眼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深灰色的眼珠里一团死气,似乎对两人的举动兴致缺缺。
但她又看的那样细致,像是还有些不同的兴趣。
宋衔之面对着她,很快便察觉了对方的视线,他拍了拍沈铎的肩膀,示意对方先起来。
沈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的直起腰身,在师兄身后站定,一只手插进对方的指缝里,十指相扣。
对面的姑娘勾了下唇角,动作有些僵硬的朝他们招了招手。
这石洞中只有一张石床和几个石椅,十分简陋。
女子在石凳上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对自己警惕十分的人。
片刻,她突然嗤笑一声,将其中一个花盆抱进怀里猫儿一样抚弄,道:“这是第二次,看见如你们一般有趣的人。
第154章 许弃的考验
她的嗓音一如她的人,皆是透露出一股清冷。
宋衔之拧眉,心中刚想:那第一次是谁?
对方便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接着说:“第一次……我记得那两个人叫,叫什么来着……”
她姿态僵硬的歪头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
半晌,她又漫不经心的道:“哦对了,是叫栩文和寻澈吧。”
宋衔之怔了一下,偏头和沈铎对视。很显然,寻澈这个名字他们都听过,正是青河宗的符箓先师——清玄尊的本名。
至于另一位栩文,倒是闻所未闻,宋衔之看的那些科普书籍里,也没有介绍这一位人物,应该并不是青河宗的人。
“你到底是谁?”
宋衔之问出经典句子。(不知道问什么的时候就说这一句。)
对方低着头,闭眼在她那盆土上沉醉的嗅了嗅,细声道:“你们可以叫我许弃。”
“抛弃的弃。”她强调,语气却没有丝毫波澜。
宋衔之动了动嘴唇:“许姑娘,我们并非自愿来到这里,想必你也应该清楚。”
说着,他顿了顿:“能不能放我们离开?”
片刻的沉默过后,许弃抬眼看他一眼,苍灰色的眼珠转了转:“你倒是直白。”
她放下花盆,一面整理自己的一摆,一面不急不缓的朝他们走来。
“我许弃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可以放你们离开,但,你们怎么说也坏了规矩,要给些惩戒……”
她说着,细长的手指就要来挑宋衔之的下巴,被沈铎毫不客气地一把拍开。
许弃一点也不生气,退后一步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们二人。
两人交握的手都不由得攥紧。
“通过考验,我便放你们离开。”
许弃最后说完这一句,便有一阵奇异的花香从他袖间弥漫出来。
宋衔之下意识地掩住口鼻,然而为时已晚。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许弃没什么温度地声音再次传来,变得十分空灵。
“那两个人虽然通过了考验,却还是死于非命,希望你们两个,不要太让人失望……”
宋衔之最后眨了眨眼,而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远远的悬在了天边,缓慢的往下掉。
宋衔之抬手,摸了摸发痛的后脑勺,疼的嘶了一声。
他后脑勺的位置有个大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磕到的,流出来的血已经干掉了,稍稍用力就能从头发上揪下来干掉的血块。
从地上爬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而后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
这里是一个靠近湖边的树林。
树林不算宽,树木稀稀朗朗的,一眼就可以看见那头的街道。
这时的街道上人影正稠,人们奔走匆忙,赶着回家。
宋衔之抬手揉了揉眉心,脑后的疼痛让他浑身都不爽利,脑海里也是混沌一片,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步伐不稳的往街道上走,路过一家包子铺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下意识的皱眉,然后循声望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小孩正趴在包子铺的柜台前,翘着脚朝他招手:“喂!许弃,现在才回家?”
许弃?
宋衔之心中有一瞬间的排斥,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接受了这个名字。
他点了点,然后听到自己介于男女之间,有些沙哑的声音:“嗯,现在回去。”
小孩捂着嘴笑:“脑袋很疼吧,我看你那一下摔得可不轻,怎么没变成傻子?”
他年纪看起来也只有七八岁大,说话却不饶人。
脑子还发着懵的「许弃」这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摔了脑袋,应该是被人欺负了,眼前的小孩就是欺负她的人的其中一个。
过了包子铺,她一路往城深处走,一直走到天黑,才终于找到了自己记忆中的宅院。
不过她看着眼前这扇转给下人们用的狭窄偏门的时候,却一点都不想进去。
这时候大概还会早春时节,夜里的风扎骨的冷,「许弃」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衫,还是被洗的发白的旧衣,根本不足以抵御风寒。
可她看着那扇门,就是不想进去。
直到夜深时,隔着高墙的院子里渐渐没了热闹,一个老妇人提着一桶泔水从偏门出来。
她身材看起来扎实雄壮,提着半人高的木桶的也不觉的累,一出门,那双倒三角的眼便盯上了蹲在门口的许弃。
“嘿你个贱蹄子,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现在倒是出来了,咋么不冻死你!”妇人尖利的声音还是压着的,似乎是怕被别人听到。
「许弃」吓得缩了缩脖子,细声道:“孙阿嬷,我头疼……”
这位孙阿嬷闻言狠狠白她一眼,将手上提着的泔水桶放在地上,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
粗糙的肉手按在脑后的伤口上,将原本已经结痂的地方再次扯开,疼得要命。
孙阿嬷摸到人骨头没事,便将人嫌弃的丢开:“屁大点伤,死不了人的。”
「许弃」一屁股摔回地上,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孙阿嬷提起她的泔水桶,路过「许弃」的时候,还用力的踢了她一下:“赶紧滚回院里去!”
「许弃」赶忙趁机抱住她的腿:“阿嬷我饿了……”
孙阿嬷表情更难看了,但巷子另一头有人走过来,她不好下手,便那泔水桶里的木瓢舀了半勺出来,丢到了许弃面前,咬牙道:“趁早噎死你个讨债鬼!”
她拍着裤脚走了,嘴里还一连骂着晦气。
「许弃」盯着眼前那瓢已经冷透了的泔水,眼神晦暗不明。
这时的巷子里已经没了什么人,她没吃这馊饭,而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转过几个拐角,就是孙阿嬷的家,她提着泔水走的慢,很快便被「许弃」跟上。
漆黑的鹿眼透露着无辜,盯住了眼前眼前脚步蹒跚的妇人。
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突然甜甜的叫了一声:“孙阿嬷——”
第155章 皇都旧事1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昏暗的光线照亮了墙上乌黑的血渍。
散发着冷腻气味的泔水撒了一地,涂满了地上人的脸庞和衣襟;
一把木制的簪子插在发皱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血液揉进泔水里,一股子油腥味。
「许弃」蹲在尸体旁,脸上很巧的没有沾染上任何血迹,她瘦弱的身子微微打着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冷的。
反正她伸出去翻孙阿嬷荷包的手是稳的。
孙阿嬷虽然是个下人,但日子可比「许弃」过的舒服多了,身上带了些碎银子,够她买一个月的馒头。
清空了荷包,「许弃」又将人翻过来,摸了摸衣襟,果真从里面摸出两快还热着的糕饼,是从许府的厨房顺出来给她小儿子的。
「许弃」照单全收,从后又将桶里剩下的泔水全部倒在孙阿嬷的头上,盖上她圆睁充血的双眼,这才一边吃着糕饼一边匆匆离去。
这一年,许弃只有十二岁。
可她已经杀了一个人。为了那一口吃的。
杀了人快意,让自小受尽折磨的许弃在每一个噩梦中都能笑着醒来。
因为天赋的异能,一直到她十七岁,死在她手下的人已经数不清了。
从许府欺辱她的下人,到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存心捉弄她的玩伴,再到一个可能是她看不顺眼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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