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颜仓溟收起生死簿,抿唇,一言不发,双手撑地,便一步步的朝着第二层爬去。
心口的位置颤动得厉害,双目猩红得紧,他能感受到,师尊在等他。
师尊怕是受了很多很多苦了,他得快点去。师尊不喜欢他蛮不讲理,他得按冥界的规矩来,一步步的走,这样下次见了师尊,他才能清清白白的站在他面前。
阎王殿……
一位气宇轩昂的男人直接惊得从凳子上跌了下去,震惊喊道:“什么?你说魔尊跪着往十八层地狱走?!”
黑白无常吓得连忙跪地:“是!鬼差们劝过数回,可魔尊……”
阎王连忙爬起来,风风火火的往地狱冲过去,一脸大祸临头的模样,一边冲一边叫:“完了完了,本王这是要折寿啊!真让魔尊跪着走完十八层地狱,老子也要被仙尊丢十八层地狱去了!冥界关门吧!完了完了……”
黑白无常连忙追上去:“是魔尊自愿……”
阎王气急败坏,吹胡子瞪眼:“自愿?自愿个屁!你说老子自愿跪着给他磕头,老子都信,你说颜仓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狗东西自愿,你骗鬼呢?何况,真等他走完了,老子的头也不保了……”
一路骂骂咧咧,阎王终于到了颜仓溟在的地方。
这时候,颜仓溟已经到了第五层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一听说颜仓溟是所有鬼里面跪着走完的,阎王老眼一黑,险些没当场栽倒。
此时,颜仓溟正在艰难的徒手趴着陡坡,满身是伤不说,连唇角都流了血。
可他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指甲都断了不少,还是自顾自的往上爬。
陡坡上,是尖锐的石头,只要触碰到,都会撕扯到灵魂。且颜仓溟是个活物,疼痛会比在这里的鬼魂多上两倍。
阎王一脸焦急的飞过去,卑微的蹲在颜仓溟旁边,苦口婆心的劝道:“大人,我这庙小,供不上你这尊大佛,你想去哪,本王带你去?”
颜仓溟充耳不闻,爬上了陡坡后,便又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膝盖上的衣料早就破损了,膝盖也不停在流血,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了。
可他目光坚毅,仍旧一步步朝着第六层爬去。
他不知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只要听生死簿上的话,走过去!那么或许,他的旬旬,能够回到他身边。
阎王急得团团转,颜仓溟跪着爬,阎王也跪在地上跟着,劝诫着:“大人,生死簿上的怨灵所言不是都要当真,它超脱三界,会提出变态的要求,却不一定会遵守诺言,您闯过十八关就行,实在不必这般委屈求全……”
阎王这话说得清楚,无非是,这生死簿显示的字,兴许只是怨灵的一时兴起,哪怕颜仓溟真的完成,也不一定能够抹去旬离的名字。
可颜仓溟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阎王忍无可忍,伸手抓住颜仓溟的手腕:“大人,您是走不完十八层的,您是活物,活物的痛觉会是鬼魂的数倍,您走不完的……”
颜仓溟终于有了反应,抬眸,眼中只有一缕光,一缕希冀的光。
他抽出自己的手,嗓音沙哑如同百十岁的迟暮老人,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无论生死,我都不会牵连冥界,冥王大可不必如此。”
“何况,我要赎罪。”颜仓溟自嘲一笑,继续双手撑地,一步一跪,朝着下一层而去。
自月华说明旬离的来路,颜仓溟就知道了。知道当年对他不管不顾的人,不是他如今所爱之人。
而他当年不知真相,欺他,辱他,只顾自己享乐,让师尊遍体鳞伤。
他知道的……
只是他知道的太晚,在师尊身陨之后。
他该怎么办啊……
有了聚魂灯,师尊都不愿意回来。
师尊肯定生他气的吧?
他多痛一点,多苦一点,多偿还一点,兴许,师尊就会愿意回来了。
“师尊,阿颜错了,阿颜以后会好好对师尊的,师尊回来好不好……”
晶莹剔透的泪顺着下颌砸落,颜仓溟狼狈的跪着,肩膀抖动着,迟迟不愿抬头。
阎王众人站在后面,个个忍不住低头,偷偷抹泪。
到底是怎样的情,让从前叱咤风云,称霸三界的魔尊大人痛苦至此?
第151章 颜仓溟的往事
没有人给鬼差们这个答案,他们只能跟所有人一样站在原地,看着颜仓溟一步一跪的朝着下一层爬过去。
每深一层,承受的痛苦就会越大。虽说有阎王放水,他才能承受着走到现在,但并非单单只是肉体的痛苦,还有精神的折磨。
足足七日,颜仓溟爬到了第十七层。
暗无天日的深巷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挂在那里,而那盏灯下,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
他浑身的血肉像是被铁丝割开一样,密密麻麻的红线条纵横交错。
衣衫褴褛,而破开的衣裳,都能看到被烧得颜色深浅不一的肉。
唇瓣像是很久没喝水,导致干裂,眼底一片猩红,神志都有些不太清楚,躺在那里,轻口喘着气。
只要过了这条长廊,就是地狱最深的,也是最恐怖的一层。
颜仓溟浑身痛到已经没有知觉,每一步路,他都走得很艰难,身后拖了一地的血,但为了能够干干净净的站在旬离面前。
颜仓溟还是抖着手,撕下内衫,将自己脸上的污垢和血渍,全都擦干净。
身上没有一点好肉,颜仓溟苦笑了一身,便从随身携带的储物袋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动作缓慢的换上,将自己满身的伤痕都遮盖起来。
他如今魔力不够,没办法施法掩饰。便只能靠男人这种方式,光收拾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颜仓溟都用了足足一个时辰,且脸色惨白,满头大汗。
颜仓溟伸出双手,一步步,继续朝着第八层爬去。很快,整个人便隐入了黑暗。
走一会儿,颜仓溟会停一会儿,用帕子擦擦额头的汗,又擦擦从衣袖里流出来的血,才又重新上路。
他总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才能去见师尊。
很快……
眼前出现了一束光,颜仓溟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连忙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可刚刚出去,颜仓溟就看到了一位缩小版的自己,倔犟的跪在魔界主殿上,上身是光着的,上面满是鞭痕,他的父亲,正执着银鞭,一下又一下的往他身上打。
颜仓溟眸光忽然的红了,恶毒的咒骂声响起:“你就是个孽种!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没良心的废物!小贱货!”
尚且年幼的他只能倔犟的瞪着他的父亲:“母亲不是!她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啪!响亮的耳光打得年幼的他无助的跌倒在地。
随即,腹部狠狠一痛,整个人被踹到了墙上,又狠狠的跌落下来,打翻了烛台,烫到了他的后背。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主殿里面。
父亲的怒气却还没有熄灭,年幼的他,在剧烈的疼痛中昏迷了过去。
记忆深处那段暗无天日的,令他痛恨的回忆又再次被挖出来,颜仓溟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栗,恨意,怨恨,不甘,又开始侵占他的大脑。
画面翻转……
他终于熬过了令他深恶痛绝的童年,却被父亲当做战利品送到了帝诀仙宗。
魔力被封存,他无法像在魔界一样,不吃东西就可以存活。为了活着,为了了解这个世界,他只能徒手闯出一片天地。
从刚开始啃树叶,吃草根,到后来的抢劫,杀人,被追杀,被打。再到后来,奄奄一息的时候,遇到了外出游历的旬离仙尊。
几乎一眼,旬离就知道他是魔族,可他还是将他带回了仙宗。
他以为,这是他生命中的光。没曾想,却是另一道地狱之门。
因着身份,旬离虽收他为徒,可从来不管不顾。仙宗里的弟子,虽大多都是正义之辈,可也不乏存在着一些鼠辈。
没有魔力,跟修真者比,便只能受无尽的欺压。他的师尊,从来不曾正眼看过他。
颜仓溟恨,痛恨魔界,修真界,以及神界的所有人!
在帝诀仙宗,过了一年又一年,宋河出门历练,却意外的说要带上他。
颜仓溟没有任何欣喜,他只知,这次前去,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第一次放下姿态,几近卑微的去求他的师尊。可他的师尊,漠然视之。
他恨……
他只能去了,在那里,又是另一番炼狱。
宋河踩着他,成为了一代宗师,受万人敬仰,甚至从那之后,开始成了帝诀仙宗明面上的执掌者。
而他因着旬离,不能杀,不敢杀!巨大的心理摧残之下,他做出了很多很多伤害旬离的事情。
旬离讨厌什么,他便做什么。到最后,险些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指甲深陷肉际,往事历历在目。
颜仓溟满身怨气,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魔气太甚,几乎压了冥界的阴森之气。
阎王又一次坐立难安,火急火燎的拎着袍子往地狱赶:“娘嘞!娘嘞!老子就说那小子不靠谱不靠谱,等会他拆了老子打造的地狱怎么办?”
不过很快,阎王停下了脚步。
因为那股强烈的怨念魔气,正在渐渐的消散。
“念善,不要存恶。”温柔而又熟悉的嗓音让颜仓溟仓皇无措的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上面魔纹尽显,一双眸赤红,难看得紧。
不过很快,那声音就没有了。
颜仓溟心头一涩,疼痛难忍,忍不住佝偻着腰,掩唇咳嗽半响,双目含泪,深呼吸了好多次,才彻底平复下来。
但一炷香之后,颜仓溟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嗓音。
“这句话,是我很多年前,在书上看到的。我生前养了个徒儿,他一生凄苦,心中执念太深,我便装做懵懂无知的模样,想带他走出心结……”
颜仓溟浑身僵硬得不行,眼前是刺眼万分的光,心口那不属于他的心跳,又剧烈的开始跳动,他看不清光的尽头是谁。只是,心里有个念头……
冲过去,冲开这个迷雾,或许就能看到属于他的神明。
再也忍不住了,颜仓溟拔腿疯狂的朝着光的尽头跑过去。
“那,白叔叔,你来地狱多年了,不想他吗?”
白叔叔……
颜仓溟帮忙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堆少年,正或坐或站,簇拥着一位白衣男子。
仅一个背影,颜仓溟却热泪盈眶,失了声。
第152章 师尊,可曾怨过?
只见那人轻笑一声,回道:“想。可是白叔叔不能走,我那苦命的徒儿,所犯罪孽深重,白叔叔得替他赎一赎罪。这样,他的心理负担便会轻一些。”
有少年懵懂发问:“白叔叔,那你的徒儿是个怎样的人呢?是不是像白叔叔一样厉害?”
旬离仍旧只是笑,只是他魂魄不全,眼睛是看不见的,但他脑海中还是能浮现颜仓溟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道:“他呀,不仅仅是白叔叔徒儿,也是白叔叔的心爱之人。他桀骜不驯又深情厚谊,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颜仓溟抿唇一笑,笑容如同阳光一样明媚,就像待在雪地里挨饿受冻了几日几夜,即将濒死的人看到希冀一般,笑得如沐春风,满目眷念。
是人……
活生生的人。
师尊从始自终,都拿他当一个人对待。
“白叔叔,那你心爱之人是犯了很多错吗?为何灵魂不得解脱呢?”
旬离犹豫了一下,回道:“说到底,是我来得晚了。他在年少时,走错了路,误杀了很多生灵。”
“白叔叔心系苍生,您的徒儿却这般嗜杀,这便是您常驻十八层地狱的原因么?”
旬离双目无神,无奈的笑笑,却不作答。
“白叔叔,可是十八层很苦耶,每日每夜都要饱受精神的折磨和摧残,你所不愿,不堪见到的场景,都会让你身历其境的感受一遍又一遍。你活了万年,在这里,怕是孤寂无边吧……”
孤寂……无边……
痛苦如斯……
旬离却只是莞尔一笑,道:“不苦……”
在这里,他能进入颜仓溟的命薄,能看到他所有的经历,亦能做为颜仓溟,去经历一遍他从前所经历的。
苦的那个人,是他的阿颜。
“干活了干活了!快!”鬼差的声音响起。
少年们一哄而散。
颜仓溟很想走过去,却喉头晦涩,说不出话不说,还怯步不止。
但很快,他发现了,鬼差们对旬离熟视无睹,不会为难。而路过的每一个人会对他视而不见,而对旬离却是满目敬意。
旬离起身了,很快,转过了头。
颜仓溟呼吸都屏息了,满头大汗,心脏的位置蹦跶的太过厉害,让他自己都无法适应。
可……
旬离又弯了腰,拿了放在一旁的木棍,双目无神,逐渐的试探着走路。
心口跳动的位置停了,颜仓溟险些不能呼吸,一个令他恐惧的念头,盘旋在他的脑海,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久久开不了口。
旬离同他擦肩而过,没有看到他。
这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唯独旬离不能。
颜仓溟忍不住伸出手,攥紧了心口,那里密密麻麻的开始泛疼,泛酸,甚是难受。
他默默的跟在旬离身后,一开始不敢发声,便一直都不敢发声了。
他看到旬离轻车熟路的走到了一个推车前,挽起了衣袖,开始往推车上徒手搬石头,这里所有人都是这样,做苦力只是家常便饭。
每日的精神折磨,一次又一次的将生前的痛苦在每个人的面前循环播放,身临其境的去感受人生八苦,这才是十八层地狱的精髓。
生生世世,带着痛苦,永不得安息,灵魂永远得不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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