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满一个推车,旬离就上前,将绳子绑在自己的肩头,开始费劲的往前拉。
颜仓溟几次险些落泪,只能默默的跟在身后,帮上一把。
旬离却仿佛早就习惯了,轻声笑了笑,说道:“你们不用来帮白叔叔的,白叔叔已经习惯了。”
颜仓溟还是固执的跟在身后,默默的帮忙推着。
两人一路沉默。
很快,旬离已经来来回回的拉了数十次了。
终于放了工,要去做下一个苦工了。
颜仓溟清晰的看到,旬离眼中的恐惧一闪而过。
颜仓溟心下诧异,是什么东西?会让师尊感到害怕?
正当旬离想要跟着人群往前走的时候,鬼差来了,恭恭敬敬的在旬离面前行了礼,道:“仙尊,今日您便不用去了,还请仙尊回去休息一下,晚些小的来接您去一趟阎王殿。”
旬离如释重负,可却忍不住有些惭愧的询问:“这……只怕不好……”
鬼差毕恭毕敬,仿佛早就料到旬离会这般说,只是一句话反驳了回去:“既是鬼,便要遵循冥界规则,阎王就是规则。还请仙尊,莫要让我等为难。”
果不其然,旬离松了口:“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鬼差让了路,颜仓溟连忙上前,递上了旬离自制的拐杖。
“谢谢你了。”旬离对着他一笑。
颜仓溟心如刀绞。
那双从前布满星辰的双眸。如今,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什么情绪都没有。
这双眼,空洞得可怕。
旬离走了,颜仓溟连忙跟上。
只见他缓慢的移动着步伐,到了一处木寨,走啊走,走到了最后一间屋子,推开门,走了进去,却并未关门。
颜仓溟有些犹豫,他生怕,这一切只是个梦。
“进来吧。”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
颜仓溟心头一颤,明知旬离看不到,却还是抬手擦擦汗,擦擦血,理了理衣袍,才敢走进去。
里面很简洁,甚至连床榻都没有,只有一个桌子和四把椅子。在角落里,铺着一层干枯的草。
他这般疼爱的师尊,日日夜夜可能就生活在这般简陋的环境里。
颜仓溟眼圈一红,刻意变了音,道:“你一直便生活在这里?”
弯着腰收拾草的那人停顿了一下,随即回道:“上面的人对我多有眷顾,给了我一个栖身之地,已是万般恩赐。”
颜仓溟吸吸鼻,再问:“你说的徒儿,你可曾怨过?”
若非我执迷不悟,非要同你成什么劳什子的婚,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师尊,你恨一恨我吧。
“不怨。”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颜仓溟心口更是酸涩难安。
“他害你至此,让你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饱受折磨和摧残,你为何不恨?!”颜仓溟这话问得有些偏执。
旬离还是摇摇头:“不恨,不怨。不是他害我,是我甘愿如此。我唯一所愿,只是他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砰——”颜仓溟终于忍不住,双膝一软。再次,跪了下去,失声恸哭,嗓音嘶哑,满目悲戚,自责,愧疚和痛苦让他无法抬头直面旬离,开口,便是字字泣血:“师尊,我错了,阿颜错了……师尊……”
手中的东西就这么掉落在地,旬离整个人如遭雷劈,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第153章 跟我回去吧,师尊
“师尊,阿颜错了,阿颜来得太晚……师尊……”
旬离的魂魄是残缺的,他感受不到什么七情六欲,只能记得他生前所爱之人,他记得,他很爱很爱这个人。
故而,旬离摸索着转过身,朝着颜仓溟所在的地方过去,嘴里念叨着:“阿颜,别哭……”我感受不到。
颜仓溟起身,想去握住旬离的手,可却直接穿了过去,他握不住旬离。
旬离却还在摸索:“你在哪儿,阿颜……”
在那一瞬间,颜仓溟的心饱受折磨,一路跪一路爬走到这里,虽然满身伤,但是他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苦。
但心爱之人站在他面前,他却连触碰都触碰不到,他真的痛极了。手伸出又像碰电般缩回,想开口,却怕无力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他万般局促,手足无措到了极致。
他甚至不知道,除了认错,他还能和旬离说些什么。
颜仓溟眼眶通红,紧紧咬着牙,努力控制着即将面临崩溃的情绪,在旬离面上浮现焦急之色时,才颤声开口:“师尊,弟子……弟子碰不到你……”
旬离顿时停住了脚步,抬眸,虽然他看不到颜仓溟,但他能感受到颜仓溟的呼吸,于是微微一笑,有些庆幸:“无妨,只是阿颜,地狱阴气太重,你不该来的。”
颜仓溟退后两步,跪地,抬眸看向这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嗓音嘶哑:“师尊,很抱歉,让你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跟我回去吧,师尊……”
旬离叹息两声,想去将人扶起来,可一想要他如今并无实体,还是忍住了。
“阿颜,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是,为师如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人死不能复生,神亦如此。”旬离眼神空洞,情绪递进分明,反而让颜仓溟觉得,这是个陌生的人。
可真真实实的,他就是旬离,是他的师尊。
颜仓溟跪在地上,低头,看不清神情,只道了一句:“旬离仙尊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杀万物生灵的那个人是我,若要赎罪,也该是由我来。”
“师尊走,我留下。”几近一种卑微的姿态,颜仓溟上前两步,即使触碰不到,他还是俯身匍匐在旬离脚下。
旬离身子微微一僵,空气静默良久,仿佛陷入了一片僵局。
他所求为何?
怎么一切都开始反其道而行之?
阎王站在阎王殿,看着他俩的状况,忍不住撸起袖子默默擦了擦眼泪,嘟囔道:“死心眼!老子五年前就说这狗东西是个死心眼!这兔崽子都追地狱来了,还这么死心眼!这是要掀翻我地狱啊!!”
“这尊活佛,要真留这里,本王怎么办?本王怎么办?啊?”阎王逐渐暴躁。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有些试探的问了句:“要不……我们帮衬帮衬?”
这旬离仙尊,当年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让整个三界相安无事,且这些年,来冥界的冤魂也少了很多。
这等盛况,乃旬离仙尊用性命创下,他们虽阻止不了旬离留在这里,可却可以想办法帮他离开。
从前世道污浊,黑白难辨。可如今不管天道人间都一片清明,对错早就不是那么重要。
若说这世间谁人能够配得上这「清白」二字,唯独旬离一人。
连阎王都判不出任何过错,从神界到妖魔界,但受苦受难的凡间,无一人不敬不尊旬离仙尊。
这样的人,该生活的地方,是草长莺飞能看得到希望和自由的地方。而不是阴暗潮湿,永不见天日的第十八层地狱。
阎王挠挠脑袋:“该怎么帮?”
他想过无数回,想将旬离送回人间,可他虽掌管整个冥界,却管不了旬离,神魂太清白之人,他看一眼都是有罪。
“给他一双眼睛吧。”
阎王突然跳了起来:“本王去哪儿挖一双眼睛给他?!”
黑白无常连连后退:“不是挖,是暂时施法……”
阎王冷静了下来,冷哼一声:“不他娘的早说!”
就在旬离思索怎么将颜仓溟劝着离开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模糊的人影。
而颜仓溟跪在地上,看着地面,也出现了四个字「负荆请罪」。
颜仓溟根本没有去考虑这四个字的真实性,他年少时,杀的人不计其数,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双手沾了多少鲜血。
负荆请罪……
他有罪……
应该的……
颜仓溟自嘲一笑,手脚麻利的将衣裳褪下,好在,旬离看不到,他便也无需遮遮掩掩。
旬离却刚好看得清清楚楚,数不清的刀疤,数不清的伤,手腕处的刀伤更是离谱到了极点,新的伤口都在往外冒着血珠,尤其瘆人。
旬离忍不住,心尖如同被刺了一下,让他灵魂颤栗:“这几年,在凡间,过得如何?”
颜仓溟依旧没有抬头,自然看不到旬离双目震痛的模样,他只是轻轻笑了笑,道:“过得很好,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好,还有安安这个小丫头陪着。安安这丫头,遗传了师尊的手艺……这么说也不对,师尊做什么都好吃。安安只会煮长寿面,这小丫头,惯会用长寿面来蛊惑她父王的心。”
“这丫头,越长却越是像你,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情也像你,喜好也像你。”
说着,颜仓溟都觉得搞笑极了:“宗主待我们亲如一家人,还有,月华和魔刃成婚了,只是他们有点惨,更成婚,没过几日好日子,就得跟着我到处奔波……”
颜仓溟絮絮叨叨,说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眼泪顺着眼角滴落,旬离垂眸,你满身伤痕,旧伤未愈便又添新伤,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他原是不知,好日子竟是这般过的?
“师尊,凡间真的很好,没有人再反对我们相爱,跟我回去吧,师尊……”话未说完,一滴泪砸在了颜仓溟的手背。
让他灼热的心顿时落入冰窖。
猛的抬头,却对上一双清明的双眼,那里面蓄满了泪水,心疼的眼神淹没了他。
旬离颤抖着,喉头哽咽,明明不该有任何情绪的他,明明一向清冷的他,在这一刻,泣不成声,哽咽道:“你骗人……”
第154章 颜仓溟,你怎么敢?
颜仓溟大脑一懵,连忙急切的想要套上衣服,可一双冰凉的手,却摁住了他,不给他这个机会。
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惊二字。
他们明明……应该碰不到的。
而此时的阎王殿里,阎王带着手下,一群鬼正努力的操控着法术,个个满头大汗,却都固执的看着那两人,没有一只鬼临阵脱逃。
阎王叫苦连天,别叙旧了,快走吧!本王肺都要憋炸了!
这年头,当只好鬼不容易。
众鬼哀叹……
颜仓溟匆忙退后,慌不择路:“师尊,我……”
旬离直接伸手,将他的衣裳给扔到一边,小木人从衣裳中掉落。
旬离弯腰,快颜仓溟一步,将小木人攥在掌心:“这么些年,你是靠着这个度过漫长的黑夜吗?”
小木人的一颦一笑,都是旬离,刻得神乎其神,就连旬离本人,都恍惚了半响。
颜仓溟低着头,跪在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迟迟不敢回话。
旬离蹲在他面前,伸手去拉颜仓溟。
颜仓溟却仿佛被针刺一般,想躲,可旬离不容置疑,强劲的将他的手腕拽了过来。
入目,是不清的刀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臂弯,每一刀都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密密麻麻。
何等的触目心惊。
旬离倏得怒了,怒得横眉倒竖:“我让你好好活着?你就是你所谓的好好活着?你说的好日子,就是这个?颜仓溟,你怎么敢?!”
颜仓溟慌了,连忙伸手去拽旬离的衣角,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师尊。我控制不住,我已经很努力在控制了,师尊……我错了,您别生我气,我以后不会了……”
“站起来!”旬离一声怒喝。
颜仓溟手脚麻利,瞬间就站直了身子,他从没这般精神抖擞过,虽然认着错,虽然心下焦虑,可能听师尊训斥,他真的很开心。
旬离:“脱掉裤子!”
颜仓溟顿时傻眼:“不……不好吧,师尊……”虽然他也很想念师尊,但是现在这情况,怕……
啪——旬离直接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怒斥:“思想龌龊!”
颜仓溟憨憨的笑着,却是不愿脱,只是上前一步,想去抱他亲爱的师尊。
但旬离哪能让他得逞,退后两步,目光还是很冷:“脱!”
颜仓溟无法,现在再遮,也遮不住了。
于是……
颜仓溟便浑身赤条条的站在那里,旬离看到他膝盖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忍不住心口泛疼。
上身已是满身伤痕,不曾想,膝盖的伤更是严重。
可这个人,怎么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怎么还笑的出来?
旬离蹲下身,嗓音微哑:“你不怕你双腿废了?”
颜仓溟摇摇头:“不怕,何况,弟子皮糙肉厚的,不疼。”
旬离连忙擦擦泪,拿起颜仓溟的衣裳撕成了布条,随即单膝跪地。
颜仓溟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弯腰去拉旬离:“师尊,使不得……”
“站稳了!不准动!”旬离呵斥了一声。
颜仓溟便当真乖乖的站着了,不免在心中叹息了两声,早知旬离的眼睛能够恢复,他一定裹得严严实实。
等出了冥界,就把这些伤痕施法抹去。
这样师尊永远都不会发现。
阎王看着颜仓溟的神情,冒着大汗冷笑:吐槽了一句:“你在想屁吃!”赶紧的,把他给我带走!赶紧的!
……
旬离最终还是单膝跪地,用布条简单的替颜仓溟把膝盖给包了起来,最后再替他穿上衣裳,遮盖起满身惨不忍睹的伤痕。
他很生气,真的又气又心疼又自责。
颜仓溟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将旬离抱进怀中,虽然跟抱冰块似的,但颜仓溟还是满足的笑了:“师尊,弟子找了你好久好久,跟弟子回去吧,求您了……”
74/104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