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羽虽然是骨科医生,本科阶段各个科室症状也了解过,他完全无法理解怎样的‘精神病’会导致这种情况。”
“我们就找医生要了病历,写着杨屿森诊断为‘重度狂躁症’和‘重度焦虑症’,林天羽说这俩病完全不是这个症状,百搭的‘癔症’都比这更贴切。”
“但……我们想帮他,也谁都帮不了他。医生见我们难受,安慰了我们几句,说精神病也不过是万千普通病的一种,发病概率比一些疑难杂症大多了,说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治不了啊,让我们放宽心回去,说不定半年后再来就治好了。”
“即使这样安慰了,可当时的我们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疑惑……都这样了,还能治好吗?”
“也是从那次集体探望后,杨屿森骇人的模样就深深刻在了我们心里,一回想到那次旅途,回想到探险队的各位,心中就升起巨大的压抑感与恐惧感。”
“我们默契的,或者说逃避的,不再联系了,群里也冷了……”
白岐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望向供桌上仙家列阵,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十六个人,死了一个,疯了一个,第三个好像就到我了……”
”秦观河皱眉:“听你描述,杨屿森这症状很像中邪,撞了邪祟。他家人没找师傅看过么?”
“他家人好像都不信这个的,找没找我不知道……”白岐玉眼中闪过希望,“您是说,他这样还有救?”
秦观河和罗太奶对视一眼,后者避而不答,反问道:“他还活着么?”
“活着的吧!”白岐玉脱口而出,“上次见他是四月多,距离现在也就五个多月。”
“我们走之前咨询了医生,说他那症状吓人,但不致命。找人盯紧,不自杀就没生命危险。”
说着,他顿了顿:“那,等我的事儿结束了,我把您们联系方式推给他家人?”
孰料,罗太奶神情严肃的说:“你现在就联系他。”
白岐玉愣了一下:“不是先处理我身上的事儿吗……”
但罗太奶很少如此坚持一个要求,他掩下疑虑,急忙去联系杨屿森。
手机不在身边,登不上微信,所幸还有电脑□□、邮箱、微博之类。
关键是杨屿森在疗养院关着,必须联系他监护人,白岐玉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只好去找杨屿森的老同学陈树。
陈树这几年做远海养殖生意,直接住鱼排上,十天半月不回陆地。
或许是上天也怜悯白岐玉,他一发Q、Q,那边竟然就回了。
Cherish:陈哥,我找你有急事。你这两天联系老杨了不,他状况怎么样了?
沧桑陈树:?
沧桑陈树:他家没人没联没没没系你没吗?
沧桑陈树:好吧,,
沧桑陈树:你我你做好心理准心里备……算了,你方便现在方通话方便吗?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一串文字是陈树自己打的么?
手抖?语音识别有问题?还是在海上网络信号不好?
不过总归是看得懂的,是在约他通话。
他求助的朝罗太奶看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他接通。
陈树打的,是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的那一刻,白岐玉就忍不住惊呼出声:“老陈,你怎么了?!”
与上次见面时,意气风发、青年企业家的成功人士模样不同,陈树现在看上去糟透了。
视频那端的背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黑乎乎的。
荧幕冷光映照下,能看到一小片墙壁上脏兮兮的油污和霉斑,白岐玉猜测是海上的排屋或者船舱内部。
陈树的眼睛布满血丝,闪烁着麻木不仁的呆光。
更瞩目的是,他的左半张脸用纱布遮掩着,渗着脏兮兮的黑黄油渍,估计很久没换了。
不像有伤,更像为了遮掩什么。
仔细看去,那纱布遮掩处与皮肤交界处,似乎……
在溃烂。
是那种腐烂已久的,病死肉特有的黑红。
白岐玉忍不住盯着那里看的时候,陈树却抛下了一道惊雷。
他说:“杨屿森死了。上个月6号发的丧。他死了。”
“不可能!”白岐玉打了个哆嗦,“医生不说是他的病不致死的吗!”
陈树痛苦的摇着头,纱布下不时露出令人作呕的烂肉,看的白岐玉胃里翻滚。
“你脸上……不,我是说,”白岐玉意识到最好不要戳陈树痛处,强行让自己回归正题,“杨屿森怎么死的呢?”
“我也不知道。”陈树沙哑的说,“他爸妈半夜三点接到的医院消息,痛苦到站不住,都没敢告诉他妹妹。还是托他警局的堂哥连夜开车去的崂山区。”
“也幸亏是他堂哥去……换个人,胆子可没那么大。”
“他爸妈一看尸体,就直接晕了,还是他堂哥帮忙带走的尸体。”
“他二堂哥是那个杨屿天,你应该有印象。脸上两道疤,很能喝酒的那个二婚男……他通知我葬礼的时候,我也不信,换你你信么?”
“问他死因,死活不说,还是我私下约他喝酒泡澡,灌醉了才问出来的。”
说到这,他闭上眼,眼皮下的眼球仿佛有虫子蠕动,血管极细微的窜动起来,似乎正罹患巨大的恐惧。
他嗓音空洞,像排水管道里传来的悠长而空洞的怪声。
“杨屿天那么凶悍一人……露出了极端恐惧的神情,渗的人心慌……他说,杨屿森像是脱水死的。”
“翻着白肚皮,浑身皮肤开裂,眼浑浊的像两滩脏水……那种又肥又大的臭鱼。”
“我们被诅咒了!白绮!我们谁都逃不掉了!谁都逃不掉!!!”
陈树突然就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白岐玉按捺不住的尖叫起来,因为……陈树的眼珠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苍蝇的半虫和白花花的蛆!
第36章 深层深深层呼呼唤
我们被诅咒了。
陈树说。
谁都逃不掉。
白岐玉觉得自己又被摁回到了水牢, 冰冷腥臭的海水正从脚底一点一点向上涌,淹过脖颈、口鼻、头颅……
咕嘟咕嘟……咕嘟……
无穷尽的漆黑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朦胧的红烛。
模糊的意识里,那片烛光绰约成一个熟悉的人型。
那人手捧一支满身锁链、直跪的小人形状的黑蜡烛, 正以奇怪的韵律摇晃。
他左手轻敲文王鼓, 涤荡神圣的鼓音以独特韵律作响, 口中附加以腔调怪异的小调:
“……心明眼亮一盏灯, 头顶三天么黄河长……一路骑回泰山脚, 问祖宗:‘白家小儿回来么’?祖宗说——”
“回!”
“嗬——”白岐玉抑制不住的捂住嗓子,发出了“嗬”、“嗬”的倒吸气声, 然后双眼翻白, 浑身骨头咯咯作响——
“啪——”
又一甩武王鞭, 七彩鞭尾如光怪陆离的世间万物,将白岐玉从水牢中带回现世!
“我,我,咳咳!”
白岐玉撕心裂肺的咳嗽着,直到逼人发疯的窒息感散去,眼前老电视花屏般的黑暗也消失不见, 意识重归理智。
见白岐玉好了,秦观河迅速一口气吹灭黑蜡烛,把它搁置在离香案很远的地方。
“谢谢……”白岐玉虚弱的捂着喉咙,“我差点……对了, 陈树!”
他急忙看向屏幕,视频通话却已经关了。
“我从他说‘我们都被诅咒’后就断片了。你和他聊了吗?”
秦观河摇头:“他见你精神不好, 便让我们打120, 说等你恢复好了再联系他。”
白岐玉垂下眸子:“抱歉, 我搞砸了。我现在再联系他吧?感觉他还没说完……”
“先不急。”秦观河不经意的问, “不过,他为什么喊你白绮?你不是小学前改的名字吗?”
“我和陈树是幼儿园同学。我小班,他大班。幼儿园小么,各个班级吃饭玩耍都在一起。也是因为陈树,我才和杨屿森关系好。”
“你的老家不是在泉城么?他们是青岛本地人吧?”
“啊……”白岐玉含糊不清的说,“我们家原先在青岛,我改名后,全家才搬到泉城的。”
“因为……我之前也说了么,姨奶奶不让我靠近水,所以搬到了齐鲁中部。”
秦观河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么,杨屿森和陈树要是死了,你其实是高兴的?”
高兴?
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无法相信这荒谬的语句是秦观河嘴里说出来的。
他张了好几次口,都发不出来一个音节。
“不是,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诧异而变了声调:“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死了你问我高不高兴,你说呢!”
“即使……旅途中确实发生了意外……但这一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睁大的眼睛,被信任之人冒犯到的神情,都不像是装的。
但是,白岐玉措辞中的丝缕违和感,仍让秦观河感到不解。
他定定的盯了一会儿,没能得出答案,才道歉道:“对不起。”
“因为之前确实有过精神病患者杀了人,心怀不安,精神分裂以为撞邪,来找我们的。我只是再次确认。”
他不道歉不要紧,一道歉,白岐玉心中的火更旺了。
“你把我和杀人的精神病比?!”
他气的嘴唇发抖:“第一次找你,你就劝我去看心理医生,有没有心理疾病症状我感觉不出来吗!有没有撞邪罗太奶感觉不出来吗?我他妈……”
白岐玉剧烈喘着气,平和着心情。
刚才有一瞬,他差点不管不顾的起身走人,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应该是现在该做的事情。
他死死捂住剧痛如火烤的脖子,闭上眼,又睁开:“秦弟马,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想问你一个。”
“请说。”
“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这是白岐玉第一次如此仔细的打量秦观河的五官。
即使给罗太奶磕头导致额头缠着厚重纱布,仍遮掩不住的出尘、飘逸。
算是平凡人中十分显眼的气质与长相,但白岐玉就是喜欢不起来他。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当时,他慢条斯理的建议白岐玉去看临床心理科,像对着流水线上的残次品作出裁判,丝毫不顾及他的情绪。
这已经不是情商低了,白岐玉觉得,秦观河就是单纯的没把他当人看。
“抱歉,”秦观河嘴角翕动了一下,扯出一个像是歉意的笑:“请不要多想,我只是在理性的探讨,其他可能性。”
好一个理性探讨。
白岐玉抑制住怒火,转眼看向罗太奶:“所以,您也怀疑我疯了么?”
罗太奶轻轻抬手,示意秦观河道歉,秦观河也不扭捏,深深一鞠躬。
“行了,白家小子,我这个徒弟其他都好,就是这个多疑的毛病改不了,但他也是为了你好。”她缓缓的说,“如果你不喜欢他,我就让他出去。”
白岐玉沉默了一会儿,摇头:“算了,显得我不识大体。”
“秦弟马,我尊称你一句弟马,希望你别再问我这种可笑而多余的问题。”
秦观河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陈树此人,变成这种模样的原因,你有头绪吗?”
“你是说……”
“他在青岛地下水道的旅途里,遇见了什么?”
说着,秦观河滑动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跳到第二张合照上,示意他继续回忆。
与第一张合照所处的荒地不同,第二张合照是在另一个地方。
根据身高来算比例尺的话,这群人背后的制式独特的巨门至少有四米高。
乌影重重的藤蔓遮掩着,深沉的墨绿与冰冷的金属反光斑驳一片,一种历史见证者的莫名的哀伤感扑面而来。
那应该就是白岐玉说的“意外发现”:防空洞了。
但白岐玉的回忆,还没有进展到这里。
“我讲到哪儿了?……杨屿森和威哥打架是吧。”
“哦对了,我之前是不是没有详细介绍过我们探险队的组成?”
秦观河颔首:“没有。”
“那我简单讲讲吧……队长管豹么,退伍军人,硬汉。探险队名字‘窥世’就是他起的。”
“当时我们还笑话他,一个大老粗能取出这么文绉绉的名字,真是难为他了。”
“和他玩的好的有两个人,威哥,还有个英国佬,姓文森特。”
说着,白岐玉的指尖点了点站在后排的一个大高个。
文森特的五官是典型的白人,只不过他是黑发黑眼,再加上合照让面部小到失真,所以不仔细找的话,很难发现人群里夹着个外国人。
“这鬼佬很有意思,一土豪,据说早年炒股发家后,就全球到处旅游,居无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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