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每天就这么过着,上学的时候白天短晚上长,周末则短暂又漫长。
今年的初雪是个周末,高盏房间的窗帘拉的密不透光,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房门发出细微的响动,有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高盏的卧室,一点点地靠近,然后他们互相推搡半天,最后还是有个人朝高盏下了手。
高盏睡梦间只觉有人把手探进了自己的被子,紧接着从脖子到胸头是一阵刺骨的冰凉,他低叫一声,从床上翻身坐起。
“谁?!”
高高和成霁争先恐后地跑出房间去。
“成霁,我打死你!”高盏从床头爬到床尾然后追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白皑皑一片,将天都照的大亮,高盏、高高还有成霁三个人冲到大雪里,高盏把成霁摁倒在一颗树下,然后抬腿狠狠地踹了那棵树一下。
高高在一旁笑得喘不过来气,高盏又过来抓她,“怎么,刚才没有你的份是不是?”
高高一边跑一边喊着“成霁救命”。
成霁从雪堆里出来,抖着帽子上的雪,满脸写着“我谁都救不了”。
最后这场战斗以高盏、高高、成霁三人一齐摔进雪地里告终。
“你们年轻人真有活力。”陈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上还拖着个行李箱,身边跟着一个长相清冷好看的男生。
“陈河!”高高坐在雪地中,抬手把雪往陈河身上扬去。
“哎,高高,”陈河吃了一嘴的雪,无奈道,“平时看你挺成熟的......”然后他又看了看同样平时都比较成熟的高盏和成霁,两人此时都是一身雪花地坐在地上。
“这是苏唐,”陈河介绍道,“这是高盏,胖揍戴子同的那个;成霁,跟我一起考第一的;高高,高盏胖揍戴子同的原因,高盏的妹妹。”
“苏唐,是考上美院的那个学长吗?”高高眨眨眼,“我在颁奖典礼上见过你。”
高盏也对苏唐这个名字有印象,一是高高以前提到过,二是陈河用挂在嘴边。
看到了自己崇拜的学长,高高连忙从雪地里爬出来,“那个,我当时就觉得你很厉害,可不可以加你微信啊?”
高高和苏唐相谈甚欢,高盏从雪地里起来,转身拉了成霁一把,刚要说什么,小区麻将馆的老板就急匆匆地走过来,一见高盏就说:“哎呀,我可算找到你了,刚才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高盏看了高高一眼,把麻将馆老板拉到一边,“怎么了?”
“有个男人,说是玉蓝的丈夫、你们的爸爸,正在玉蓝的面馆闹呢,我这不赶紧就给你打电话了吗!”麻将馆老板焦急地说道。
“什么?”高盏一时没反应过来,“是神经病吧?”
“这我哪知道啊,我看玉蓝那样好像真跟那男人认识似的,反正你快去看看去吧,要不要叫高高一”“别叫她!”高盏打断麻将馆老板,“不要和她说。”
麻将馆老板不解地点点头,“那你就去看看吧......”
高盏往小区门口走,成霁跟在他后面,伸手拉了他一下,“真是你父亲?”
“我不知道,”高盏道,“我也没父亲。”
成霁跟在高盏后面到了魏玉蓝的面馆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响,高盏直接冲过去,只见面馆里面一片狼藉,魏玉蓝举着一把椅子作势要扔站在靠外一点的男人。
“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魏玉蓝尖声吼道,精致搭理的头发已经胡乱地披散下来,满脸涨得通红,眼睛一片血红。
高盏上去扶住魏玉蓝,然后看向那个男人。
在他的记忆中对那个人已经没有丝毫印象了,魏玉蓝也从来不留那人的照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高盏还是能一眼认出来那个男人,就是十几年前抛弃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那个人。
“妈,他打你了?”高盏帮魏玉蓝理了理头发,被气得说话都在抖。
“你是小盏吧,”那男人说话了,“这么多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么多年你还没死啊。”高盏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
“你这孩子,你怎么和你亲爹说话呢!”男人一下子拔高音量,一副要教育高盏的模样。
“你敢嚷我儿子?!高富良!你再敢嚷我儿子老娘今天就跟你拼命!”还没等高盏说什么,魏玉蓝先急了,在高盏怀里张牙舞爪地,恨不得冲过去掐死高富良。
“你没教育好孩子还不让我说了?”高富良不屑地嗤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下颌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又高又壮的一个中年男人被高盏打的摔在地上。
“我问你,你刚才碰到我妈了吗?”高盏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膝盖骨上。
男人嚎叫一声,却还是嘴硬道:“我是她男人,我碰她怎么了、啊——”
高盏又狠狠地给了男人两拳,“你也算个男人?”
“我没碰她!我没碰她!”高富良嘴上终于服了软,“我一来还没说两句她就拿椅子砸我,我根本就没动手!”
“我都想砸死你!”魏玉蓝从后面冲过来,指着高富良骂道。
成霁在一旁安抚着魏玉蓝。
“你出去做买卖以为自己当了大老板就不要老婆不要孩子了,你知道高盏跟高高受了多少委屈嘛?高盏还没那灶台高的时候就站在凳子上给高高做饭了!我们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好了,你钱赔干净了就想回来,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回来了也好,现在就拿着结婚证咱俩离婚去!”
魏玉蓝歇斯底里地吼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着。
高盏过来抱住魏玉蓝,“妈,没事啊,别哭......”
“我真的是想回来补偿你们......”
“滚。”高盏说道。
“我......”
高盏吼道:“我说了,滚,永远都别在我们眼前出现!”
男人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跑了出去,高盏抱着魏玉蓝,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嚎啕大哭。成霁默默地收拾着小面馆,把散落在地上的椅子、筷子、调料罐都摆好、收好。
魏玉蓝哭了一会,高盏就扶着她坐下,转身进厨房煮了两碗面出来,一碗端给魏玉蓝,难得地低声哄道:“妈,吃点东西吧,吃完了去逛逛街,打会麻将。”
见魏玉蓝吃起来,高盏又把另一碗面端给成霁,“别收拾了,先吃饭。”他们早起都没吃东西,他刚才被气饱了,现在胸腔一阵阵地泛着恶心。
成霁和高盏面对面坐下来,看着那碗面,谁也没动。那边魏玉蓝狼吞虎咽地吃碗面,把脸擦干净、头发重新梳好,然后站起来:“我要去跟他们打麻将,今天不赢个千八百的都难收场!”
等魏玉蓝走了,高盏一直绷着的神情才放松下来,眼圈红红的,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没了精神。
“成霁,我爸怎么是那种人啊......”
“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我妈也从来不提他,我就偷偷想他是什么样的,小时候还觉得他可能是什么特工之类的,去执行任务了。他要是一直不出现,我可以想他是死了或者什么的,可他出现了,就那样一个人。”
高盏声音低哑,带着哭腔。
“高高以前还总问我爸爸去哪了、爸爸是什么样的,她要是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他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成霁看着他这么愤恨又无力的样子,心都揪在了一起。
“高高有你呢,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哥哥,”成霁揉了揉高盏的头发,说道,“他离开了十几年,对于你们来说就是不相干的人,别因为他影响你们。”
“我不厉害,我没保护好我妈。”高盏缩在椅子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成霁到他身边坐下,张开手,“来抱抱。”
他抱住高盏,轻轻地揉捏着高盏后颈,“你放心哭吧,有我在呢,我挡着你,谁都看不见最厉害的高盏哭鼻子。”
“要死啊你。”高盏窝在成霁怀里,带着哭腔说道。
等高盏缓得差不多了,那碗面也坨得差不多了,但是成霁跟高盏还是一起把它吃完了。吃完了面,成霁问道:“这事要跟高高说吗?”
高盏点点头:“说,应该告诉她的。”
—
晚上,高高动作轻轻地带上房门,高盏问道:“妈睡着了?”
高高点点头,然后两人一起轻声地去了成霁那边。因为高盏放话成霁再点外卖就打断腿,所以他们半夜的一桌子烧烤都是高盏点的,烧烤之外还有一瓶白酒,是那次给成霁退烧剩下的。
“今天是什么局啊?”高高看着高盏脸色并不太好,又结合老妈今天心情也不怎么,心里多少也有了一些数。
“今天,高富良,也就是我们的父亲,来面馆找老妈了。”高盏说道。
高高愣了一下,“然后呢?”
“他说他是因为做生意离开的港城,渺无音讯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们,这次回来是钱都赔光了想陪在我们身边补偿我们......”
“糊弄鬼呢,”还没等高盏说完,高高冷漠道,“钱赔光了想回来找老婆孩子,他想的倒挺美,你没揍他啊!”
高高的反应让高盏有些意外,他点点头,“揍了。”
“怪不得老妈今天都没什么精神,原来是因为他啊,”高高皱着眉头,“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敢让我妈伤心,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揍他了!”
“我以为,你一直在想......”
“我是想有个爸爸,但是不要我们了的人我才不会傻到还认他,让我妈和我哥伤心的人我才不会认!”高高道。
“所以啊哥,”高高握住高盏肩膀,让他看着自己,“我也长大了,有什么事你可以不用自己扛着了,有我,还有成霁,我们三个可以一起面对的就都不叫事了,对不对?”
“嗯。”高盏深吸了一口气,抵着高高的额头,抱了抱妹妹。
“好啦,气氛别这么沉重好吗,”高高拍拍手,“烧烤这么香,再放就该凉了,把酒也倒上。成霁,上次你说你没休息好所以才三杯倒了,你最近不是都睡得很早吗,要不要试试?”
成霁看了高盏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
高盏笑了一声。
两轮游戏过后,成霁就被高高灌得坐都坐不住了,整个人都倚在高盏身上,还要倒酒。
“你又喝多了。”高盏道。
“我没有,不可能,”成霁说道,“我的大脑很清醒。”
“每个喝多了的人都这么说。”高盏任由他靠着,和高高喝了一杯。
“我真没喝多,”成霁扶着桌子坐直,然后拍了高盏一下,“你去,帮我拿我的笔墨纸砚......没有砚,就拿笔墨纸就行,我要写字。”
“你写什么字,老实呆着吧。”高盏道。
“我能写,”成霁道,“兰亭集序就是书法大家王羲之喝多了之后写的,通篇他写了二十个不同的‘之’字,酒醒之后就再也写不出来了,永恒,都是诞生于瞬间的。”
“人家是王羲之。”高盏道。
成霁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你帮我拿一下嘛......我想写。”
从前高盏佩服成霁的多才多艺,可是喝多了后的多才多艺的成霁也太烦人了吧。
“那些东西在哪?”高盏问道。
成霁指了指一个房间,“在书房。”
高盏去了书房,成霁也跟了进去,里面摆了三个高高的暑假,放满了书。“这边,是我自己买的,其他的都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成霁比划着介绍道,“我爷爷有好多好多的书......”
“你爷爷很厉害。”高盏道。
“你也很厉害。”成霁靠在他的身上说道。
高盏看了他一眼,“我没有那么多的成就。”
成霁闻言,抬起手,晃了晃食指,然后指了指高盏又指了指自己,“不是,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厉害的。”
说完,他的身子晃了一下,还好高盏反应迅速地接住他。
“喝多了就别瞎扭了,”高盏抬头望向书架,“那些东西在哪?”
“最左边的书架第五层,左边的都是墨,然后是笔跟纸......”成霁说话断断续续的,头已经垂到了高盏肩膀上,眼镜也从鼻梁上滑落下来。
高高在客厅等着,不一会就看到高盏半拖半抱地把成霁弄出来,手上还拿着成霁说的那些东西。
高盏把纸铺好,把笔塞进成霁手里。
“他真能写出一幅惊世大作吗,我好期待。” 高高举着手机录像。
高盏看到高高录像,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他酒醒之后会后悔的。”
成霁对他们的录像和对话充耳不闻,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推了两下都没找到自己的眼镜,推了两下空气。他醉眼蒙眬地看向那张摊开的宣纸,占了一下墨水然后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一抹浓墨。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赠给高盏高高。”
高盏没想到成霁的字写得很好,更没想到他喝多了还能写的不错,有些不稳的笔画写出了一种疏狂的意味。
“我想,我们都活得再肆意一点,再快乐一点。”成霁准确地摸到眼镜,把它取下来放到茶几上,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他的长睫毛湿漉漉的,眼圈也是红的。
“生活没有那么多答案和教程,我们就让自己开心,其他的都交给时光和成长吧,”成霁拉住高盏和高高的手,低着头想了一会又说道,“弗洛伊德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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