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沈青阑拉了拉领口,没有理会,看向坐于主位的驻云仙君:“掌门,唤我们三个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要说是什么大事,倒也算不上。”
驻云仙君笑了笑,开门见山,把千鹤门下山历练的事情说清楚。
随后,在沈青阑了然的目光中,继续解释道:“而本来按照千鹤门惯例,下山历练通常是三到四个月,但刚好半年后,就是十年一届的仙门论剑大会,举办门派是万剑宗。所以我们就决定将这次历练,统一延长到半年,也就是六个月,到时候,所有下山历练的门徒们都直接到万剑宗汇合成队即可,无需再回千鹤门集结。”
沈青阑对这些其实没什么概念,乍听下来也没觉得哪里有需要和他商量的地方,便问:“掌门,这些事情你与另外两位师兄决定便好,无需与我知会的。”
“不,这件事,还需要小师弟你帮下忙。”扶灵仙君笑着道。
“何事?”沈青阑问。
“本来我是打算四峰弟子,兵分八路,可绮霞峰五个弟子,并不好分,所以,我打算请青阑你选一个弟子一起下山,另外四个人组成另一个队。”
沈青阑懂了,思量片刻,他点了点头:
“可以。”
……
待到沈青阑回来,他要带秦子凛下山历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绮霞峰上下。
沈青阑一进山门,就看到试练场上 四个师兄师姐和秦子凛团团站在一起窃窃私语,距离太远,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是从另外四人看秦子凛的,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的眼神上,他想他大概猜得出,估摸是些让,秦子凛这几个月在他沈青阑手下自求多福之类的话。
秦子凛是第一个看到沈青阑的。
冲着他,遥遥喊了声:
“师娘。”
面色温和,谦逊内敛。
和今天下午,在床上把沈青阑磋磨得又哭又叫的,简直是两个人。
沈青阑看着秦子凛向一众师兄师姐告别,随后大步走到了他的身侧。
“你都知道了?”沈青阑走至树下,捻下一片叶。
秦子凛把视线收回,看向地面,颔首道:“知道了。”
“那你今晚准备准备,明日我们就下山。”沈青阑背手走远。
……
自下山起,沈青阑和秦子凛两人便一路没闲得下来。
按上山求助的百姓所言,妖魔开始频繁出现,是从半个月前开始。
可当两人下山半天时间里,就遇到了好几只拦路杀人的妖邪。
不过幸好这些妖邪修为尚浅,甚至不用沈青阑出手,秦子凛便已不费吹灰之力给尽数解决了。
但是如果遇到这些妖邪的不是他们这些修行者,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恐怕毫无回手之力,只能沦为妖邪残杀啃食的对象。
“师娘,这些妖邪的数量是不是有些太多了?”秦子凛收剑入鞘。
沈青阑站在山坡风口处,衣袖被湿冷的风吹起,他看着天边阴郁沉沉的暮色夕日,眼睛眯了眯,道:“确实有些不寻常。”
傍晚,天开始下起了雨。
两人当晚只能借宿在一户农家中。
因为农户家没有多余的床,所以两人只能在一张床上,挤一个晚上。
可沈青阑刚想解衣,就见秦子凛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床褥子,铺在地上。
秦子凛见沈青阑干站着,以为他介意农户家的被褥,遂解释道:“刚刚床上的被褥,已经被弟子换过了,师娘放心睡就好。”
“那你呢?”沈青阑看向他。
“弟子睡地上就好。”秦子凛回道:“师娘不必担心弟子。”
若是真的青阑仙君,或许在听到这里,可能就真的直接上床了。
但沈青阑不是青阑仙君,他可没那么冷心冷肠。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用不了多久,地上就会非常潮湿,即便铺了一层絮,躺下也会相当难受。
“地上太凉了,你还是上来同我一起睡罢。”沈青阑说。
秦子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青阑直接把地上的褥子给卷起放在了桌上,随后就开始解衣。
沈青阑都这么干了,还能允许秦子凛说不?
只能乖乖解衣熄灯上床。
因为床本就不大,两个男人挤在一起,难免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其实,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之前每一次解毒结束,秦子凛给沈青阑擦干净身体后,都不会留下,而是让他一个人休息。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两人,就着雨声,抵足而眠。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缘故,沈青阑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后,身侧的秦子凛偷偷转过头,看了过来。
看着身侧人模糊的剪影,秦子凛心如擂鼓,鬼使神差就握住了枕边人的手。
在握住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差了一拍,怕沈青阑就此醒来,发现他有些逾越的小动作。
直到确定沈青阑睡得深沉,秦子凛这才敢开始慢慢呼吸。
沈青阑的手温度比较低,皮肤滑腻,只是经常持剑的关节处有些薄茧,轻轻握着,非常舒服。
他又闻到了师娘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一边握着师娘的手,一边听着屋外疾风暴雨,秦子凛想起了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回忆起的童年往事。
在那个荒芜贫瘠的童年,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拼命而麻木地活着。
像一棵野草,哪怕已经被命运践踏过无数次,依旧死死咬着最后一口气。
父母的面容已经模糊得快要记不起,唯一记得的,是那浊浪滔滔的洪水里,拼尽全力把他推上,那随时可能被冲倒但却是他们唯一,能让他存活得更久一点的半朽树杈的,两只瘦如枯槁的手。
在汹涌的洪水里,幼年的他,只能死死抱住,那父母用生命换来的一线生机。
从漆黑的黑夜,一直到黎明时分,他不敢睡。
他怕自己一睡,就失手从树上跌下,彻底被洪水吞没。
他强迫自己看着满目疮痍的夕日故园,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还能保守一丝清醒。
可他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孩子,到底有精疲力竭的时候。
他那个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有没有人救救他啊?到底有没有人能够救救他啊?他只想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啊?
他明明只想活下去啊!
体力与精力先后耗尽,四肢被冻得僵硬,年幼的他,再也抱不住那根树杈,只能任由身体倒下。
他好累啊,他真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失重下坠的下个瞬间,没有预料中的水没入口鼻的窒息感,而是嗅到了一股清冷香气,令人心安。
像是得到了新生。
第20章 别怕
【子凛,别怕…师娘在…别怕……】
秦子凛素来少眠早醒,但是今日在外,却意外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屋外鸡鸣狗叫,小溪潺潺,岁月静好。
秦子凛迷蒙睁开眼,鼻尖是淡淡的雪松香。
他下意识一动,发现手臂被压住,另一只手,也搂着个绵软的东西。
而自己的腰身也被人给轻轻搂着。
秦子凛一低头,就看到自己怀里,缩着个小小的脑袋,乌云般浓密的黑发堆散在手臂上,发下是一小片月牙似的额角。
窗外日光射下,那人半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仿佛都在发着光。
秦子凛瞳孔一缩,很快又恢复正常。
盯着那发顶看了好一会儿,秦子凛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他就想靠近闻闻,师娘身上,是不是哪里,都有这好闻的雪松香气?
可他才轻轻挪了下身子,怀中人就发出呢喃声,似是被他给吵醒了,吓得秦子凛不敢再动了。
可沈青阑到底是醒了。
秦子凛清晰地感受到背上的那只手,如火石打火一般,在他背上划出一线火花,灼得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然后,秦子凛就听到沈青阑眯着眼,嘟囔道:“子凛,别怕…师娘在…别怕……”一边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秦子凛全身一僵。
昨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沈青阑也清醒了过来,仰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嗓音绵软:“醒了?”
秦子凛瞪大眼睛,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怀中人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仰头,简直漂亮得不像个凡人,倒像是坠入凡尘的仙人。
沈青阑一边慵懒地揉眼,一边伸出手摸了摸秦子凛的脸:“怎么了?没睡好?”
两人这样的相处,简直和人间寻常夫妻相差无几。
可沈青阑指尖才碰到秦子凛的脸,就一把被抓住。
“没、没什么……”秦子凛错开视线:“师娘,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今早……”
沈青阑缩了身子,披着褥子,坐起来,稍微大一点一个动作,都能看到他白色里衣里纤细的腰身,纤弱却美。
“你昨晚好像做了噩梦,无论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直到我抱着哄了你好一会儿,你才勉强睡着。”沈青阑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和腰,一边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本来沈青阑睡的深沉,可右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直接把他从梦里拉了出来。
秦子凛昏睡不醒,满头大汗,全身发抖,嘴里念念有词,想来是陷入了噩梦。
沈青阑本想唤醒他,但不知为何,没有成功。
见秦子凛一直在说着些什么,沈青阑附耳去听,只听见他一直在喊:“师娘…师娘……”
而且紧攥着他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不肯松一丝一毫。
沈青阑灵光一闪,抱住了被噩梦纠缠的弟子,本以为没什么作用,却没想他才躺下,就被紧紧搂住,用力之大,简直让沈青阑以为自己是他嘴里的猎物,扑咬着不放口。
沈青阑只好回抱过去,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宽声安慰:
“子凛,别怕…师娘在…别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些举动,起了作用,秦子凛居然还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死死搂住沈青阑腰身的手,仍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为了不惊动好不容易睡安稳的秦子凛,沈青阑只好随他这么搂着。
就这样,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躺了整整一宿。
秦子凛累不累,沈青阑不知道,但是他这样一个晚上下来,全身酸疼,尤其是肩膀和脖子,感觉快要断掉。
秦子凛听沈青阑这么一说,脸上闪过一丝沈青阑看不懂的情绪。
时候也不早了,沈青阑想下床,刚想跨过秦子凛,却猛地被拉住。
“师娘,你还记得十一年前,渚阳五郡那场水患吗?”秦子凛看着半跨在他身上的人,目光灼灼。
沈青阑一怔,想了一会儿:“你说的是,你到千鹤门前,经历的那场水患?”
秦子凛点头。
“记得。”沈青阑坐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水患,想必你不会踏入修仙界。”
“那当时从树上,把我救下的,是师父,还是……”
师娘你?
秦子凛险些直接问出了声。
沈青阑神色一敛,定定地看着他:
“你问这作甚?”
都这么久远的事了,有什么可问的必要?
可秦子凛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弟子只是想知道。”
知道当初救下自己,把自己从洪水中救下的人,到底是谁?
是师父长襄仙君?还是师娘,你?
秦子凛只知道,他一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温和儒雅的长襄仙君,他日后敬重万分的师父。
可记忆深处,驱散记忆里那滔滔洪水的,总是那清冷的雪松香。
只见沈青阑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淡地道:
“是我。”
秦子凛先是愣了一瞬,旋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那当初为何……”
为何说是长襄仙君救下的他?秦子凛想问。
沈青阑似是知道他未问出口的半句是什么,本能诧异了一瞬:“不是我存心想要瞒你,只是我……”
沈青阑眼神罕见地有些许茫然:“我现在也记不清楚,我当初为何会让你拜入长襄门下……”
见沈青阑这样一副表情,秦子凛一怔。
师娘这是何意?
可不等他再出口询问,门忽然被敲响。
“两位施主,可是休息好了?”屋外的农户男主人试探地问:“草民家两口子快到下田干活的时候了,所以就想问问两位施主是不是已经休息好了……”
原来在两个人耽误这一会儿功夫,屋外已是天光大亮,确实是快到寻常农人下地的时候。
主人既已这么说了,屋内二人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误了别人正事。
秦子凛遂对外面解释了一句,然后两人速速下床穿衣。
各自掐了个净身咒,两人走出屋子。
农户家住了三口人,一对年轻夫妇,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模样可爱软萌,沈青阑一出门,就看到她蹲着屋边一条小溪旁,拿着根木条,在玩水。
一听到身后声音,扭头就来看,而就在看见沈青阑的瞬间,她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眶,猛地瞪得更加圆了。
小女娃呐呐道:“娘,是神仙……”
女主人听到孩子的声音,立马跑了出厨房,嘴里还在唠叨:“软软,你又胡说些什么,哪有什么神……”
女主人拿着厨具,愣在原地,眼神痴痴地看着站在屋外的沈青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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