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 当尊上病重濒死的事情一传出来, 暗香谷的气氛都沉重了些。
徐惘到暗香谷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这里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混住在一起,有的住地洞,有的住树上,有的跟人族一样住屋子。但无论他们的家在哪,门口处都摆着一盏小小的蜡烛。
那天他离开晋城后,按着楼画说的方向一路往西南,今天才到达暗香谷。
他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左看右看,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就随手拉住一个头上长花的小姑娘,问:
“姑娘,你们这是……?”
小喇叭花皱着眉,还以为他也是城民,如实答道:
“这两天暗香谷的人都在传尊上回来了,但他伤得很重,怕是有些危险。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替他祈祈福。”
“你们尊上?楼画吗?”徐惘有些意外。
小喇叭花生气了:
“你怎么可以直呼尊上姓名!”
徐惘吓了一跳,忙讨饶,又安慰道:
“既然是传言,说不定人没事呢?”
小喇叭花点点头:
“是这样,未雨殿的人也在压消息辟谣。但一直跟在尊上身边的雾青大人都回来了,尊上却一直没有出现,怎能让人相信谣言只是谣言……”
徐惘想安慰她一下,于是轻松道:
“你放心,有一说一,那鸟人还是很强的,世上没几个人伤得了……”
听见这话,小喇叭花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在说什么!”
徐惘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抬眸一看,周边所有小妖都一脸气愤地看着他。
他选择转头快跑。
于是,今日的暗香谷,出演了一场花花草草追着一只花豹满城跑的大戏。
事情的最后是未雨殿的守卫们收到热心群众举报,合力把花豹押去了雾青面前。
徐惘连忙跟雾青套近乎道:
“唉,兄弟,我们见过面的!那天你跟鸟人说话,我就在他脚底下!”
那天雾青去找楼画时,有注意到楼画脚底下踩着的人,还记得他的模样,此时见了他也大约能猜到他是来做什么的,因此没多盘问,直接把人带去了楼画面前。
徐惘乖乖跟他进去,一进寝殿就闻到一阵浓重的药味。
屋里没点灯,他只能依稀看到一个白影,随后那人便略带笑意地缓缓开口道:
“花毯子,来了?”
“你能不能别叫我花毯子?”
徐惘自来熟,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楼画床边,结果抬眼时却被这人吓了一跳。
楼画本来就瘦,但现在似乎比他们分别时又更瘦一点。
他没什么精神,半抬着眼,眼瞳在黑暗中发着淡淡的红光。
他轻笑一声,略过了徐惘刚才的问题,只道:
“来都来了,帮我做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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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谷关口,一袭黑袍的人在夜色中步履匆匆,足尖轻点着越过了汹涌的染墨川。
对岸早有人接应,青年看见来人,立马上前两步单膝跪地:
“九婴大人,近日未雨殿有守卫传出消息,说楼画重伤濒死,现在还在未雨殿休养。”
被他称作“九婴”的人,正是大祭司。
九婴冷笑一声:
“他那么谨慎的人,若真想瞒,哪里会让消息流出一个字?”
暗卫愣了一下:“他不是向来很信任您……?”
九婴提起这事,暗自咬了牙:
“我们都小看那杂种了。他从未信过我。”
九婴初见楼画时,那人还没有十九岁,像条弃犬一样蜷缩在山洞里。
九婴知道一些楼画的故事,也亲自去看过几次。种种迹象都表明,楼画为清阳山所不容,他也恨极了那个地方。
包括后来听说他杀了清阳山掌门一事,也完全在九婴的计划和意料之中。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最是容易控制,这也是九婴最擅长的手段。
当年,教主给他的任务是帮助楼画成事,让他成长到足以和清阳山抗衡的地步,他要给疯狗拴上绳子,替他们去解决秦东意这个麻烦。
事情也的确如他们所期望的一样。
楼画越来越强,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他们都以为胜券在握,可当楼画用计潜入清阳山后他们才发觉,这人早已偏离了他们的掌控。
他们都轻敌了。
前几日,九婴接到相柳的消息,急匆匆从暗香谷赶回玉骨教,看见的是被应龙寒髓重伤、几乎就要灰飞烟灭的相柳。
她伤势太重,九颗头颅一颗接一颗萎缩,最终竟只剩了三颗,才堪堪吊住一条命。
相柳虽然比起万年前已实力大减,但终归是天生天养的上古凶兽,竟能被一个连身体都不完整的楼画伤成那副模样。
不过,这也证实了一件事。
半妖的确如教主所说,是最接近神躯的存在。
思及此,九婴藏在黑袍下的手缓缓蜷起了。
他同暗卫道:
“楼画这是设局请我进去,我怎么能拒绝?”
暗卫一惊:“大人……”
“不必担心。”九婴语气沉沉:
“他能把相柳伤成那样,自己付出的代价也定然不小。不足为惧。”
九婴迈步走向了未雨殿的方向。
这次,九婴的任务从助楼画成事,变成了不惜任何代价去解决这个麻烦。
不听话的棋子,弃了也罢。
夜色笼罩着整个暗香谷,令人分不清此刻是什么时辰。
城南,小喇叭花正精心用露水打理着自己头上的小花,静默间,她却忽觉自己家门口好像蹿过了一道黑影。
小喇叭花有点害怕,她悄悄走过去,黑影没看到,却是在自己家门口发现了三盏孔明灯,旁边还有一个传音海螺。
里面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
“向孔明灯许个愿,一起为尊上祈福吧。”
暗香谷半空慢悠悠升起了第一盏灯,但这异样,九婴并没有察觉。
他此时已步入未雨殿,奇怪的是,未雨殿安静到有些诡异,连基础的守卫都没有。
九婴心里有丝诧异,开始怀疑这是否又是楼画的诡计。
但下一秒,周围亮起一盏接一盏的烛光。暖色的小火苗凑在一起,很快照亮了整个大殿。
这大殿中除了他,只有一个人。
楼画懒洋洋倚在中央的王座上,身边满是开的正盛的鸢尾花。
他抬手拨弄着鸢尾花的花瓣,随后抬眼,笑眯眯看向前方的九婴。
他话家常似的说:
“大祭司,回来了?”
九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谨慎道:“嗯。”
“去哪了?”楼画似是随口一问。
九婴:“家里有点事,回去了一趟。”
楼画:“哦?出什么事了?”
九婴:“尊上连属下的家务事都要管吗?”
听见这话,楼画笑了一声:
“不敢不敢。就是突然想问候一下,毕竟大祭司家的小妹,现在情况怕是不太乐观吧?”
听见这话,九婴明白了他的意思,眸中闪过一道厉色。
这家伙,经历连他的身份都猜了个透,倒还真在他意料之外。
他冷笑一声,不愿继续陪楼画演戏,直截了当问:
“你是何时起疑的?”
“啧。”楼画似乎有点不满意他的问法。
他摇摇手指:
“起疑?我从未起疑,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你。”
楼画撑着下巴,说话的速度很慢,主动解释道:
“你知道我的来历,知道我的野心,说愿意帮我站到高处。我却对你的身份、样貌,甚至连真正的声音都不知晓。我是疯,我又不傻,傻子才信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
到了此时,九婴倒放平了心态,他似乎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哪,于是又问:
“既然你觉得我不可信,为何又要假意顺从?”
楼画半合着眼,懒洋洋道:
“若我不答应你,等着我的下场是什么,想来你比我更清楚。你需要一条听话的狗,我需要踩着你坐上王座,是笔平等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狂妄小儿!”
九婴听了他的话,突然笑了起来:
“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你能斗得过我?”
“我?我可一点也不自信。”楼画听了也不恼,反而微微弯起唇角,一字一顿问:
“但,我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我可以输千万次。你呢,九婴大人,你输得起吗?”
九婴的笑停在了喉咙里。
他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后怕。
他突然意识到,楼画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
他的赌注不多,输了不过丢条命,可一旦赢了,得到的就是权力、地位、修为……还有,自由。
九婴原本以为疯狗脖颈上的绳索一直被自己牢牢拽在手里。
但到此刻他才发现,恶狼的犬牙原来一直抵在他的咽喉。
九婴后退半步,话锋一转,问:
“楼画,加入玉骨教难道不好吗?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各退一步,咱们都能得到想要的。”
楼画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有点苦恼:
“可我只想要你们死,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徐惘是桃源村的那只小豹子~
第055章 黄雀
“可我只想要你们死, 怎么办?”
说完这话,楼画搭在王座扶手上的手缓缓用力。
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灵流经过他经脉时带来的是钝刀割肉般的痛感, 但表现出来时,他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他在与相柳的那场战斗中透支太过,此时还没恢复,便紧跟着又来了另一道难题。
越来越多的灵力从他身体里被抽离。
他面上到此刻都是带笑的, 但事实是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不聊这个了,再说说别的吧, 九婴大人。你们造那么多半妖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楼画把自己说乐了:
“我是什么十全大补的好药材吗, 劳您们废那么多心力去研究。”
九婴张张口, 然而下一刻, 他话音一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楼画今天的话似乎有点太多了,这不像他。
他的这种表现,倒像是在……
拖延时间。
思及此, 九婴目光一凛。
楼画见他的表情, 微微弯起唇角:
“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九婴知道自己被耍了, 猛的瞪大眼睛。
他想上前去,但地面不知何时生长出来的黑色藤蔓早已在不知何时像钢铁般牢牢锁住了他的双腕。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九婴怒极:
“你与相柳两败俱伤,若我猜的没错, 现在的你已是强弩之末,你拖这点时间还能将伤养好不成?!”
“当然不可能。”
说话时, 楼画鼻底缓缓淌出一道血迹, 但他没多在意, 随手擦掉了。
而后, 他又提起了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九婴大人,算来,我或许该唤你一声恩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初学阵法时,你夸过我一句,天赋异禀。”
说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朵桃花,在指尖把玩着。
也就在那一瞬间,未雨殿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随后,屋顶坍塌,未雨殿在顷刻间化为一片废墟,只剩下被保护结界护着的九婴和王座上的楼画。
九婴此刻才发现,整个暗香谷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上百盏孔明灯。
那些灯就像是被定格在半空一般,悬浮不动。它们发出的光也不似烛火的颜色,而是各自携着不同颜色的灵光。
那些灯布满天空,位置十分巧妙,就像是……
阵法!
“多谢大祭司教诲。”
楼画突然笑了起来。
目下四周没人,只有他的笑声回荡在九婴耳里,像是索命的铃音。
楼画一双眼瞳瞬间变成一片猩红,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以人为阵眼的法阵我学会了。还请大祭司,指教一二!”
当初在桃源村时,楼画便从设阵的手法中看出了大祭司的影子,也正是那时,他确认了大祭司就是九婴。
后来,他无论如何都想自己当一回阵眼试试,并不单单是为了眷恋一下幻境中那片刻虚假的美景。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想知道,人做阵眼的法阵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没人能教他,他就自己试。
九婴对阵法造诣颇深,若是想拿阵法对付他,那寻常之法多半行不通。再者来说,他的阵法都是九婴教出来的,要是想斗过他,那就要玩出一点新花样才有机会。
所以,在参透桃源村的阵法后,他自己琢磨着,将这个用作封印的法阵改成了杀阵。
自己为阵眼,以暗香谷所有满载祈愿的灯火相连。
算是给他这位“恩师”,交最后一份答卷。
夜空中的孔明灯一盏接一盏地绽出刺目的光芒,几乎要将暗香谷的永夜变成白昼。
那些光芒由一个个点汇聚在一起,最终化为一道光柱,穿透了九婴的身体。
随后,九婴身上的黑袍寸寸碎裂,露出一张遍布烧伤的脸。
那张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在此时犹显狰狞。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下一刻,他发出一声嘶哑的鸟鸣。
一只生着九颗头颅的巨大怪物展翅飞向高空,似乎是想逃离这杀阵,但那道光却一直紧紧缠着他的身体,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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