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戚还一起往校场出口而去,下台阶时,他微微抬眼,看见了侧边立着的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杂役弟子打扮,见了他,弯唇笑道:
“恭喜秦仙君。”
二人自然知道他是谁。
戚还有些不乐意,他看着娄娄:
“你这家伙,前几日我也一直连胜,怎的不见你恭喜我?”
“好。”娄娄笑意深了些,如他所愿:
“也恭喜你。”
多少有点敷衍。
秦东意轻轻弯唇看着他,似是想说什么。
但下一刻,他目光一滞,看着娄娄白皙脖颈上一圈勒痕,皱眉问:
“伤是怎么回事?”
娄娄愣了一下,随后状似不在意地拉了一下衣领,试图把伤挡住:
“没什么,是我自己弄的……”
戚还也被秦东意这句问话吸引了注意,他直接拉开娄娄的手,仔细看了看那伤:
“怎么可能是你自己弄的,你闲的没事拿绳子勒自己玩啊?又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又是周午那个龟孙子?不是,我们教训他这么多次,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不是……”
娄娄后退一步,躲开了戚还的手。
他想换个话题,因此又笑了笑,看着秦东意说:
“衣坊那边说,秦仙君的剑舞礼服明日便能赶成,我明日下午去衣坊取来,送到疏桐院去可以吗?”
秦东意一直在意着娄娄脖颈上的伤,此时听他这样说,只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他从储物戒中拿了一瓶伤药递给娄娄。
看他这样,娄娄没说什么,乖乖收下了。
随后他就见秦东意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校场,但去的却是外门弟子那边的方向。
娄娄捏紧了手里的瓶子。
他用舌尖轻轻抵着腮,片刻,轻轻笑了一下。
秦东意为人正直,定然看不得欺凌同门的事在眼前发生。
事实上,这早就不是秦东意第一次帮他了。
但实话说,每次秦东意为了他去找周午,并不能让他免于遭受欺凌,相反,这样只会让那些人更加生气,再将怨愤变成拳脚,还到娄娄自己身上。
但娄娄不在意,相反,他还挺开心的。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自己所受的欺凌能因为秦东意的介入而结束,他做的这些,只是因为喜欢秦东意帮他,这样能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在意着的。
他一直记得秦东意的话,修道之人要心系苍生。
可他不想只是苍生。
娄娄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十分病态,可他做不到不去想。
只要想想秦东意去为他出头为他生气,或许还可能有那么一丝心疼他,这所有都是为了他,娄娄心里就无比满足。
而这次,秦东意估计是真动气了。
因为第二天周午回来找娄娄的时候,踹他的那一脚显然带了十成十的怒气。
寒泉溅起一片水花,水里的人刚刚抬起头,就又被人按回了水里。
寒泉的水冰冷刺骨,几乎要将娄娄整个人冻到麻木。
“妈的,死杂种,叫你告状。”
周午还在骂着:
“九师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罚我,我他娘的不要脸?他让我跟他定了不欺你的契,但我不能揍你,不代表别人不行,给我打!”
周午在外门算是修为比较高的弟子,这次宗门大比他也成功进了内门。他向来有不少拥护者,那些人也很乐意为他干这种事。
因此,在他话音落下后,娄娄被其中一个少年拽着衣领从寒泉中拉了出来,丢在地上,随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娄娄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们不敢用灵力打人,怕真的出了事。但十几岁少年的拳头挨在身上也不好受。
“你他娘的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种,有什么资格被九师兄这么护着?我就看你不顺眼,你这样的,烂死在大街上算了。
“你不就是脸好看一点,不男不女的。你这么喜欢缠着九师兄,不会是那什么,怎么说来着,你不会是那种喜欢男人的死断袖吧?哈哈哈……”
娄娄皱着眉蜷在地上,他额头被打破了,血顺着额角流下,淌进了眼睛里。
他看见了一边站着、正看戏还不忘出言讽刺他的周午。
那些话刺到了他。
下一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娄娄突然握住了地上一块石头,随后推开了他身边那三四个少年,举着石头扑向了周午。
周午一时躲闪不及,被他按在了地上,随后脸上就重重被石头砸了一通,破了好大一块。
他痛得大呼一声,还想叫骂,但抬眼时,他却看到了娄娄一双眼瞳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颜色。
他头发有些散乱,血淌在白皙的脸上,配上他那笑容,显得整个人都有些癫狂。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你最好祈祷,你永远都能压我一头。”
娄娄笑了两声,一双红眸死死盯着周午:
“要是未来有一日,你落在我手上。我一定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将以往所受之辱,尽数奉还。”
“疯子……疯子!!!”
周午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他失声大叫着,下意识用灵力推开了身上的人。
少年单薄的身体被灵力击得飞了出去。
同时,周午脑海中也传来一阵撕裂似的刺痛。
那是他被迫跟秦东意定下的契约。不许欺凌同门,否则便受成倍的反噬之苦。
那痛苦惹得周午在地上抱着脑袋打滚,那些跟他一起的少年见了,也顾不上找娄娄麻烦了,而是手忙脚乱地抬着周午小跑着去了寝舍的地方。
寒泉周围在一阵骚动后,重新恢复宁静。
只留少年蜷在地上,皱着眉闭上眼睛缓了好久。
他只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刚刚周午那一下用了□□分的灵力,惹得娄娄眼前一黑,内脏痛得几乎都要拧在一起。
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晕过去了,反正等他再睁眼时,日头都已西斜。
他闭闭眼睛,还记得自己要去衣坊拿秦仙君天祭剑舞要用的礼服。
他艰难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伏到寒泉边,捧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冰凉泉水刺得娄娄脸上的伤一阵刺痛,他闭着眼等着那股劲过去,随后睁开眼,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向曾经对着铜镜练过千百遍的样子,冲着水中的自己笑了一下。
娄娄按着记忆中的路线,从寒泉一路走到衣坊。
他有些恍惚,走路的时候感觉两边的房子都在跳舞,但他没当回事,直到实在晕得不行,他才靠着树歇了一会儿。
但片刻后,他却听到身后的树林中似乎有什么响动。
娄娄放轻呼吸,想着歇一会儿就走,别被后面的人发现就好。但过了一阵,身后那两人的交谈却令他皱起了眉。
先说话的是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那人说话时带着笑,语气油腻又恶心:
“上次给你的聚灵丹可还好用?辅以双修想来效果更佳,想不想再多要一些?”
跟他交谈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弟子,但声音矫揉造作,像是在撒娇一般:
“师尊给的自然是好东西,弟子服用过后修为提升不少,只是可惜,还是没打过九师兄。”
男人笑了两声:
“跟秦东意有什么好比的,你在我心里比他可要强得多。我知道你不甘心,这样,今夜你到我那去,我再给你两件天阶法器好不好?”
年轻弟子低声笑着。
娄娄听着那两人交谈,多少有点不适。
他没忍住,悄悄回头,借着周围草木的掩护看了一眼。
树林中确实有两个人,那个年轻人长相阴柔,娄娄不认识,但年纪大的那个,他却是有点眼熟。
那男人看模样有个五六十岁,长相瞧着温和又慈祥。
这人很少出现在大众眼前,通常都是在自己府中闭关,不过娄娄前几日在宗门大比的上位中见过这个人。
那时,有人介绍过他的名字。
他记得那人当时说的,正是清阳山掌门——崇桦。
第061章 浓雾
崇桦是清阳山历代掌门中最低调的一位。
这种低调, 表现在此人几乎没有流传于世的传说事迹,平时也很少出现在大众眼前,只有在清阳山有重大活动时才会露面。
就算是娄娄在清阳山待了八年, 也就见过崇桦一眼。
那时他对此人的印象是——看起来脾气不错的正直老头。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娄娄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正直老头会用这种语气和徒弟聊天。
娄娄在心里叹了口气,悄悄起身想走,但才走出去没两步, 他便眼前一黑,脚底也跟着滑了一下。
靴底和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发出的声音不大, 但对于修道者来说,已经足够引起警觉。
“谁?!”
崇桦冷声道。
娄娄屏住呼吸, 当即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躲进了树林中。
他自然不可能傻到呆呆站在那里等人来抓他。
被窥见了秘密的高位者, 对上没背景没修为的杂役弟子, 等着他的下场会是什么,娄娄不敢赌。
虽然说清阳山是正道第一仙门,但娄娄不想用自己的命去赌人性。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娄娄耳边一时只有三人混杂在一起的脚步声, 还有自己的喘.息声。
这片山头的树林还算密集, 娄娄一门心思往前跑, 在林子里绕来绕去,也不敢回头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总之他只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重, 内脏痛得揪成一团,呼吸时涌上来的都是血腥气。
等彻底迈不动步子后, 娄娄扶着树缓着气, 一咬牙, 跌跪着躲去了一旁的丛林中。
他努力缩着身子, 把自己藏在茂密的杂草里。
他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于是闭上眼,捂住了口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听见了徒弟不甘心的声音:
“啧,刚刚明明看他往这边来了,怎的突然不见了?”
“他跑不远,就在这一片,仔细找找。”
崇桦安慰他道:
“刚的事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不能留活口。”
果然。
娄娄闭闭眼睛。
但他已经跑不掉了,他只听着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颗心也随着那声响渐渐沉入谷底。
他微微蜷起手指,下一刻,突然有一只手从旁侧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把人往后面拖去。
“别出声。”
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女声。
娄娄在被那两人发现后灭口,和相信她之间选择了后者。
女人拖着他,最后把人丢进了树洞里藏着。
娄娄抬眼时只看见一抹浅紫色的衣摆,他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外面传来交谈声:
“哟,崇桦掌门,闲来无事,带着徒弟在这转悠什么?”
崇桦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
“刚可有可疑之人往这边去?瞧着年纪不大,没穿清阳校服。”
女人似笑非笑:
“没有,怎么?”
“……”崇桦沉默了一下:
“没什么。”
随后,二人似是又闲聊几句,便有人远去了。
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回到树洞前,伸手把人捞了出来。
动作间,娄娄没忍住呛咳两声。
他咽下喉头涌上的血腥味,抬眸看了一眼,见是清阳山唯一的那位女长老,莲垚。
“你怎么招惹那两人了?”
莲垚上下打量他一眼,看见这孩子脸上身上的伤,这就皱紧了眉:
“怎么伤成这样,他们打的?”
娄娄觉得没必要跟她解释。
他只摇摇头,随后扶着树站起身。他垂着眼,人显得有些阴郁,说话时的语气没带多少情绪:
“多谢长老,今日相助之恩我以后有机会还您。我还有事,现在就不打扰了。”
“你等等。”
莲垚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从储物袋中找出个小药瓶递给他:
“伤药,拿着。”
娄娄看着那个小瓶子,迟疑了一下,挑眉问:
“为什么帮我?”
莲垚目光一顿。
她笑了一声,从娄娄身上挪开了目光:
“怕你死在我眼前,爱要不要。”
但即使话是这样说,她并没有收回递药的手。
娄娄看看她,又看看他手里的瓶子。
今日莲垚能出手帮他已经够奇怪了,现在又给他伤药。可在娄娄印象中,这位长老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温柔性子。
没来由的好意,和没来由的恶意一样可怕。
娄娄摇头,只说;
“谢谢关心,但我不要。”
他看了莲垚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转头就走。
“……你!”
莲垚缓缓握紧了手里的瓶子,看那人还当真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咬咬牙,一甩袖摆,暗骂一句:
“小兔崽子……”
离开这片山林后,娄娄靠着树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昨日秦东意给他的药瓶,取出一颗放进了口中。
此时天已入夜,娄娄赶着衣坊关门的时间,去领了天祭剑舞要用的礼服和木剑。
他原本拿了是要直接送去疏桐院,但在分岔路时,他想了想,抬手摸摸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在某些事情上,他很高兴秦东意会在意他会帮他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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