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殿很气派,娄娄以前只在打扫时来过,不过自己做主角跪在中央倒还是第一次。
议事殿的大门紧闭,左右两侧各坐着两位长老。
而秦东意一直站在他身前,将他们从相识到现在的所有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那有什么用,他现在还小,等他成长起来,谁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妖这种东西不可信,多的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别等被背刺的时候再后悔!!”
戊炎痛心疾首,将椅子扶手拍得震天响。
“你这死心眼,凡事不能以偏概全。谁能证明妖族就都是混蛋?”莲垚出声怒道。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有个与妖打过交道的老医修奉命上前查看了娄娄的心脉。
但往他体内注入灵力后,老医修却是皱紧了眉,似是遇到了难题,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他像是不敢置信,又注入灵力看了一遍。
“怎么了?”戊炎看见他的表情,皱眉问。
老医修这就摇摇头,站起身子,冲殿中各位道:
“奇了,奇了。我活了这几百年,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别卖关子,快说。”戊炎揉揉眉心。
老医修这就点点头:
“按理来说,妖有妖丹,人有心脏,这两者一般不兼容,也因此造就了两族构造以及修炼体系的差异。但奇怪的是,这孩子身体里居然同时存在妖丹和心脏。”
老医修顿了顿,又道:
“不过这孩子体内属于妖的部分被人下了封印,显露出来的只有人那一半,所以他在清阳山藏了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被发现。别说咱们了,他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直到今日因为天祭圣光的力量,他体内的封印被破开了一半,这才露出马脚。”
这话一出,议事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落在娄娄身上的视线更多了些。
“这怎么可能?”
戊炎奇道。
到了这时候,向来泼辣不饶人的莲垚突然没了声,她一脸烦躁地用手指骨节敲着座椅扶手。
老医修耸耸肩:
“不信你自己来看看嘛。”
戊炎久久未动。
“哈哈哈……”
一片沉默间,一旁的玄松却是突然笑出了声。
他晃着酒壶,看向戊炎,目里多少带着些讽刺:
“人命高贵,妖命该死。现在这孩子一半人一半妖,戊炎老东西,这官司你要怎么断?”
戊炎一张脸气得涨红。
他不信那个邪,自己上前试了试娄娄,结果的确如老医修所说,这孩子还真是个半妖。
在座各位谁都没见过半妖,谁也不知道半妖的成长方向,这个决定,谁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直到议事殿内进来了另一个人。
娄娄抬眸看了一眼,见是那天他见过的崇桦掌门。
崇桦坐在主位上,一派正气的模样。
他上下打量了娄娄一眼,问:
“你们刚说,这孩子是半妖?”
老医修应是。
崇桦这就又看向秦东意:
“你说,他天性纯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
秦东意郑重点头。
得到了回答,崇桦微微垂眸,似是在思索什么事。
半晌,他沉声道:
“既然如此,便留下吧。半妖闻所未闻,若是能够教化,也算是清阳山一大功德。”
“掌门!”戊炎没想到他定得如此轻易。
他对这一决定不敢苟同:
“妖始终是妖,谁知道他以后会成什么模样?未知的危险还是要扼杀在摇篮中的好,三思啊!”
崇桦却是摇摇头,叹道:
“总要有人踏出这第一步。”
说罢,他看着在场四位长老,也不绕弯子,直接问:
“你们,谁想要个徒弟?”
这对于戊炎来说又是一记重锤。
戊炎原本以为崇桦的意思是把这小杂种留在外门,结果听他这意思,是想直接把这家伙提成亲传的意思。
他知道崇桦的决定自己改变不了,只能气呼呼一甩胳膊:
“我不要!”
崇桦又看向另外三位。
宗泽还在睡觉,玄松仰头喝酒,莲垚低头看着手,谁也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崇桦微微眯起眼,看向了大殿中央跪着的娄娄。
那一下,他刚好和那双清澈鹿眼对上了视线。
崇桦弯起唇:
“好,你们都不要,那就让他跟着我。”
这句话一出,殿中众人都是一惊。
崇桦几乎从不收徒,这么多年了,他的亲传弟子也只有一个。
这一个连人都算不上、也尚不知灵根如何的少年,怎么就被他看上了眼。
与众人的惊诧不同,此时娄娄心中想起的,却是他当日在树林中的所见所闻。
他垂眸,又试探着抬头看了一眼。
崇桦的笑容慈祥:
“还不叫师尊?”
“……”
娄娄沉默片刻,试探着唤了一声:
“见、见过师尊。”
困扰众人的难题,因着崇桦一句话,就这样轻松解决了。
众人心中各有各的考量,但谁都没再质疑崇桦的决定。
那天,娄娄换上了跟秦东意一样的白衣。
他正式告别了杂役弟子生涯,拜入了崇桦座下,成为了清阳山内门弟子之一,也成为了秦东意的师弟。
排位,第十三。
第063章 拨雪
清冷月光穿过茂密枝叶撒在地上, 在地面拉出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常楹走一步跳两步地跟在楼画身边,听他讲当初秦东意在天祭剑舞时的故事。
常楹听入迷了,他等楼画说完, 突然又有些奇怪地问:
“不对呀小画哥哥,你的故事里,你和师尊的那位七师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呀。”
听见他这话, 楼画缓慢地回忆了一下。
随后他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淡淡道:
“他啊, 死了。”
这回答显然是常楹没预料到的。
常楹还从来没有面对过生离死别,也不知道楼画为什么会这么平淡地说出这种事。
他张张嘴, 又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只好沉默地拉住了楼画的衣袖。
过了一会儿,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问楼画道:
“小画哥哥,为什么你一直在说师尊的事,却从来没讲过你自己呢?”
听见这话, 楼画愣了一下, 随后才说: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呢, 总会有开心的事呀。”
常楹争取道。
楼画有点不耐烦。
他想快点让小孩闭嘴,于是十分敷衍地说:
“我运气太差,总是遇到坏事, 没什么有趣的故事。最好听的那些已经都讲给你了,乖一点, 别吵了。”
这句话说完, 旁边的小孩果然闭了嘴。
四周一时只剩了树叶摩擦时的响动, 和二人的脚步声, 楼画很满意。
后山那块空地和疏桐院离得有些远,两人散步似的走了很久才回去。
后半段路上,那小孩真就一句话没说。楼画从一开始的轻松,到后来慢慢有些烦躁。
这小烦人精怎么不烦人了,他话说重了?
问题篓子突然没问题了,令楼画着实有点奇怪。
所以在进疏桐院后,他没忍住想侧目看一眼,瞧瞧这小孩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在他转头前,却是先有一只温热的小手牵住了他。
楼画被自身的冰属性灵力影响,体温常年低于常人,这就显得拉住他的那双小手格外温暖。
常楹牵住他的手,似乎是被冰得轻轻缩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躲开,而是用两只手一起握住了楼画。
他一双圆眼睛亮晶晶的,眸中含笑,多少带了些小骄傲。
他说:
“小画哥哥,我从出生开始运气就很好。你别难过,我把我的运气都分给你,你一定能遇到很好的人,也一定会经历很好的事。你的好事都在后面呢。”
楼画愣住了。
直到一阵夜风拂过,弄乱了他额前的碎发才令他回过神来。
他看着常楹,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
大概是知道他不喜欢和旁人碰触,常楹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乖乖松开了他的手。
他后退一步,冲楼画挥挥手;
“那我回房间啦,小画哥哥明天见!”
楼画看着他,随后微微弯唇,也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他看着那孩子进屋关上门,自己却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看了看刚被他碰过的手。
运气吗?
看了一会儿,楼画似是嫌自己变得跟小孩一样幼稚,于是笑着摇摇头,回了秦东意的房间。
那边,常楹回屋后伸了个懒腰,简单洗漱后便准备睡觉了。
但他换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
常楹楞楞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半天才想起来,是师尊给他的银铃不见了。
师尊之前嘱咐过,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那串铃铛离身,因为只有戴上它,他遇到危险时师尊才能赶来救他。
除了常楹把银铃取下来给楼画那一次,他一直都有按着师尊的吩咐好好戴着的,以前这银铃也从来没有弄掉过,怎么今天就莫名其妙不见了呢。
常楹摸摸自己的手腕,没怎么犹豫便披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山内没什么人。常楹用照明法器慢慢按着自己跟楼画来时的路又一寸一寸找回去,但一直没看到那铃铛的影子。
他弯着腰,扒拉两下树边的草丛,找着找着就有点困,于是张口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做好了明天跟师尊主动认错的准备,结果抬眼时,他却突然被眼前多出来的银铃吓了一跳。
常楹往后退了半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
男人一头金色长发扎成小辫子垂在肩上,脸上带了片面具,只能看见他在黑暗中微微发着光的金色眼瞳。
常楹知道拥有这种外貌的一定不是普通人,他有点害怕,又往后退了半步。
那男人却似乎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他双手抱臂靠着身后的大树,晃了晃手上的银铃,似乎是对着常楹笑了一下,问:
“你的啊?”
常楹见他这副模样,自己胆子也大了一些。
他点点头,说:
“这是我的东西,你可以还给我吗?”
“可以啊。”
话是这样说,但那男人却手一晃,将银铃收了回去。
他半蹲下身,看着常楹问:
“你是疏月君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常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乖乖答了:
“常楹。”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略显苦恼地说:“你丢了铃铛还能找回来,我却是丢了个人。小孩,你跟我认识的那个人好像,我很想他。”
常楹愣了一下,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于是下意识摇摇头:
“你一定是认错了,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清阳山,从来没见过你。”
听见这话,那男人却是笑了一下:
“我也没说你是他,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我怕你误会……”常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想走了,于是看着男人,问:
“好晚了,我困了,你可以把银铃还给我吗?那对我很重要。”
“当然可以。”男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把银铃递给常楹,但在走前,他又问:
“我可不可以碰碰你?”
“啊?”常楹有点懵,随后,他就看那男人缓缓向自己伸出了手。
他的要求不算过分,常楹想,他大概是太过想念那个与自己很像的人了。
在短暂的思考后,常楹没有躲开男人的手。而男人也只是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再什么事都没做。
但常楹却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那一瞬间,随着男人的触碰,他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消散。
他微微睁大眼睛看向男人,但对面的人只是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瞬,人便消失不见了。
—
疏桐院。
楼画进屋时,秦东意还没回来。
他点了盏灯,在房间里散步似的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他抬眼,看向了墙边那一排书架。
他走过去,手指划过那一排书脊,最终停在了其中一本上,这便用力将它抽了出来。
秦东意喜欢看书。
但他看的书和楼画不太一样,楼画总喜欢看神话之类的东西,但秦东意的书却都是说教型,通篇晦涩难懂的文字,唯一有图画的书还是清阳山的剑谱图解。
实话说,秦东意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个无聊的人。
楼画翻看着手里的书,他看着那些难懂的字符,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正在那时,疏桐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秦东意带着一身风尘走了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楼画的错觉,在对上秦东意视线的那一刻,他好像觉得这人的眼神变得温柔了些许。
楼画不喜欢跟旁人走得太近或者有肢体上的碰触,但他很喜欢跟秦东意黏在一起。
正如此时,他将书本合上,抬起手臂绕住了秦东意的脖颈。
秦东意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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