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明渊破天荒夸了一句,“你的台词功底不错。”
颜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得体地道谢,并且有来有往地回夸了一下。
明渊坐直身子,靠近了些,“但是你不觉得这个剧情走向太枯燥了吗?女主发现父亲的秘密,想起竹马曾经暗示过她……之类的。”
颜格没说话。
剧情确实很枯燥,而且很俗套,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无法左右编剧和导演的做法,只能他们怎么说,自己就怎么演。
“……你觉得,这个秘密由男主角来说,会不会更突出故事的矛盾?”明渊一字一顿,微微笑着看向他。
颜格目光一顿,霎时变得尖锐。缓缓抬头,正看见明渊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此刻充满波涛暗涌的得意与狡黠。
——颜格还是忘了,他不能左右剧本,有人能左右。
“……这里写的是男三的词。”颜格面无表情。
“我知道。”明渊像是根本没听见,“但如果这样走,会好看很多啊,你看——男主角私底下帮女主角调查父亲,一来可以深化角色情感,二来也可以激化矛盾,更有火药味,你觉得呢?”
语气温和明朗,带着询问的意思,就好像真的会采纳他的意见一样。
颜格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耐于他的纠缠,“我这场就这一句词。”
“没关系,一句词足够表达很多东西了。”
言下之意是:我不嫌弃。
颜格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渊快收工了还找他对戏,以前都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
感情是盘算着报复。
明渊觉得他抢了自己的人,就跑来抢他的戏。反正对明渊来说,易如反掌的事。
“那你就拿去吧。”
颜格说完,把剧本捏成纸团塞进口袋里,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那就谢谢你了。”明渊笑了,“我会跟编剧说这是我们两个商量后一致得出的结论。”
刻意咬重“一致”二字,偏要恶心他一把。颜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顺手关上休息室的门。
他真有点累了。
颜格就是死也想不到,那天晚上就顺便坐了某人的顺风车,居然到头来,连饭碗都被人抢了。
完全是无妄之灾。
不过好在戏份都被明渊拿走了,明天估计也不需要早起,今天晚上也不需要准备,倒是可以好好睡一觉,颜格心里苦笑。
从大门走出来,正打算坐公交去医院,一抬头,颜格又看见那辆黑色的车。
停在路边,车窗开了一条小缝,从这个角度依稀可以看见男人的眉宇。
动作顿了顿,想起之前这车停在公司是干什么的,颜格心里有些复杂。
不过也挺好的,靳思延今天再把明渊带出去,至少能让他消气,不至于以后再难为自己。
杵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颜格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飞快从车子面前走过,朝公交站走。
转过路口,颜格松了口气,还没缓过神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喇叭声。
颜格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见靳思延的车在自己身旁缓缓停下。
微微怔愣,颜格脚步慢下来,而后干脆停在原地。
车窗放下,靳思延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沉默不言地打量。
最后还是颜格沉不住气了,“……有事吗?”
靳思延还是没说话,微微抬着头,一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朝颜格晃了晃。
只一眼,颜格就认出来了。
他的钱包。
估计是那天搭靳思延的车,不小心掉在这里了。平时付钱都用手机,钱包里只放一些卡和身份证,也难怪掉了自己没知觉。
“谢谢。”
颜格伸出手,正打算接过来,靳思延却突然往后缩了缩,让颜格扑了个空,还险些撞到车门上。
“你上来啊。”靳思延说着,又把钱包拎在手上晃了晃。
幼稚的举动,让颜格有些懵。
杵在路边,颜格有些心有余悸,他心里清楚如果今天再被拍到,那基本算是坐实了自己抢了明渊金主这事儿,说出去不太好听,而且还会被明渊记恨。
但是他的钱包在里面。
咬了咬牙,颜格心一横,硬着头皮拉开车门,径直坐进去。
“去哪?我送你。”
颜格一进去,靳思延就依言把钱包还给了他。
“医院。”颜格答。
靳思延没问,只调转车头,专心致志地开车。霎时气氛有些冷淡。
“我今天上你的车,可是做了不少心理准备的。”
颜格看着他情绪不明的侧脸,半开玩笑半认真。
“有你上次的心理准备多吗?”
“……”
颜格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讪笑两声,也没继续搭腔。
过了一会,靳思延突然问,“我看上去不像好人吗?”
颜格:“……?”
“你上次也是这样。”靳思延又说。
“也是什么样?”
“不太愿意上我的车的样。”靳思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好像都这样。”
颜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也只憋出几个字,“大概是因为……一般人也不会随便送别人回家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之类的……”
“是吗?”靳思延不以为意,“我又不是随便送。”
颜格失笑,“那是因为什么?”
靳思延打着方向盘,过了红绿灯,“我看你长得漂亮,见色起意。”
“……”
“想跟你示好,才送你回家的。”靳思延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我不够友好吗?”
“那倒不是。”颜格有点无奈,“是因为……”
“因为什么?”靳思延问。
“因为那天坐了你的车,我今天就险些丢了工作。”
靳思延没听懂,颜格看着他,半晌,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包括那些四起的谣言,包括今天明渊是如何把他的戏份抢走。
靳思延出乎意料地听得很认真,指尖没有规律地敲着方向盘,像是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靳思延才慢慢开口,“但这也不是我的错,对吧?”
颜格没说话,不想表态。
“是我授意,让那些人误会的吗?”靳思延问。
“不是。”
“是我让明渊自作主张把你的戏份拿走的吗?”
颜格抬手,揉了揉有点干的眼睛。
“不是。”
“那是我的错吗?”
颜格坐在副驾上,一回头就能看见靳思延的侧脸。
每一次看,都会让他在心里小小地惊叹一下,都是女娲甩出来的泥点子,为什么有的人就能生出这样一幅优越皮相。
十年前这人就相貌俊朗,举手投足都是少年气,如今长开了,多了几分沉稳,脸上线条也更加清晰。
“不是。”
颜格叹了一声,轻轻耸肩,心里却不是很服气,甚至的确是有些埋怨的。
的确,这些四起的谣言都不是靳思延故意为之,他台词被人抢了,也只是因为他在剧组里就是被人踩着的,但如果靳思延当初没有约明渊,那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好吧。”靳思延看了一眼后视镜,撇嘴,驱车驶入医院,“你好像还在生我的气。”
颜格被他说得有点不自在,张了张嘴,心里堵得慌,却仍然是客客气气地否认,“没有。”
这男人好像一直都是这个,说话直来直去,不会绕弯子,当年第一次见面,靳思延不经允许就跳上他的“银河号”,挨着他坐下,吹了一晚上海风。
现在亦然,即便如今是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语,靳思延也是信手拈来。
就像小孩子一样随心所欲,丝毫不会去想,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会不会让别人误会。
车子停下,颜格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靳思延没动,偏头看着他,指尖夹着刚抽出来的烟,百无聊赖地杵在烟盒上,没有点燃的意思。
“谢谢。”颜格一如既往地微微鞠了一躬,正打算转身,被靳思延喊住。
“我不是有意的。”靳思延事先声明,而后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歉意,“但是我昨天…看了一下你的钱包。”
颜格稍稍愣住,下意识伸手把钱包摸出来,想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里面有一张照片。”
话音落下,颜格也刚好翻开那些银行卡,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抽出那张照片。
好多年前的东西,都有些褪色了,背后用圆珠笔写着几个数字,是颜格高中毕业那年的年份。
“我不知道你也是明洋一中的。”靳思延有些迟疑,像是很不确定的样子。
颜格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指尖缩了缩,眼眸微垂,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靳思延沉默了一会儿,深邃的眼眸盯着他,有些锐利,“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颜格过于平静的反应让他有些自我怀疑,要知道昨天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立时翻出了自己高中的旧物,找出毕业照,确认自己的高中,就是颜格照片里的这个。
但颜格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与八年之后,在另一座城市遇见校友这件事。
颜格抬眼,淡淡地看着他,故作镇定,“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那你为什么装不认识?”靳思延微微蹙眉。
“因为你看上去好像也没想起我来。”
气氛一时凝固,无人接话。
颜格站在车外,隔着放下的车窗与靳思延对视,车内的冷气源源不断地扑过来,让他有些战栗。
良久,颜格才开口,“况且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装没认出来?毕竟如果我飞黄腾达了,大概也不会想要跟以前的同学有往来。”
这下轮到靳思延没话说了。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靳思延问,“在高中。”
颜格微微抬眉,算是肯定。
其实何止见过。
暑期结束,高中开学的时候,颜格无意间看见靳思延,一眼就认出这人是那天晚上跑上他船的人,当时还有点惊讶,正打算打招呼,却不想这人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就像现在一样。
靳思延的班级在他隔壁,前门接后门的程度,靳思延回家的路颜格也记得清清楚楚,毕竟不知道悄悄跟过多少次。
现在这人居然一句“见过”,就轻飘飘地带过了。
颜格看着靳思延真的想不起来,心里微叹,补充了一句,“我们之前有过一点交集。”
有过一点交集。在船上,在夜色里,在月光下的避风港,在每一道下课铃声响起的走廊。
只是他不记得罢了。
“真的吗?”靳思延反问。
颜格没说话。
“但是我对你完全没印象。”靳思延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若有所思,“是我的问题吗?”
“可能只是记性不好。”颜格顿了顿,微微笑着,“毕竟也没什么好记的。”
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颜格仓促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表示自己晚点还有事,转身离开。
也许是心绪作祟,颜格总觉得,自己离开的背影,有点仓皇逃窜的尴尬。
第4章
在医院打针到半夜,病是好了一点,身体却并不舒服,颜格裹着单薄外套,穿行在启唐市繁华的夜色中,呼吸都是颤抖的。
身边人来人往,商业区的最中心,永远不乏灯光和荼蘼。
数不胜数的人流、金钱、酒色在此处聚散,仓促间,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留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颜格微微怔愣,而后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摸出手机,是提前设定的闹钟响了。
红红的数字在屏幕上窜动,颜格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眼神霎时凝固住,有些僵硬。
又到了七月中。他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是可以去看母亲的日子。
摸黑回到家里,开门之前,颜格想起什么,转到门廊下,不死心地按了两下开关,头顶的廊灯没有反应。
坏了很久了,一直没修。白天还好,晚上就很不方便,尤其是那种没有月色,漆黑一片的夜晚。
老旧的花园房处处都年久失修,巴掌大小的花园也是杂草丛生,颜格从来都无心收拣打理。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导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跟明渊商量了一下戏份吗?”
还没等颜格开口,导演便先发制人,语速很快,不想耽误时间。
“嗯。”颜格没有否认,顺势肯定下来。
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只有一句台词,反正自己明天也没空。
“那你明天不用过来了。”导演说。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导演争分夺秒地挂断电话,没有继续听下去。
颜格听着对面忙音,长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胀痛的睛明穴。
次日清晨,颜格早早醒过来,抓过手机一看,时间才刚过五点。
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颜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翻身下床洗漱。
昨天睡得并不好,梦魇如同纠缠不散的魅魔,笼罩了整个晚上,清醒过来的时候,颜格浑身都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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