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付嘉喉咙卡了一下。
付为民懒得再听他那些话,路过他身边时扫了一眼,皱紧眉说:“赶紧上楼去洗个热水澡,这么大个人了出门连伞都不知道带一把,不知道你妈妈最担心你?”
付嘉像没听见一样,语无伦次:“爸,徐书原被我们害得背了债,右边耳朵还失聪了……我们……我们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有钱不代表可以随便侮辱别人,不代表可以随便瞧不起人……”
他爸脚步微顿,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是在教训我吗?”
“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徐书原他失去过什么。”
几秒钟的沉默后付为民丢下一句:“那是他自找的,怪不着别人。”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房间,付嘉把门锁上,静静地在黑暗里坐了一阵。
越是不愿记得的事就越是历历在目,他想起四年前自己慌里慌张地跑到国外,连徐书原的电话都不敢接。想起走之前还嘱咐爸妈,要是有同学来问就打发走,别告诉他们自己在国外的联络方式。想到这些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恨自己!
怎么能全赖爸爸?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是自己害了徐书原,邱越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这个晚上好像注定是要失眠的。
凌晨十二点,扔在旁边的手机微微一亮。他移开酸涩的眼睛,拿起来看见一条日历提醒——
「下周六,邱越婚礼」
差点忘了这件事。
手机的白光照到脸上,他望着屏幕直到它熄灭。
周三那天徐书原接到段总通知,六部临时揽了个大活儿,需要抽他回去。
听说这消息后邱越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危机解除了?那你是不是赶得及回来给我当伴郎,帮我挡酒啊。”
徐书原已经在收拾衣物,闻言笑了笑:“伴郎可以,挡酒就算了,我最近胃不好不能喝。”
“你的胃又出问题了?”
“老毛病。”
“悠着点吧。”邱越嘴快,“年纪轻轻的别把自己搞得一身病,况且为那种人不值得。”
说完电话里就没声了。
“好了好了算我说错话,以后我不说了行了吧?”邱越向他道歉,又问,“哪天回来?”
“明天下午。”
“那我后天把伴郎服送去给你试试。”
“好。”
第二天邓子益牵头给他办了个简单的欢送会。
“经理,回去别忘了我们啊,以后有什么福利项目想着点儿我们。”
“经理经理,见到我们部老板帮我求求情呗!我也想回去……”
“之后谁接替你啊经理?”
窗外的鸟歇在窗边,闲听里面的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徐书原一一作答,并且把能留给他们的东西尽量都留下了,临走前还给他们买了个简易豆浆机。
吴茜最舍不得他,当天中午送他走的时候哭了。不过也不算是男女之情吧,就是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好领导,又想到自己还前途未卜,心里有点百感交集。
下午飞机抵达临江,徐书原直奔事务所。
关起门来段总对他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来就好。大老板那边也松口了,往后你就安心待在六部,没人再为难你。”
所里的合伙人也不是个个都说话管用,段总充其量只算个做事的老板,前段时间为这事着急上火又想不出好办法,嘴里燎泡都长出好几个。
“谢谢段总。煤电这个项目谁接手?”
“我没问。”段总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那个破项目拖日子而已,客户心里没有一点数,哼,他们要是能上主板那主板倒真是掉价了。”
徐书原一语惊人:“我劝过客户,他们同意考虑转战新三板。”
“是吗?”段总一听倒颇为错愕,“我记得他们老板是出了名的固执啊。要是真的能转那我们自然轻松一大截。你是不知道,我一想起这家就头疼,送又送不走,甩又甩不掉!”
听着这些抱怨徐书原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以后有机会这个项目我可以继续做,毕竟新三板难度相对小很多。”
“那是当然。”段总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好好干,新三板钱也不少的,往后我跟老刘亏待不了你。”
说完旧项目,两人又谈了即将接手的新项目。互联网独角兽,财大气粗,同样时间紧任务重。不过徐书原上头还有高经,身边又还有一个审计经理一个税务经理,辛苦程度跟之前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步出老板办公室,不少六部的同事和他问候,发觉他似乎没有之前开朗了。大家私下议论,都猜测是远派太苦,客户太难应付,因此长吁短叹地感慨了一阵。
回到工位,见办公桌异常干净,徐书原问旁边的王松坚:“谁帮忙擦的?”
王松坚忙都忙不过来哪管那么多,随口敷衍道:“不知道,秘书吧,我看一直就很干净。”
徐书原没有再问,换了西服坐下来。
公文包里装的是他认为重要的东西,除了笔记本电脑之外还有个玻璃相框。他把它放进抽屉,关上前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没有迟疑地拿钥匙锁好。
还没到晚上,徐书原回来的消息就传到了四部,可惜付嘉不在公司。
他在帮他们老板跑腿接孩子。打车回到事务所时“小少爷”连书包都懒得拿,一把甩给付嘉说:“你帮我背。”弄得他哭笑不得。
把孩子护送到老板Martin孙的办公室,付嘉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不过Martin对他倒很放心,说:“我下楼吃个饭,你帮我看着他写作业吧。”
付嘉哪敢怠慢,即刻转型幼儿老师。Martin孙一边穿西服外套一边嘱咐孩子:“听话别乱跑,我吃完晚饭就回来。”
“爸爸给我带个菠萝包!”
“行啊,付嘉你吃不吃什么?”
“我不用了。”付嘉笑了笑,“不好又让老板破费。”
平常Martin对他们就挺大方的。
“没关系。”Martin摆摆手,“今晚是老段请客。他的心腹爱将终于回来了,张罗着给人接风呢,我就是去凑凑热闹。”
心腹爱将?
付嘉怔了一怔,笑容凝固在脸上。
“是六部的段总吗?”
“你们认识?”Martin随口道,“就是他。要不要一起去?”
付嘉匆匆摇头。
Martin也只是客套一句,整理好衣袖推开门便走了。
办公室里许久无声,小孩子扯扯付嘉的衣摆:“这个不会念。”付嘉回过神,凝眸看向作业本上的英文单词——
painful
“这是痛苦的意思。”他读了一遍。
小孩说:“我知道。”
“你知道?”
“就是快乐的反义词。”
“嗯。”付嘉轻轻点头,“有快乐才会有痛苦。”
越是快乐过,就越是感觉到痛苦。
一个小时后他老板才回来。喝了点酒,兴致十分高昂。付嘉把孩子交还给他:“老板我先下班了。”
Martin拍拍他的肩:“今晚辛苦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没什么。”付嘉站起来,“对了老板,今晚你们有没有拍合照?”
“怎么?”
“听人说段总的秘书新烫了头发,很漂亮,我想看看。”
Martin摇着手指调侃他:“好哇,原来你也对雯雯感兴趣。”
付嘉笑笑,无言回应。
Martin大方地拿出手机,滑到老板的微信群,点开一张最新照片递过去。
“喜欢就追嘛,光看照片顶什么用。”
“先不打扰她了……”
两指将之放大,付嘉应着老板的话,看到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庞。
他回来了,并且脸上在笑。
盯着眼前的屏幕,付嘉握手机的手就此僵住。脑海中浮起很浅淡的酸,很模糊的疼,指关节却缺血泛白。
“付嘉,看呆了?”Martin喊他。
他顿了顿,狼狈地偏开目光:“没有……雯雯真的很漂亮。”
第41章 被讨厌也可以
以前觉得两个部门之间就差几层楼而已,现在才发现压根儿不是这样。假如一个人存心想避开你,哪怕你们就在一个公司,也根本没有机会见面。
时间长了付嘉也就心知肚明,没有再心存幻想。
婚礼他本来不想去,因为害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徐书原觉得不愉快。但周五那天在医院碰到秦主任,就是之前给徐书原看病的那位专家,两人在大厅聊了几句。
“忙什么呢,好长时间不见你。”
“我……”付嘉顿了顿,“还是老样子,忙工作。”
秦主任两手抄在大褂兜里,透过眼镜片要笑不笑地打量他:“你那个朋友的耳朵不治了?我看他之后的复诊号都取消了。”
取消?
“他没来看病吗?我不知道……主任,那手术——”
“手术档期我还给他留着,不过只保留到这个月底,月底他再不来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秦主任走后付嘉在大厅站着,心里一团乱麻。
徐书原为什么不肯继续治病了?是因为我吗。因为不再喜欢我了,恨我了,想让我一辈子心怀愧疚?
猜不出答案,只觉得心痛。
不行,无论如何要说服他接受手术,这么一想又觉得婚礼非去不可。
尽管心情糟糕,周六却是个大睛天。
早上付嘉特意洗了澡,吹过头发。出门前照镜子,人却还是没什么光彩,眼下浓浓的黑眼圈。
到医院去看母亲,付母上下打量:“打扮得这么帅,到哪里去?”
“参加同事的婚礼。”
儿子愿意参加这种场合毕竟是好事,她欣慰地赞同:“去沾沾人家的喜气也挺好,看看人家婚礼怎么办的,赶明儿自己结婚的时候不至于紧张。”
付嘉没接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婚礼在一间普通的四星级酒店,场地是户外花园,不过迎宾台在室内。过去签名,负责招待的人一双眼睛用力瞅着他:“你是付嘉?”
他这才认出对方是自己的大学同学。
“我崔恒啊,不认识了?睡邱越上铺的崔恒。”
当年的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崔恒虽然跟徐书原一个宿舍,但并不了解实情。在他的印象里付嘉只是个把进口车开进校园的富二代而已,所以满心好奇这个人是怎么跟邱越搭上线的。
“什么时候回的国?”
“有大半年了。”付嘉把礼金递过去。
崔恒捏了捏,坏笑:“就这么点儿啊。”
“少吗?我没怎么参加过别人的婚礼。要不然你还我吧,我再去取点现金放进去。”
新郎官邱越匆匆走过来:“崔恒——”
“开个玩笑而已。”崔恒对付嘉眨眨眼,食指弹了下那个红包,“你还真是好骗,这厚度赶上别人两倍了。”
付嘉尴尬地笑笑,转而对邱越说了声恭喜。邱越态度很生硬:“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被这么一噎,他只能说:“大家同学一场,我应该来。”
大喜的日子邱越也不想把人轰出去,不耐烦地应付道:“行了你进去吧,一会儿自己找位子坐,同学那桌应该有富余。”
“好。”
穿过饭厅就是办仪式的小花园,左右两边的白椅子是留给亲戚的,新郎新娘的朋友大多数就站着。
艳阳当空,付嘉在树荫里寻找那个身影,可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难道书原没来吗?
仪式开始,现场走起了流程,他只好藏起心底的失落观礼。司仪说话很风趣,大家都看得兴致勃勃,只有他一个人在出神。
到致辞环节现场的分贝越来越高,人群也往前面涌,他就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甜品台的边角,忽然听到熟悉的名字。
“书原帮我拿瓶气泡水。”
付嘉一怔,扭过头去看到徐书原。
徐书原身穿黑色的伴郎服,坐在甜品台后,背向后靠。旁边有身穿伴娘服的女生跟他说话,他侧耳听完,伸手拿了瓶巴黎水给她。
一时间付嘉眼里好像就只剩下他了,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徐书原的目光却没有一秒钟停留在付嘉身上。
过了片刻听到他说:“该我们了。”
“走吧。”
徐书原跟女生一齐起身。
他们从旁边擦身而过,付嘉没办法装作不认识,匆忙开口:“书原。”
声音很艰涩。
徐书原停下,视线平移到他身上,顿了一秒,表情骤然冷却。
“我来凑凑热闹。”不等他问付嘉就主动说,并且僵硬地笑了笑,“今天你是伴郎啊?”
“嗯。”
冷淡地应完声,他目光移开。
付嘉稳住声线:“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书原,过来!”台下有人往这边招呼。
“一会儿我们——”付嘉抢声。
不等说完徐书原就打断:“失陪。”
他们走远了,隐隐约约听见女生轻声问:“认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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