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兄长……你说他为什么不该死?”
年轻的皇帝脸上满是仇恨。
“以一位仙人为祭,换天柱力量不绝,沧澜再太平几个千年,又有什么不可?”
整座洞府内都回荡着年轻帝王冷酷到不祥的字句。
“他必须死在那一天的天柱下。”
“——这是他欠沧澜的。”
“也是他应该还你的。”
“咳咳咳……咳咳……”
景珩垂着头剧烈地咳嗽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在这两句话响起后五指蓦地收紧,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剧烈的痛苦。
他的眼中浮起震惊与恍然的神色。
这是他应该还你的……
还什么?怎么还?拿什么去还?
原来萧翊当年明知有诈,却还是选择独上流云巅赴约的原因,除了关乎大道——竟然还是因为自己。
“咳咳……”
黑红的血块不断落在雪白的衣襟,将一身白衣几乎染成血红,但景珩却快意地笑了起来,浑身死寂气息荡然无存。
这两百年间,他始终在痛苦和怀疑中徘徊。
但从今往后,他都不会再怀疑了。
他与萧翊,萧翊与他。
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挚友。
没有迟来一步与失之交臂。
只有心意相通,互相成全。
“落河剑宗已经不在了,那个洛清秋是个知进退明事理的人。”黑衣帝王看向身前混身染血的仙尊,眼中一片漠然,“你的落河,我会让人好好看着的。”
“所以,你可以死了。”
“——轰!”
话音未落,在黑衣帝王一掌拍出的同时,始终低垂着头,看起来重伤濒死模样的景珩却向后疾仰,身后墙面蓦地翻转,抢在攻击落下前将他带入墙壁后的密室!
“——砰!”
景珩跌入密室的第一时间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再难压制住体内的伤势,此时已是凶险万分。
“咳咳……咳咳咳……”
景珩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颤抖着撑起身子,自方寸物中取出一盏聚魂灯,而后遥遥向东方递出。
聚魂灯于空中一闪即逝,很快落入未知的空间内,消失不见。
而后他摸索着走到床榻边,翻身躺下,闭上眼睛,神魂离体,远游天地。
白衣的仙尊先是来到落河镇,于棋局小天地内漫步而行,最后在小然山山腰处建了座竹楼,埋下了一坛酒;
然后他去到九天峰,在新任学府长的枕旁悄无声息地落下一道灵讯。
接着是隐峰,景珩在翻着肚皮呼呼大睡的小胖猫身边蹲下,温柔地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最后他回到流云巅,在山门处落下一道剑意,随后再去往山巅寒潭。
一道神魂虚影被剥离而出,无知无觉沉睡于寒潭底,只等一朝剑鸣,再度醒来。
密室内,白衣仙尊安静无声地躺着,气息已然越来越微弱。
但他的神情却始终平静如初,嘴角甚至带着微弱的笑意。
这一场意料之外的死亡,于他而言亦是另一种开始。
他为我抛下一切,独登流云巅赴死。
我为他豁出所有,点一盏灯欲请魂。
今生已矣,那便来世再相见。
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将会换一种身份,换一副相貌,换一个人生。
但唯有一点不会改变。
他还会遇见那个用剑的少年。
尽管体弱多病,娇气懒散,但却难得有最坚定的本心和最纯粹的道心。
他们将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挚友。
他们将一起走到最后。
八百年,也就是大梦一场而已。
等到梦醒的那一刻。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在景珩身旁,有一柄飞剑正嗡鸣作响不已,不断散溢出各色灵光,最后化作一柄天青色竹伞,蓦地张开伞面,围绕着他旋转不停。
在伞面下,仰面躺着的景珩于刹那间白头。
一头青丝,尽数化作霜雪。
在弥留的最后时刻,白衣白发的仙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微微笑起来。
他的气息越来越平和,越来越稀薄,渐渐消弭,再无痕迹。
—
“呃,咳咳……”
寂静的洞府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萧崇琰垂首咳嗽不停,神情怔然地站在原地,还未从八百年前的记忆中彻底脱离。
身前的那道神魂已然彻底消散,他愣愣看着榻上仿佛只是睡过去的白衣仙尊,眼中渐渐有璀璨至极的光芒亮起。
在那场记忆中,一切已经再分明不过。
萧崇琰向后退开一步,毫无疑问落入一个熟悉至极的拥抱。
他轻声开口,唤道:“师兄?”
身后安静一瞬。
随后有温热的吐息落在他耳畔,同样轻柔的声音于他身后响起。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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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一直都很忙很忙很忙……经常是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才能写完更新,时间久了实在是熬不住,so经过考虑,准备调整一下更新时间。
【从明天开始,每周一到周五更新,周六日不更新】争取能存下稿,多睡觉。
这本还有接近一半的剧情没写……老实说因为收益太差,工作太忙一度想过要放弃,但为了喜欢的题材还是决定为爱发电,完整地把我想要写的故事写完。
所以我可能不能够保证日更,多更,也许以后还会请假,但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慢慢地写完这个故事。
感谢阅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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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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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隐秘的洞府深处, 两个人沉默地相拥。
当陪伴在身边的是这个人时,那些仍旧未明的过往真相,即将到来的危险重重,在此时此刻似乎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萧崇琰微闭着眼睛, 心湖内的波涛在落星河下渐趋平缓, 很快将一切都梳理分明。
顾璟就是景珩。
他的伴行者, 就是他的师兄。
所以才会有初见时莫名而生的亲近与全然信任,毫无道理地放下戒心。
会有每每喝药后变着花样的点心。
会有九逍剑对顾璟的毫不设防。
会有不知为何便知道对方喜好的心有灵犀。
所以他才会对顾璟这般信任, 放任自己露出虚弱模样,自然而然想要依靠对方。
所以顾璟才会对自己这样纵容,就算再如何生气无奈, 却也只会温柔耐心地问着“好不好”,轻描淡写地说着“那就算了”。
因为这本就是他们二人曾经相处时的样子。
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萧崇琰回忆起醒来后的种种,眼底浮现起了然的笑意, 却忽然又蔓上一点疑惑。
他记得千年之前两族议和之后,两人相处确如挚友般亲密无间,毫无顾忌袒露最真实一面, 但那时的师兄似乎要内敛很多。
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总爱揽住他不放。
可是因为此世自己身体太差,格外需要照顾的原因?
“当时是我不该离开沧澜。”
顾璟轻声开口, 声音中带着抹后悔和自责的情绪,显然也通过衍魂术看到了萧崇琰过去的经历。
“是我来晚了。”
“与你没有关系。”萧崇琰安抚般拍了拍顾璟的后背。
他注视着手腕处那一道若隐若现的黑线,神情平静地开口:“若你不去星河殿, 我如今已经入了鬼道。”
很难说入鬼道后,一切将会变成何等模样。
但至少再不会有现在这般并肩而立的时候。
萧崇琰的眼中满是清亮的笑意, “现在很好。”
拥住他的双臂微微收拢,一抹滚烫的热度随着剧烈的心跳一起, 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而来。
顾璟没有说话,萧崇琰却知道这个人必定在感动与含羞,好笑般地又拍了拍对方的背,接着向后一步,退出那个怀抱。
他回过神,看向榻上的白衣仙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声音也放得极为轻柔。
“你现在如何打算?”
“是要成为景珩仙尊,还是作为星河殿主?”
顾璟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榻上的白衣仙尊,沉默着并不开口,像是仍在思考。
萧崇琰安静地等待着,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干扰顾璟的选择。
成为景珩仙尊,还是作为星河殿主?
这个选择确实很难。
是一朝步入神无境,以无上的灵力缓慢消解体内毒素与暗伤,以人族第一人的威势压制九天,却要立刻直面千年前的恩怨。
还是暂退一步,依旧做置身事外的星河殿主,一步步缓慢提升境界,却无任何后顾之忧。
萧崇琰在心底默默推衍计算,确保无论顾璟如何选择,他们都能有更好的应对之策。
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他们已在这场延续数千年的局中陷得太深,眼下的每一步选择,或许都会成为未来某一刻决定那个“果”的“因”。
顾璟却不需要萧崇琰想这么多。
他只是取过萧崇琰手中的不行剑,走至榻前,平平淡淡向前递出一剑。
“喀。”
一道轻微的碎裂声响起,躺在榻上的白衣仙尊骤然碎裂,化作无数纯白晶体悬于半空,在下一刻倏尔消散。
最后一点景珩仙尊存在的痕迹也被抹去。
萧崇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神情有些复杂,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他明白顾璟的意思。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景珩。
只有顾璟。
“轰隆。”
整座洞府都开始瓦解,两人离开此地,回到流云巅峰顶,遥遥向下方望去。
琼道两侧金色琼花正在成片绽开,浅金缎带正在向外层层扩张,道碑周围灵犀彩蝶翩跹,九角白鹿领着几只小鹿,正在溪水边安静地漫步。
不远处,手舞足蹈的金丝猴头偷喝着琼林内埋下的酒,正满脸兴奋地“噫呜噫呜”叫唤。
一切如同旧时的记忆重现。
只是还差一点。
萧崇琰左手五指微张,一柄飞剑便蓦地出现,在他手中欢快地低低吟动。
他平视着前方,很自然地开口道:“你的本命剑已化为天青伞,既如此,还是拿去九逍剑吧。”
顾璟站在他左侧,手中还握着不行剑,闻言侧首看来。
萧崇琰这句话的意思显然再明白不过。
他要将自己的本命剑九逍赠予顾璟。
只是萧崇琰究竟知不知道,在海外大陆的习俗中,剑修伴行者若是将本命剑赠出……代表着怎样的含义?
本命剑,是剑修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与大道紧密相连,是剑修的半身。
“我将自己奉予你。”
以本命剑相赠,便代表着将自己全然交予给另一人。
那是海外大陆最浪漫的定情信物。
顾璟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顾璟?”
迟迟等不来回应,萧崇琰只好也偏头望去,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不想要?”
顾璟望着一脸疑惑,神情看着极为无辜的萧崇琰,眼神微暗。
他轻笑一声,说道:“好。”
不管萧崇琰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作不知。
既然选择赠剑,那便由不得他不遵守海外的规矩。
他是他的。
他也是他的。
两人面对面站着,萧崇琰左手拿着九逍剑,顾璟右手拿着不行剑。
浅金的剑气与深紫的灵力在同时升起,跃入对方手中的飞剑。
“嗡。”
“嗡。”
九逍剑与不行剑先后颤鸣出声,有两个巴掌大的剑识小人于剑身蓦地显化,欢呼着跳向彼此,击掌后没入各自主人的心湖。
在伴行者的契约下,九逍剑与不行剑,成为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共同的本命剑。
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同时出剑,两道剑光于流云巅上空交错,勾画而出一道阵法,落入流云巅内。
“轰隆。”
流云巅地界内骤然传来天地震动的巨响,随后只听“啪”的一声,整座流云巅内的冰雪在刹那间消融——
千里冰封顿消,流云巅再度春意融融。
春来阵法再现!
自两人脚下而始的琼道,在瞬息间开满了遮天蔽日的琼花!
璀璨至极的金色缎带飘摇于九天,曾经落河最美的流云巅琼道盛景,时隔八百年再度于世间重现——
差的那最后一点,终于被补全。
—
流云巅内,两道御剑的身影贴得极近。
萧崇琰与顾璟自密道内一路往照影峰而去,自出流云巅后便不再说话,而在心湖内言语不停。
“当年天柱下四人,如今知道有秦柯然与烬夜。”顾璟慢慢说着,还在沉吟,“中洲背后应当是景钰,至于北地……”
“或许是苏曼。”萧崇琰神情淡淡地开口,“那个秀禾所习的功法,是苏曼门下的瞳术。”
“我的这位第二魔将,即便被镇压在第十八层禁魔狱,也依旧不得安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厌倦,“北地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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