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二人并无避讳,看看倒也无妨。
如今这对师兄弟摆明了不欲再现于人前,他们若再落下目光,未免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九天之下,各有立场。
九天之上却自有一套心照不宣的规则。
世俗纷争于他们而言并无意义。
能令亚圣之间生死对立的,唯有大道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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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中洲战场万里之外的山谷深处,有一片人迹罕至的绝美花海。
“嗡嗡。”
不行剑欢呼雀跃着飞掠在花海中,翻着花样撩拨着此地灵蝶与惊慌失措的小动物,玩得不亦乐乎。
九逍剑不远不近跟着后方,与另一把飞剑时不时轻轻触碰彼此,剑身上灵光闪灭不停,如在说着悄悄话一般。
花海中出现的第三把剑,自然便是那位人族剑圣,景珩仙尊的本命剑,清商。
九逍剑因着由景珩亲自锻造之故,与清商剑关系最为要好。
——也有因为不行剑太疯了的原因。
花海中心,有一片极漂亮的琼林。
这里与流云巅琼道自然无法相比,但却胜在琼林外这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
在萧翊与景珩安静相处时,可以给那三把剑一个疯玩闹腾的去处。
琼林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他们前一刻还是九天上互相对立,交手毫不留情的死敌,但在此时此刻,两人间却有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昵与熟稔。
在无人处,自有他人无法知晓的秘密。
“你的伤好了吗?”
“未曾。”
“我也还在养伤,很痛啊师兄。”
“是我伤你的,自该如此。”
“……师兄。”
“不痛长不了记性。”
“如果有下次,我还会如此,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止我的,师兄。”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留手。”
温情下却依旧带着针锋相对与算计试探。
自萧翊成为魔君后,他们便身不由己立场相对,亦走向大道不同的方向。
大道殊途,各走一方。
“你当时……为什么不动手?”
良久的安静之后,萧翊忽然轻声开口,问出那个一直盘旋在他心底的疑惑。
萧翊说的,是他们师兄弟二人于人魔两族开战后的第一次相见。
那时他成为魔君不过数十年时间,长老院施压频频,那些死去魔子的旧部仍不死心,各地皆有大大小小的□□发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族却又突然向魔族宣战。
战争伊始,萧翊为平衡北地内外局势,过得极为辛苦。
因此当他在某次战役结束后,独自一人御剑远游,无意间路过这片琼林时,往事浮上心头,情不自禁便在此停驻,不知不觉便陷入深眠。
醒来后,萧翊却发现自己的身旁站着一个人。
是他的师兄,那位人族剑圣,流云巅景珩仙尊。
一个理当与自己不死不休的人。
那时他们二人已许久未曾见过,而自己的风评在人族自是极为不好,嗜杀残酷暴虐的传闻屡见不鲜。
景珩应当对自己极为痛恨失望。
更令当时的萧翊感到绝望的是,他当时仍只有九转境巅峰,远远不敌抱一境的景珩。
若那时景珩出手,他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北地魔君顷刻间便将成为人族的阶下囚。
那于景珩而言,该是何等的功绩?
但当时的白衣仙尊却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身下强装镇定的黑衣魔君,最终一言不发地御剑离开。
那个眼神,让萧翊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惊。
自那之后,师兄弟二人之间彼此试探算计从不曾停止,却也会心照不宣,于战后偶尔相聚于这片琼林。
数百年的隔阂似乎从不曾存在,两人相处间越来越默契与熟悉。
但萧翊却始终记得景珩最初的那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他从来都没有看懂。
“我从不曾想过要你性命。”景珩微微一怔,然后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做过那些,也不会去做。”
修真界的那些手段,景珩要比萧翊清楚得多。
“当时……我只是觉得太久没见,想要再看看你。”
景珩轻声开口,眼中露出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曾经不肯吃药练剑的孩子成为了北地魔君,我看着也很高兴。”
或许,不仅仅只是高兴。
此时此刻,还有着太多的心意并未被察觉。
琼林内,远远传来花海中三把飞剑追逐打闹的的呼啸嗡鸣,是一片难得不被打扰的岁月静好。
师兄弟二人并肩而立,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现在也不喜欢吃药。”
“是啊,没人能管着你了,很开心吧?”
“……嗯,很开心。”
还能有与你如此相处的机会,我很开心。
……
……
那片琼林,从此成为两人秘密的小天地。
而再一个百年之后,天柱不稳,鬼域虎视眈眈,人魔两族终于停战议和,开始了漫长又艰难的融合与备战。
那时已成为整个沧澜大陆两巨头的师兄弟,终于能光明正大并肩而立,联手推动着整座大陆的变革。
萧翊再一次登上了流云巅,重新走过一遍琼道。
景珩亦首次进入北地,于魔宫山巅遥遥看向那方十万山。
他们入天空城,下荒魂谷鬼狱,跨过无名渊去到天柱下,深入未竟岭看那碧湖幽深。
落河镇内的棋局小天地正在缓缓落成,萧翊于琼林中,第一次提出学府的构想。
东璜皇宫内,陌路已久的姐弟再一次相拥。
萧翊收了一个学生,景珩亦收了一个学生。
他们发现了一些什么,悄无声息掩下了一些什么,又不动声色埋下了一些什么。
这对师兄弟要以沧澜大陆为棋盘,用漫长的时间一点点布下棋局,去争一场千年后再无后顾之忧的胜负。
这之中或许还是会出一些差错,他们会遭遇失败,甚至可能迎来一场长久的别离。
但那都不要紧。
哪怕在这之前,暂时输上一场,亦无妨。
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早已明确了心意。
是萧翊的得证大道。
也是景珩的盛世太平。
是哪怕大道殊途,却依旧要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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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萧娇娇是北地魔君的时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相爱相杀,温情脉脉下藏着各自立场的算计,彼此下手毫不留情,但真正要伤及性命时又会收手。
哦,真香。
当然现在甜甜蜜蜜也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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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更新不肥吗,是我们娇娇的回忆还不够鲨吗?
想要评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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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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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湖内, 萧崇琰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前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江,两岸宽广深远仿佛无边无际的密林间,剑骨山脉绵延万里不绝,猿猴啼叫声此起彼伏, 惊起万千灵犀彩蝶四处翩跹。
一金一银两道流光自天边倏尔划过, 在这座新生的天地间追逐打闹不休。
一路问心, 终成心湖天地。
“嗡嗡!”
不行剑蓦地飞掠而来,剑尖轻颤, 有数道剑光落下,于半空化作一面水镜。
水纹轻晃,露出熟悉的九天流云与漫山琼花。
萧崇琰微微一怔。
——那是八百年前的流云巅。
落河学府大典将近, 流云巅上春意依旧,却只剩下形单影只。
白衣的仙尊抱琴站在树下,沉默地望着漫天琼花,脸色一片苍白。
他的身旁落了满地的琴谱。
先前在流云巅上, 以衍魂术看过那道分魂记忆的萧崇琰知道,景珩是在搜集世间琴谱,想要谱出一曲《请魂》。
《请魂》是海外大陆星河殿的三乐之一, 极为传奇,本身并无琴谱, 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口诀。
“遍寻其音,而请其魂。”
因此景珩两百年来,始终秘密收集着两座大陆的琴谱, 在流云巅终日抚琴不断,只为请得一缕残魂。
“咳咳……”
白衣的仙尊低低咳嗽起来, 眉宇间泛起不详的病气,周身灵力忽隐忽现, 竟像是一副灵力濒临失控的模样。
萧崇琰的目光微微凝固。
那时的景珩,竟然真的跌境了。
远游海外大陆前,景珩已是神无,回归沧澜后却只有抱一。
景珩在星河殿时,究竟发生过什么?
水镜中,白衣的仙尊像是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只是摊开掌心,看向凭空出现的那盏灯。
一点幽幽魂火在其间摇曳不止,微小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但那点微弱的魂火外却层层叠叠萦绕着无尽灵光,被小心翼翼地护住,未有泄露分毫。
——那是萧崇琰的聚魂灯。
那一点点魂火,是景珩在两百年间,自被镇压于流云巅的不行剑内,一点一滴小心聚拢而成的神魂。
未被抹灭剑灵的不行剑,是这世间最后与萧崇琰神魂相连的存在。
镜外的萧崇琰与镜内的景珩同时叹了口气。
直到此刻,若他还不算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便也无需再去见师兄。
当年他于流云巅上陨落时,景珩应当便在星河殿。
景珩为复活自己,向星河殿求取了《请魂》,且已经做好因此身陨的准备,早早做好了转世的打算。
自神无境跌落至抱一,想必便是为此而付出的代价。
而后景珩回到流云巅,日日抚琴不断,以消耗自身神魂与灵力为代价,换取不行剑内残存的魂火,收进聚魂灯内。
所以这一世,景珩也能与不行剑神魂相通。
而那些琴谱中带着中洲皇帝种下的毒,不行剑身处的寒潭又加剧了毒素的蔓延,在景珩本就灵力枯竭的状态下,最终促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圣人陨落。
自己的那个便宜学生说得不错,能杀死他们的,确实只有他们自己。
萧崇琰安静地看着水镜中的白衣仙尊,眼神越来越柔和。
两百年抚琴不停,两百年忍受毒素侵蚀,两百年一个人孤独地守着这座流云巅。
还有往后近千年,近乎孤注一掷地守着那盏聚魂灯。
若不是问心剑下不行剑被引出旧时灵光,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师兄当年究竟付出了什么。
“铮——”
在流云巅上再度响起的悠悠琴声中,水镜渐渐模糊消散,不行剑再度掠上九天,金色的剑识小人却从飞剑跃下,落在萧崇琰肩头,“啪唧”一声抱住他的脖子,贴了贴那冰凉一片的脸颊。
“啊啊。”
——主人,别哭。
“……什么?”
萧崇琰下意识地轻喃出声,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指尖触及到的,是一道仍旧湿润的泪痕。
萧崇琰怔在了原地。
他哭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他人而落泪。
因为他甚至都不会为自己而哭。
心湖内,萧崇琰站在原地,神情迷惑。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像是从心底生出钝钝的痛意,又像是涨涨的无法宣泄的感动,却似乎还隐隐透着些说不出来的欢喜与满足。
两世以来,萧崇琰头一次因为一个人而生出这么多复杂却含混的情绪。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好在,萧崇琰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得证大道,登临九天。
他想要这沧澜如师兄所愿,干干净净,盛世太平。
因此想不明白的,那便不想了。
他的大道是随心所欲,那便随心意而动。
而他如今所求——
便是与师兄一起将这沧澜天地梳理分明。
再一同大道登顶。
……
……
“轰——!”
萧崇琰心意自明,心湖天地内顿时生出感应,地动天摇。
黑衣剑修身形拔地而起,直上青天——
冲破这方天地!
“哗哗。”
镜水夜来的峰顶,明明是冬日,琼树枝头忽然于刹那间绽放出万千朵琼花,散发出荧荧灵光。
头顶万千星辰齐齐大亮,有琼花虚影自星光下遥遥升起,浩瀚恢弘的磅礴气势笼罩在整座大陆上空,向这片天地宣告——
大陆中部,有亚圣出世!
—
萧崇琰睁开了眼睛。
他仍坐在那颗琼树下,身旁却无声无息落下了数道阵法,一柄天青竹伞轻描淡写般插在树下,伞面灵光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一看便知是某位星河殿主的手笔。
“问心剑下破境抱一,一步登天。”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位西境剑宗剑主沈沉正跨坐在崖边,漫不经心地指挥着自己的飞剑在空中发疯般扭来扭去,此时侧过身来,笑着恭喜了一句。
“可以啊,萧崇琰。”
“啊啊!”
不行剑与九逍剑正绕着那天青竹伞追逐不停,一金一银两个剑识小人自剑身倏尔出现,欢天喜地地朝自己的主人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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