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寒诀,摸上了寒诀的手。
寒诀的一双手已经被鳞片遍布着, 细细密密的甚至有些扎手。可玄天赦却仍然捏着不松手, 他知晓这事情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做出来的。
寒诀向来只是看上去吊儿郎当, 可当真却心细如尘,他不会轻轻巧巧就着了别人的道儿。但是他受伤失控已是定局, 也是自己的蠢钝造成了这个局面。
可玄天赦了然他再后悔也没有挽回的余地,能做的便只是看看怎么脱困罢了。
他深知自己若是无碍再加上寒诀,两个他师父也不是对手。可现在自己半身灵力气血已然透支给了寒诀, 而能依仗的只有他那个手持着招魂幡的徒弟孟汲。
提到招魂幡,玄天赦却陡然脑中有什么念头划过。
招魂幡的阵仗可大可小,小到凝丹炼药,大到可以如周修冶一般屠尽桐陵。但是因为白凛的强力要求, 孟汲却不敢用招魂幡困住一只魂魄。
这招魂幡竟生生叫孟汲练得与他们剑修器修无区别了,只能做劈砍刺的手法。倒是因为这个方面的修炼,叫招魂幡又坚固了不少。
但这却全然都是后话, 玄天赦现下却脑中酝酿了一个歹毒的想法。他想着,若是他如同周修冶那般让孟汲操纵招魂幡, 在玄安城上空织就一个巨大的帷幕,将这玄安众人的魂魄取之利用,可不能住他们一臂之力?
可这想法一出, 玄天赦便将他抛之脑后了。他本就是为了百姓才杀人埋骨,现下为了躲避于此竟然要让无辜之人惨死于自己手下, 那便是真真落实了他杀人无数的名头。
可偏偏那些人,不愿意认可他的努力, 而将自己全盘否定。他又为何要对不理解自己的人,仍是抱有一腔热忱呢。
玄天赦暗骂自己失了本心,竟然真真地将此提议据于脑海之中。
他忆起自己方才一阵慌乱之中,竟叫受惊昏厥的舒甜落在了客栈,只拖了甩着尾巴的寒诀出来。
玄天赦猛地睁眼,唤道,“汲儿,方才你去客栈,可有看到那个早上曾出现的姑娘?”
孟汲应了一声细细思索,却摇了摇头,回复道,“未曾。许是我没有留心,但是舒姑娘应当已经自行离开了吧。”
“她瞧见了寒诀的真身,你说她若是醒来了,又会怎么想怎么做?”玄天赦叹了口气,却将这个他不愿意思索的问题,抛给了孟汲。
“她会……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宣传出去,随即这事情定会穿的满城风雨。”孟汲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这该如何是好?”
玄天赦却反而将问题抛回给了孟汲,这孩子许是温室里呆久了,竟然忘却了自己曾经也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活到十四岁。他其实过分聪慧,但是却又胆怯不敢显示。
“若是我,便将她先囚困起来。”
“灭口?”
孟汲摇摇头,“并非,只是躲过这一段事情便好,总是不能走路风声。”
玄天赦听闻倒是笑了,孟汲的提议又和当年他将那卢大汉关在地窖,有什么差别呢。不愧是他亲自选中的徒弟,到底一言一行都与自己如出一辙。
“只是木已成舟,你又该怎么办呢?”
孟汲沉思片刻,答道,“若是将所有知晓的人都困起来,是绝对不行的。那便只能另寻他法……有了!师父,若是我们将计就计、以讹传讹呢?”
玄天赦正了身子,来了兴趣,便问道,“怎么说?”
“便是将师爹讲做一条巨蟒,是师父你替玄安城百姓收服的。若是不是你动手,便是这玄安城会有巨蟒之灾。”
玄天赦眼睛亮了亮,夸赞道,“这法子倒是不赖,汲儿,继续说下去。”
孟汲得了师父的赞扬,也是展露了笑颜又说道,“若是有旁人问您这巨蟒何处?您便可以随口应答着说巨蟒已经开了灵智,放归深林,此生此世不入世俗了。”
“点子是好点子,可你师爹这么大个活人,又要往哪藏呢?”玄天赦给予了肯定,却又当头给了一棒子,让孟汲瞬间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
孟汲陷入了沉思,可却仍然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破庙正中他们就着往日行旅留下的木柴点燃了火堆,一阵微风拂过火堆,带来了些融融的暖风,让本就焦急的两人更加燥热起来。
尤其是孟汲,玄天赦已然看到他的面颊上有着汗水顺着他略显圆钝的下颌骨滑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玄天赦盯了他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急。其实我在想,舒甜许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为何?”孟汲问道。
“之前还给我通风报信来着。”玄天赦随手抄起根树枝扒拉了一下柴火,让烧得旺旺的火焰偃旗息鼓了几分。但他这话也便是随口说说,经过寒诀的一事之后,他便是这玄安城众人谁也不敢真的相信了。
若非他们察觉到的早又反应迅速,别说是本人了,就连当时送信给林言实的灵兽都放不出去。
玄天赦四处张望着,这破庙他二百年前在玄安城吃百家饭的时候,是自己的栖身之所。他恍惚记得当时这荒废的供台之后,有一个空隙能够通到那中空铜像之中。
那这样,岂不是便有了寒诀的藏身之处?
玄天赦一笑,便叫孟汲有些懵,忙问道,“师父,怎么了?”
“汲儿,你说的不错。”玄天赦朝铜像的地方努努嘴,“那里面是中空的,可以将你师爹藏匿进去。”
孟汲听罢,便起身细细观摩着这尊铜像。
铜像高约一丈,不宽。他分辨不出来供奉的是什么神,但总归是不得玄安城百姓的器重,才荒废百年。神像持戟,端的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与慈祥二字半点也沾不上干系。
孟汲丈量了一下寒诀连身带尾的长度,放进去实属有些蔽塞、伸展不开。他敲了敲铜像,倒是结实,若非如此也抗不过这百年来的风吹日晒。
他趴到了神像供台的下面,刚巧发现了玄天赦所说的那道直通铜像中空的空隙。
掸了掸身上沾染的浮尘,孟汲朝玄天赦点了点头。只是他又想到这铜像内部不通气,定然憋闷极了,便问道,“师父,何时将师爹放置进去?”
“倒是不急。等他们找到这地方之时再放置也无妨,若是他们遍寻不到,约莫几日就会鸣金收兵了。”玄天赦笑了笑,又说,“虽着我心里这么念想着,可到底我们也得做好万全准备。”
孟汲点点头,了然道,“那师父寻得我出去寻个桌布将这桌子罩起来吗?”
“那便是欲盖弥彰了,好好的破庙风刮雨淋的,还能有一块完整的桌布?”玄天赦抿嘴摇摇头,“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还得用你多捧点尘土涂抹上去呢。”
玄天赦拿他打趣儿,倒是笑开了这燥热焦急的时刻。
孟汲看到他师父已然替师爹寻好了藏身之处,便说道,“师父,你要不再歇会儿吧,这里有我呢。”
“不了。”玄天赦的目光瞥向寒诀的方向,寒诀呼吸尚且平稳,安眠在他的一侧。
寒诀的蛇尾很美,幽紫色的鳞片中闪烁着微微蓝光,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玄天赦看得有些呆滞,倒是真的与他那张美绝人寰的脸蛋儿十分搭配。
寒凌神君的记忆中有着关于寒诀蛇形的样式,可那会儿他的修为不够,左不过是紫色中透露着清淡的粉嫩,远不如现在这光泽的美妙。
玄天赦像是被吸引了一般,伸手便摸了上他的尾尖。鳞片的光滑让玄天赦有些爱不释手,总想着哪日寒诀恢复了神智,定当要他抠下一篇与自己做个配饰、禁步什么的。
他手还没抽回来,便被寒诀冰凉的手抓住了。
寒诀似乎恢复了神智,抓着玄天赦的手不松。他的眼下面颊是从肤色透露出来的蛇鳞状,红色的竖瞳看着有些过分骇人。
好在寒诀的声线未曾变化,还是那如流水般的涓涓动听,“阿赦,我昏了多久?”
玄天赦探头看了一眼月亮勾住的位置,说道,“傍晚到现在……应当是丑时了。”
“有约莫四个时辰了。”寒诀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倒是自己都感到有些怪哉,“这段时间并无旁事?”
玄天赦摇头。
“我也从未见识过我自己这半人半蛇的模样,当真稀奇。”寒诀支起尾巴,撑着身子,在地上游走了几下。他嗤笑了一下,倒是灵活。
“你也从未见过?”玄天赦有些诧异,他绕着立着上身的寒诀转了一圈,皱着眉头说道,“你不说我倒还未曾注意到,便是平日里就算蛇妖修成妖修,他们也是只有人形与兽性两态,但你却能总和,倒是不太一样。”
寒诀游到玄天赦身边,揽住他的细腰,骄傲地说道,“是我不同罢了。”
玄天赦有些嫌弃,看着寒诀现下这幅模样,却与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画作有些相似。他便又说道,“你倒是与女娲娘娘一族,长得相似。”
他心里有些奇异的想法涌出,可却抓不住什么一般。
第89章 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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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诀听罢, 噗嗤一声便笑了。他现在眼下是勾勒的星星点点蛇鳞片,加着那细长眉眼和红色竖瞳,乍一眼的艳丽瞬间便被悚然取缔,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可玄天赦却像是无所谓一般, 抚上了寒诀的脸庞, 轻轻摩搜着他的眼角眉梢。
“好看。”玄天赦夸道, “你这一张脸,不论做什么都是过分的好看。”
孟汲微微侧身, 可目光却仍然流连于寒诀与玄天赦的方向。他有些奇异的感受涌上心头,却说不清道不明的。孟汲皱着眉头,盯了一会儿, 到底还是轻轻咳嗽了两下,示意两人自己还在。
玄天赦有些臊,可寒诀却并不当回事,只笑道, “阿赦,你可是忘记你的徒弟在这里了。”
玄天赦脸上有些烧得慌,但却依旧整了整声色说道, “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禁,孟汲都有些想要拍案叫绝了。他师父先前面儿薄, 什么都不爱理,现下倒是能稀里糊涂当着旁人面儿上说些情话了。不知道师爹是开心,还是雀跃呢?
孟汲像是拿捏了什么小秘密一般, 摸了摸鼻头,又蹲回了火堆旁边。
玄天赦将现下的情况与寒诀通了气, 却见到寒诀的状况似乎是稳定了下来,只是维持着人身蛇尾的模样, 但是却不会再情绪失控了。
寒诀有些心疼地拉住拉住玄天赦的手腕,他的手腕上伤口遗留寥寥无几,只余着先前寒诀啃噬的牙印。但寒诀瞧他面色有些苍白,连嘴唇都缺水干涸。
寒诀心疼极了,蕴起仙气要替玄天赦疗伤。可下一刹那他便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就如同他的半人半蛇一般,他现下只能将仙气与魔力结合,绀色的轻烟中透带着点黑气,让玄天赦看了胆战心惊。
“怎么回事?”玄天赦忙问。
寒诀却摇摇头,这一切都太过突然,让他措手不及。况且他向来体质特殊,哪里有人仙魔同体也并无半点事情,可到底还是能把仙魔区分开来。但是现在瞧上去,他不仅身形上,就连内里的气力使用都变成了一个共同体。
寒诀使用那仙魔力攻击了一侧的矮墙,却见柔和包裹着坚硬,如同一阵温和的利刃一般瞬间将矮墙轰踏。
可这仙魔力渡过之后,玄天赦便见到寒诀的眼下闪烁了一番,原本隐隐约约的鳞片,似乎明显了一些。
玄天赦立马制止了寒诀的下一步动作,说道,“似乎你脸上的鳞片会因为你的仙魔力使用而变得更加严重,我不知晓是否会有什么旁的影响,但总归现在不是再多做试验的时刻。”
寒诀也点头收力。
玄天赦便又问道,“你可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儿?”
“未曾。”寒诀应道,他摆了摆蛇尾,又说,“若真有异常,便是我觉得似乎功力又是大涨了一番,倒是比先前更为灵便了。阿赦,你说我这可是因祸得福了?”
寒诀语调软趴趴的,游走到靠着柱子坐着的玄天赦身旁,用自己的尾巴将玄天赦圈了起来,半拥半搂的揽在怀里。
他的蛇信随着话语时不时的伸出来几下,玄天赦能感受到脖子上尖锐的触碰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却被寒诀更加用力的桎梏在怀中。
孟汲当真什么都不敢看也什么都瞧不见,早便溜出了破庙守在门口了。好在这夜半也不冷,守在外面总比在庙里看他们两个恩恩爱爱的强。
他看着满目星空,瞧着月亮弯弯地悬在半空,哪里不比偷瞄里面两个人的卿卿我我来得痛快。只是那眼眸中盛着浩瀚星河的玄雪崖,不知是否在他的控制之外,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
他终是明白自己心中流转的那一抹奇异之感缘何而来了,便是玄雪崖待他的好与控制,又与他师父二人有何区别呢。孟汲猛然颤抖了下身子,他不敢继续想,可又有些控制不住。
他明明知晓在他师父眼里这是正常的事情,由心便罢了。可他却偏偏觉得是离经叛道,不容于世。他合该将玄雪崖推得再远一些,自己也该走着正途。
孟汲暗暗下定了决心,便是这玄安城一事了后,就与师父商讨游历之事。他困在一处太久了,也合该出去瞧瞧这大千世界了。
他随手掷着石子,却打到了草丛里面。只听见“哎哟——”一声女子的呼唤,随即探出头来的正是他前一日见过的小姑娘舒甜。
舒甜缩头缩脑地盘踞在草丛里面,如果不是被打了头估计能蹲到明天早上。
孟汲瞬间便像炸了毛一般,手已经抚上了自己的招魂幡。他摆出了迎战的姿势,只唯恐下一瞬间舒甜便会攻击上来。
舒甜夜视能力远不及他们这些灵修,便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手持幡旗的人究竟为谁。半天才敢确认是前一日试图拉住她让她免于摔倒的男子。
她扬了扬手,算是打个招呼,就要从草丛里面窜出来。
可孟汲心里还是留了个心眼,他轻轻挥舞了下招魂幡,灵力顺着他的角度吹灭了破庙中的火堆。他有些慌乱,心中在打着鼓。舒甜又是怎得直接找到了他们栖身的破庙,是一路跟踪至此,还是她已经全然掌握了他们的路线?
两种想法在孟汲的脑海中交织着,可偏偏哪个都不能让他真的放下心来。便是两个其中之一,都能让他们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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