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偏峰,沈星丛随兰谨进了屋。
这是他第二回 来这儿。上一次还是因遴选名录之事,短短几日,却恍若隔世。
屋内摆设并无太大变化。兰谨去沏了壶茶,注入茶杯后递来:“请。”
沈星丛道谢接过。
热茶温度隔着瓷杯传来,沈星丛掌心暖和了些。他看着袅袅白烟升起,思索该从何说起。
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成了魔修,会把人吓着的。还是先循序渐进……
沉思间,他听兰谨开口。
“你可慢慢酝酿。但我这边有些疑问,可否先问于你?”
沈星丛回神:“啊、当然。”
兰谨:“今早我去追魔修时撞见了你与萧霖二人。你们当时准备去往何处?”
果然会问到这个。
沈星丛硬着头皮道:“我当时……准备带小师弟离开逍遥门。”
兰谨一愣:“为何?”
“因为我答应了小师弟。”沈星丛盯着手中茶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兰谨不解:“若是想离门与管事报备即可,何必偷偷摸摸的?”
“兰谨先生。”沈星丛道,“你已离外门多年,可能忘了外门弟子并没那么自由。报备出行也绝非易事。”
兰谨的确是忘了。或者说以他当年资质,压根就没在外门待过。
他问:“你要带他去哪儿?”
沈星丛虽打算坦白自身,却在犹豫是否要暴露萧霖。
与他不同,萧霖是天生魔种。灵渊洲修士知道预言,一定会想着斩草除根。
可或许是因萧霖方才的话,又或许是因为二人相似的处境。沈星丛现在,已经不怎么想让萧霖死了。
【“我不明白。我明明没做过那些事,为何要如此定论?”】
【“预言就一定是真的么?”】
当萧霖问出这些话,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算是私事。兰谨先生如果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萧霖吧。”沈星丛道,“但我发誓,此事绝对与魔修入侵无关。”
“好。”兰谨轻笑,“我信你。”
因那温言细语,沈星丛心中松下几分。
“兰谨先生,方才外堂所言之事并非虚伪。只是省略了部分内容,不便让他人知道。”
他顿了顿:“我引走尤刃以后,途中的确撞见凶猛异兽。那异兽太过强大,甚至连尤刃都对付不了。我们三人一同被异兽袭击,再醒来却到了另一处地方。”
兰谨:“灵域环境本就变化多端……”
沈星丛:“是百荒魔域。”
闻言,兰谨身体僵住。
沈星丛并未注意这点变化,继续往下:“这么说不太准确。因是灵域内,准确而言是‘百荒魔域’的投影……”
“你怎知百荒魔域模样?”兰谨打断了话。不知为何,语气不如从前那般平稳。
“你曾去过?”
沈星丛一愣,摇了摇头:“之前曾有听闻百荒魔域暗无天日,唯剩血月挂于天际。这些都对得上。”
兰谨:“……”
他揉了下眉心,“抱歉,你继续。”
沈星丛张了张口,却没能说下去。
他意识到兰谨情绪不稳。此前面对魔修,对方也是这般激动。他现在突然提起入魔,兰谨会不会接受不了?
沈星丛犹豫片刻,斟酌道:“兰谨先生,你很恨魔修吗。”
兰谨:“什么?”
沈星丛:“我只是觉得兰谨先生平日很温柔,但面对魔修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兰谨无言片刻,笑了笑:“或许吧。”
“魔修与我正统修士势不两立,一旦入魔便是丧心病狂,不可用常识考虑。你现今修为不高,记住一旦遇上魔修立即远离,绝不可像今日这般冒险。”
兰谨本意是关心,但如今沈星丛身份不同,听得心头一颤。
“我听闻魔修修炼方式不同寻常,且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沈星丛道,“但天下魔修众多,其中是否也会有好人……”
兰谨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沈星丛迟疑:“哪怕千万分之一?”
“星丛。”兰谨严肃道,“你今日与尤刃谈过话,或许受了他一些影响。但你需得记住,魔修善于蒙骗,绝不可信。”
“修士一旦入魔便无可挽回,哪怕是你、我、甚至静心长老,就算初时还保持本性,时间久了也会因魔纹腐蚀尽失本心。所谓杀人如麻便是如此。”
他停顿一会儿,“等到那时,无论听见妇孺痛哭、幼孩夭折,或是看见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这就是魔修。”
掌心的茶似有些凉了。沈星丛端着杯子,头埋得愈低。
“……若是兰谨先生,我相信一定不会变成那样。”
“不。如我真不小心入了魔,你作为逍遥门弟子、正统修士,一定要杀了我。”
听见这话,沈星丛抬眼望去。
兰谨虽然在笑,那笑容却显得极为苍凉。就好像他如今所说的话,都是他曾经亲自所为。
茶杯中的水溅出几滴。
兰谨注意到:“你怎么都没怎么喝,是不是快凉了。”
他接过去,“再换一杯吧。”
沈星丛坐在原地,目送兰谨走进内室。再看一眼手臂,已隐约能见得魔纹痕迹。
他不知自己脸庞如何。但兰谨既无反应,可能魔纹还未显现。
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了兰谨方才的话,沈星丛已经彻底打消告知一切的想法。
兰谨是个好人,也因此有着自己的信念。一旦发现他入魔,无论原因为何,无论他是否伤过人,都会秉承一贯的做法。
【作为逍遥门弟子,作为正统修士,杀了我。】
诛杀魔修,天经地义。
“你若是嫌茶苦,我这里还有些甜糕。你要么?”
兰谨声音从内室传来。
“啊、都行。”
沈星丛回道。他一手紧抓手背,却依然无法阻止魔纹显现。
窗户映着倒影。
他清晰瞧见愈来愈多的魔纹攀爬至脸庞,眼瞳颜色亦变得不自然。
快来不及了。
要么就这么暴露;要么就此离开,也相当于不打自招。
无论如何,他都得背上背叛师门的罪名。
沈星丛扣紧手臂。
但至少现在离去,就不用与兰谨刀锋相对。
他站起身。
“你站那里做什么?”
这时,兰谨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星丛一顿。
犹豫太久,结果迟了一秒。
所幸门内制服衣领较高,又有束发遮挡,对方一时并未瞧出不对。
一阵清脆碰响后,身后人似是将茶碗放在了桌上。
“方才说岔了。你说你进了百荒魔域,然后遇见什么了?”
沈星丛嗓音干涩:“我……”
兰谨见他一直面朝门外,忽而莞尔:“确是有客人来了。”
他从沈星丛身旁经过,走去开门。外边正站了萧霖。
萧霖拱手:“兰谨先生,外边似发现了魔修动向。菱长老让我来唤你。”
兰谨一愣,接着眉间皱起。刚要朝沈星丛说些什么,就被萧霖叫住。
“先生,菱长老还说走前记得布下结界,以免人溜走了。”
“什么蠢话!”
兰谨似有些恼怒。一拂袖,动身朝外走去。
萧霖目送人离开。
“看来兰谨先生也颇为天真。对魔修心狠,却太过信任门人。”
说着,又望向屋内长身而立的青年。
赤黑色的魔纹已近乎全部显现,自额间向下,爬过高挺的鼻梁,再过喉结,直至没入衣领。
他眼眸弯起:“对吧,师兄?”
沈星丛:“……”
室内光线极暗。唯独暗色金瞳落了余晖,愈发耀眼。
第23章 师兄只有我了
云层掩过,天际云边缱绻,拢住万丈光辉。宛如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沈星丛看着前方那人:“你来做什么。”
萧霖:“我来通知兰谨先生。”
沈星丛没说话,但从表情就可看出两个字:鬼才信。
萧霖笑了:“若我不来,这会儿师兄怕不是与人打起来了。”
沈星丛移开视线:“……我才不会出手。”
以他如今修为,避开兰谨攻击并逃走并非难事。只是光一想到与兰谨反目这点,就有些难受。
萧霖:“师兄接下来准备如何?”
沈星丛:“联系尤刃,去百荒魔域。”他顿了顿,“萧霖,你也同我一起。”
无论如何,这人还是带在身边比较安心。
“嗯。”萧霖走进屋内,身后投下长长一片影子。
“可惜尤刃怕是来不了了。”
沈星丛一愣,连忙手摁额间魔音传讯。却半天未能得到答复。
萧霖看他动作:“师兄你猜,逍遥门找见的魔修会是谁?”
沈星丛指尖微顿。
他望向萧霖,暗色金瞳闪烁几分,缓缓放下手臂。
血还是温热的。
兰谨指腹捻摩,眉间微蹙。
受了如此重伤都不逃走,这魔修究竟想做什么?
“兰谨先生,这边也有血迹!”
身后传来巡逻弟子声音。
兰谨起身:“好。”
方才他刚赶到外堂,就被长老安排去事发地点。
据说是有弟子巡查发现丛间异常。进去一瞧,竟是在草木间找见血迹,接着就瞅见一道人影闪过。于是弟子赶紧通知上去请求定夺。
此事来得蹊跷。既然瞧见逍遥门弟子就逃开,说明是不速之客。可若是魔修,受了重伤却不离开,也实在令人想不通。
毕竟魔修之间关系疏离,绝不会因同伴被抓留下。
事出紧急,兰谨当时也未询问太多。
周边尽是些草木。他踏过碎落枝叶,跟上巡逻弟子:“你当时瞧见背影,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弟子摇头:“那家伙速度太快,我就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兰谨:“所以你也没看见魔纹?”
“……是。”弟子惶恐,“但当时萧霖师弟是与我一起的。说不定他有看见……”
兰谨:“萧霖?”
弟子:“是。其实我往这边巡逻,本没发现不对劲。还是萧霖师弟提醒我,我才想着过来瞧瞧。”
当时他正与一行弟子往这边搜查,途中忽被叫住,说是这边听见一些动静。
他原本没当回事,还以为是小猫小狗来着。结果一进去就闻见血腥味儿。
弟子见兰谨表情严肃,忐忑问:“……兰谨先生,是有什么不对吗?咱们还追不追了?”
兰谨摇头:“不,我只是有些在意。”
无论如何,等抓住人一问便知。
“继续去吧。既然敢在逍遥门周边鬼祟……”
思及此次魔修入侵,他神色凝重。
“希望不会忽略了什么要事。”
你怎知尤刃在哪儿?
沈星丛下意识想问这句,可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反应过来萧霖知情并不奇怪。
身为天生魔种,大概是一直与魔修有着若有似无的联系。
当初他要带萧霖离开,对方也是第一时间感应到魔修存在,并带他躲起来。
至于尤刃。当初在洞窟内他虽暂时给人治了伤,但时间仓促,仅是让其暂且有了行动能力,并未痊愈。
如今逍遥门上下都在追捕,负伤逃窜,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抓住。
但即便如此。
“就算没有尤刃,”沈星丛皱眉,“我一人亦能去百荒魔域。”
萧霖问:“师兄不怕尤刃暴露你的身份?”
沈星丛:“我既要离开。就算尤刃不提,逍遥门也大抵猜得到。”
萧霖叹息:“若是师兄就这么走了,勾结魔修背叛师门的罪名怕是要坐实了。”
沈星丛垂头,无言半晌。
“……那也没办法。”
萧霖往侧旁看去。
“那是兰谨先生替师兄准备的?”
沈星丛一同望去,桌上茶水与糕点映入眼帘。
因茶水冷了,兰谨又替他换了一杯。此时杯内袅袅冒起白烟,五色糕点垒在一旁,无人去动。
“人人都怀疑师兄,唯独先生信你。”萧霖轻声道,“若是知自己信错了人,也不知先生会作何感想,又会被旁人如何看待。”
听见这话,沈星丛身体一下子绷紧。
这是他最为在意的。
他自然不想被平白泼污水,而在那之上,他更不想背叛相信自己的人。
方才外堂唯有兰谨在帮他说话。若是他就此离开、坐实了背叛同门的证据,兰谨此后在逍遥门该如何自处?又是否会因这点被人扣上识人不清的帽子?
摆在桌沿的茶水与糕点与方才并无什么区别,却刺痛了他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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