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曾是十二美人榜上一名,虽然在传出他身陨那年就被撤下了,可但凡上过美人榜的,画像都遍布天下。
别的不说,就季修白那本名扬天下的美人册,即便是他已死了三十年,其像依然在扉页的位置。
事已至此,躲避也是无用,他佯装镇定,讪笑了一下,“误闯此地,打扰。”
作势便要走。
他刚转身,少年从愣怔中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前辈!”
他脚步一滞,前辈?他看起来很老吗?
修行到了他这个程度,弱冠之后就不会变老了,看起来比少年大不了几岁。
不会真被认出来了?他顿了顿,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想以魔尊的身份威胁对方几句,例如说出去就要了你的命或者让你生不如死这种反派言论。
可刚张了张口,就看见夏脸上掩饰不去的笑意,让人见了如沐春风。这是看见他这个大魔头该有的反应吗?
夏应弦扬笑道:“凭我如今的功力断破不开宗主设下的禁制,想必是前辈的功劳,能否让弟子聊表谢意?”
顾惊羽茫然地哦了一声,“不必。”随后顿了顿,狐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夏应弦笑意更浓,垂眸时鸦羽般的眼睫微微一颤,再次扬起时,眸中明媚,不染纤尘,像是秋高气爽的晴日,万里无云。
“不知,不过早年听闻溧白峰附近灵力充沛,常有宗门前辈隐匿其间修行,您能破除宗主的禁制,修为高深莫测,想必是位隐世高人。”
顾惊羽一愣,正犹豫该怎么解释,就听得对方继续道:“前辈如若不弃,不如入洞府一叙?”
“不用了。”顾惊羽果断拒绝,他本欲离开,却有些好奇,便问道:“能让秋照夜亲自给你下禁制,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如此待你?”
夏应弦面色一沉,回想起数日前。
他刚睁眼就见自己躺在了灵墟洞,身上的伤势已经愈合,灵脉也重新接上了,虽仍凝滞不畅,但他的身体异于常人,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混乱的大脑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立即回想起登宸大会上发生的事,他猛然起身,却抬头看见秋照夜正冷眼看他。
“你早就认出他了,是不是?”秋照夜劈头盖脸就是这一句。
夏应弦冷眼一笑,“我没空与你废话。”说时便迅疾起身,可刚迈开一步,便受到一阵强大的威压将他震回卧榻。
“你在识海竖起屏障,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既然如此,你也没必要再存在了。”秋照夜说时,面无表情,可眉间闪电印记却忽闪了一下。
夏应弦立即感到头疼欲裂,意识溃散。他抱头咬牙发出一声闷哼,他强压下在识海中试图抹杀他的那道力量,冲上前一把揪起秋照夜的衣襟,哑声道:“你连他都认不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不该存在的是你!”
头疼感瞬间消失了,他看见秋照夜的面色掠过一缕极度的痛苦,同时一把推开了他,掌心浮现一盏魂灯,冷声反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阿羽的魂灯没有亮?”
这灯芯是他用残余在霜华剑上的一缕顾惊羽的残识炼制,一旦其魂魄重聚,回到此世间,魂灯不可能没有反应。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魂灯,未久后又恢复了笃定的眼神,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他是阿羽。”
秋照夜神色一滞,缓缓点头,“好。”
说时撤出洞外,设下禁制后留下一道传音,“便算作你没能护好他的惩罚。”
夏应弦怒火中烧,冲向洞外却被禁制升起的阵墙狠狠震出丈外。
刚刚恢复的伤势又有引动的迹象。
他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破阵,直到方才再一次冲阵时撞见了顾惊羽。
见他愣怔,顾惊羽面露疑惑,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他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我……做错了事,受些责罚,理所应当。”
秋照夜罚他?为什么?
可问题刚浮现脑海,又被顾惊羽压了下去,算了,想到秋照夜他就头疼。
他忧心甄子昂与裴慕之,便自顾告辞离开,可还没走开几步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夏应弦欣然一笑,“我仰慕前辈,想与前辈同行。”
“不行。”顾惊羽丢下这一句,便落下崖壁飞身云端。
他的速度极快,顷刻便消失在云海中。
留下夏应弦看着他消失的身影,本欲追上前去,却顿住了脚步,随后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阿羽……你回来了。
*
议事厅内,万明轩等各宗门仙首齐聚一堂。
“此次登宸大会被那魔头干扰,各宗门损失惨重,要恢复元气也须得数年。”
“可若就此不了了之,未免对参赛弟子不公……”万明轩说时,目光一直停留在高座之人身上。
“此事,烁月器宗作为东道主自作决断便可,无需劳师动众前来我无极剑宗商议。”
秋照夜打断了对方,说时视线不移地看着茶案,缓缓端起茶盏轻啄,完全没有要与万明轩对视的意思,且语气冰冷,听起来倒像是逐客令。
若换做旁人这样粗暴打断万明轩,就算不被斥责也至少该落个冷脸。
可面对秋照夜,万明轩却一改以往的不可一世,而是依然语气温和地道:“照夜说的极是。”
“可如今你们剑宗是整个修界的大恩人,我等就算是为了答谢,也该来的。”
单真人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块狗皮膏药似的人物时不时就要找些借口来烦宗主,明知是贴个冷脸,却照样乐此不疲。
此时有他派仙首附和道:“正是,若非天尊及贵宗弟子出手,天下玄门危矣。那位弟子叫什么来着?林……”
“林殊雨。”人群中一名红衫少年轻声道。
“此次大会虽横遭中断,但好在已近尾声,不若就按现有积分排名,林殊雨击败了器宗弟子禹文易,未尝败绩,当为天骄榜剑试魁首,可登焚天塔第九层。”
万明轩拉下了脸,“当时二人打成平手,众人皆看在眼里,怎么到了徐宗主口中,竟成林殊雨胜了?”
单真人眼珠一转,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当时最后一场赛事未作宣判便被魔门中断,林殊雨与禹文易理论上积分并列第一。万明轩想必藏着私心,想以平局了事,为自家挣得个登上焚天塔第九层的机会。
可在天下剑修眼中,林殊雨在剑技上呈碾压之势,又是众人的救命恩人,必不能与禹文易这样手段卑劣的小人同登榜首。
万明轩身为东道主,却要来剑宗议事,想必是受各宗门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无极剑宗位列四大宗门之首,秋照夜又现身消灭了魔头,便理所当然地被推到了裁决者的位置上。
长林药宗宗主徐元冷眼一瞥万明轩,面露不屑,“谁人剑技卓绝,谁人卑劣无耻,众人都看在眼里,若如此行径也能登顶剑试榜首,恐怕寒了天下剑修的心。”
天骄榜与天枢、美人、法器、灵兽等各榜不同,是年轻一辈的专属,根据登宸大会的赛事结果而更换的榜单,榜中人物是后起之秀的翘楚与榜样,其精神号召意义不言而喻。
众人争执不休,许久后秋照夜终于发话,“林殊雨重伤在身,此刻已魂不附体,焚天塔,怕是去不了了。”
这一声引起哗然,人群中一红衣少年焦急地高声脱口而出:“魂不附体?”
听见这突兀的一声,秋照夜眼神瞥了过去。
少年急得面色微红,被他这么冷然一瞥,登时冷静了大半,连忙施礼,放缓了语气道:“照夜天尊,我是姬家少主姬霄月,不知林道友他可有性命之忧?我姬家三千年世家,拥有灵植灵宝无数,若林道友有需要,我族定倾囊相助。”
秋照夜沉默片刻,就在不久前,他探查到林殊雨体内仍有一道微弱残魂,为了阿羽,他也得将这具躯壳保住才是。
于是颔首道:“的确需要一物。”
姬霄月欣然道:“照夜天尊但说无……”
“不过这是我门内之事,就不劳少主费心了。”
被打断了话头的姬霄月露出失望之色,“那我……能见见林道友么?”
秋照夜未答话,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单真人见状适时接过了话头,“眼下师侄重伤未愈,不宜见客。”
众人听闻顾惊羽重伤,一时群情激愤,一名修士高声喝道:“林道友救我仙门百家于危难间,险些殒命,只有榜首方能与之相配,无人可以比肩!”
万明轩面色有些难看,见势不可挡,便换了副口吻,“是啊,林殊雨有大功,的确当得一个榜首,其他人便依旧照积分排名吧。”
这句话成了结案陈词,由他引起的争论,又被他装腔作势地平息下去了。
可徐元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而是冷声道:“当时那魔头口口声声称要感谢万宗主,难道贵宗就没什么需要解释的吗?今日仙门百家代表都在,万宗主是不是该说说,为何重重戒备之下的登宸大会,竟能让魔门设下埋伏?”
听见这一句,秋照夜眸色一沉。
万明轩闻言恼羞成怒,“我器宗乃是受害者,岂容你随意污蔑?那不过是魔门惯用的离间伎俩罢了。你怎么不怪闇云乐宗的怡凌仙君助纣为虐?”
“怡凌仙君受魔修幻术控制,身不由己,都是你们器宗未做好防御的缘故!”人群中有人接话道。
“你们不去讨伐魔门,却指责受害者?是何居心?”万明轩铁青着脸色道。
“那魔头已然伏诛,如今自然是要好好查查是谁给他们开了后门,竟然能够在铜墙铁壁般的纵云巅设下埋伏。”徐元仍旧不依不饶,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都是四大宗门的仙魁,争论逐渐演变为两方立场的博弈,一时间大厅人声鼎沸。
待一阵磅礴威压带着森然寒意压顶而来,才令众人霎时安静。
“纵云巅历来有护山大阵,举办登宸大会又有各派仙首护法,的确不应当涌入大量魔门子弟。”秋照夜说时不动声色,却掷地有声。
万明轩面对秋照夜,立即换了副面孔,“照夜,你知我绝无可能与邪魔外道勾结。”
秋照夜依然没有看他一眼,可他却从其眸中看过了一闪过而的凌然杀意,令他登时渗出一身冷汗。
徐元接话道:“贵宗禹文易的本命法器苍人傀,在擂台上化作厉鬼,此等邪门法器,贵宗敢说与魔域无关吗?”
万明轩回过神来,冷声辩驳道:“道门通天彻地,召唤阴兵鬼将乃是常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将阴鬼制成傀儡法器有违天道,是邪魔外道之行径,况且那傀儡在现身本体后可是释放了魔息啊。”徐元说时,目光凌厉地扫过万明轩,此话一出如平底起惊雷,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你信口雌黄!”万明轩立即反驳,“我记得登宸大会上,贵宗也只是派了几名长老带队,徐宗主不曾现身,如今将话说得如亲眼所见一般,是何居心?”
“我虽不曾现身,可众目睽睽,各仙门有擅长感应者,你们以为还能掩耳盗铃么?”
“是啊。”人群中有人发声附和道:“我也有所耳闻。”
“如今易儿重伤,苍人傀也被毁去,竟容你们以虚无缥缈之事胡乱攀咬!”
徐元冷笑一声,望向秋照夜道:“苍人傀乃贵宗林殊雨亲手毁去,他应知晓些内情。”
话头转了一圈,又回到林殊雨头上。
此时终于有人感觉到,整个议事厅的气温似乎骤降了几度,寒气似乎是从高座之人身上释放的。
秋照夜眉头轻蹙,冷然片刻后终于发声:“林殊雨,短时内难以醒来。”
“但,”如寒潮般的声音顿了顿,“烁月器宗身为东道主,怠于安保,确有不可推脱之责。”
此话一锤定音。
一向桀骜的万明轩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害怕,连称呼也变了,“秋宗主……”。
徐元嗔笑一声,“既如此,器宗该如何担责呢?”说时环顾四周,又补了一句,“此次仙门百家可是损失惨重。”
“让他们开放炼器谷!”有人高声道。
“对!还有割让宗门灵脉,与百家共享!”
这一字一句都剜在了万明轩的心口上。
炼器谷是器宗的立宗之本,其谷内残存上古勾陈神君半缕仙识,乃是器宗频出天阶法宝的根本原因,而宗门灵脉更是命脉所在,若灵脉削弱,宗门难以久存。
利字当头,众仙门绝不会手下留情,看着众人咄咄逼人的模样,万明轩只能把最后希望寄托在秋照夜身上,毕竟对方虽从未对他有过好脸色,可一向持心最为公正。
他讨好似地看着高座上的白衫人,“照夜天尊,我器宗确有失职,可罪不至此吧?”
疏于安保的案例史上并非没有,但念在主办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总不至于太过咄咄逼人,多半是罚些灵石,最多送座灵山给各宗门瓜分便是。
他愿以为秋照夜也会依照惯例,已经做好了割肉整座灵山的心理准备。
可谁知那双冰魄般的薄唇里却吐出一句,“便割让宗门灵脉,三百年吧。”
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
三百年?让天下玄门共享灵脉,恐怕不消百年便要枯竭!
“照夜。”万明轩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果然……如此狠心?”
秋照夜仍目不斜视,对场中众人道:“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高兴还来不及,谁会有异议?那可是四大宗之一的灵脉,场中众人或面露喜悦,或有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唯剩万明轩如丧考妣。
可似乎如此还不够解恨,人群中一名魁梧修士站出来高声道:“虽如此,却依然没有洗清器宗勾结魔门的嫌疑,既然没有实证,不如直接杀上魔域,万宗主若果然清白,便率宗门主力与我们一道攻上明心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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