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生涯很苦,更何况是从普通下等士兵做起。
程淮曾是江南贵公子,第一次杀人,收兵后在无人的角落扶着树干呕。
塞外苍穹之上,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程淮却觉得那轮满月无论如何都没有江南的圆。
眼见月上中天,他却了无睡意。母亲若泉下有知,看到他如今连人都敢杀,也不知会不会担忧。
同一批入伍的士兵有的年岁很小,死里逃生忍不住地啜泣,低嚷着要回家,呜咽之音伴着北风,听上去格外凄凉。
程淮背对人群,冷硬的银色面具严丝合缝的贴在皮肤上,恍惚间有一点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流淌过那条如蜈蚣般丑陋的疤痕,带起一阵瘙痒。
十人为一火,领头的火长是个大老粗,见不得一群男人哭哭啼啼的样子,时不时大声呵斥。
一群人中,安静至终的程淮很快将他的视线吸引过来。
王磊走到他身边坐下,从腰间解下酒壶,语气说不上有多和善,大大咧咧地问道,
“怎么,也想家?”
程淮摇了摇头,他的家早在那晚家破人亡,又谈何思念。
其他人或许可以拼着一口气,只为再次见到亲人,而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难见到温柔的母亲和嘴硬心软的父亲了。
能支撑着他一路走下去的,唯有仇恨。
程淮把蛮夷比作仇人,打起来全凭一腔狠意,缺少章法。昔日与他同住的士卒早已没得七七八八,又很快被新人填满。
战场之上,人命贱如草芥,他们这群人即便消失也是静悄悄的,仿佛从未来过那般。
第四次被火长救下之后,程淮脸上挨了一拳,腿一软跌倒在地,五大三粗的男人眼眶微红,指着他骂道,
“你要是不想活,趁早挖个坑自己埋了,省得连累别人!”
“咔!”何文施坐在监视器后观看这段戏的回放,站在他旁边的副导演低声吩咐场务,“让道具组赶紧再检查一次马具,准备下一场。”
火长某次醉酒后曾告诉程淮,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讨到媳妇,回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日子。
可他最终还是没能娶亲,御敌时不小心被匈奴铁骑捅了个对穿,程淮亲手埋的。
江南水土养人,从前刚参军时,程淮的一双手修长细腻,指甲圆润饱满,一看就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未做过粗活。
他未被面具遮挡的下半张脸唇形完美,皮肤光洁白皙,精致里带着英气,为此还被其他人戏称过小白脸。
如今取笑他的那些人也都不在了。
程淮看了看自己干裂的指尖,面无表情甩了甩上面的泥,站了起来。
随着经验累积,程淮开始在军中崭露头角,他的银色面具实在太过醒目,骁勇的名号甚至连匈奴人都有所耳闻。
而遥远的皇城内,随着太子燕璟年岁渐长,逐渐对朝中大权掌控在舒贵妃手中、而自己只能做个傀儡皇帝之事心有不甘,私下里开始有意接触军队,培养可用之人。
恰逢元正佳节,燕军大胜,太子以犒劳三军为借口,亲自在城门前迎接将领入京。
大军浩浩荡荡,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里,燕璟一眼就看到那个身骑白马、走在郑崇山身侧的年轻将领,即便对方只露出小半张脸,也足以窥得内里的俊美,
“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程淮下马抱拳,“末将相貌丑陋,恐污他人眼。”
燕璟身后的宦官是舒贵妃的人,他说话可没那么客气,尖声道,
“大胆!让你摘你就摘,哪那么多废话,莫非你是在逃反贼,心虚了?”
程淮遮住眼底流露出的嘲讽,这就是大燕朝皇城,边疆子民节衣缩食,一介宦官却也能穿金戴银,嚣张至此。
郑崇山皱了皱眉,他曾无意中见过程淮面具下的样子,斑驳的伤痕,任谁看过一次后便再难忘记。
他正欲开口解围,却见程淮忽然地摘下那张从不离身的铁面,垂眸道,“并无此意。”
四下哗然,程淮身后,由他亲手带出的兵皆躁动不已,将这件事视为侮辱。
燕璟有些下不来台,只好假意咳嗽两声,含糊揭过此事。
“咔!谭嘉铭,你是一国太子,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占了程淮的位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重来!”
谭嘉铭看到陆珩那张脸,就控制不住地脑补如果上面的伤都是真的该有多好,被何文施一针见血揭穿,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发作,只好鞠了一躬,
“抱歉何导,我刚刚没找到状态。”
何文施敲了敲卷成桶状的剧本,“休息十分钟重新开始。”
谭嘉铭好面子,向来把知名导演的邀请当作炫耀吹嘘的资本,他走了两个来回,心中焦虑,再这样下去,以何文施的脾气,并非做不出换人的事。
明明是他自己不争气,却又把这件事怪到了陆珩头上。
“嘉嘉,我觉得你已经很棒了,一定是被陆珩那张脸吓到才没了状态,何导就是那样的人,他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说话的人谭嘉铭认识,自称粉丝,前天还给她签过名,好像叫什么青来着……
谭嘉铭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但这并不妨碍他朝小姑娘抛了个媚眼,露出招牌笑容,随意敷衍道,
“谢谢你的安慰,我感觉好多了…对了,你刚刚急匆匆的准备干嘛去?”
喻青被他撩得脸颊微红,闻言拍了拍脑袋,语气懊恼,“哎呀,孙哥叫我去检查那匹马来着!嘉嘉,我不能跟你聊了…”
谭嘉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全剧组唯一的那匹白马正拴在不远处。
他“哦”了一声,紧接着以一种诱哄的语气对喻青道,“青青…对吧,我的马鞍好像一直是歪的,可以先帮我看看吗?”
喻青被这一声青青喊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好、好啊,马鞍不稳很危险的。”
谭嘉铭跟在她的身后,漫不经心道,“是吗…青青好厉害,懂得比我还多。”
燕璟手下正是缺人的时候,城门一面,他看中了年轻的程淮,想将他收入麾下,对方态度却一直不冷不热,十分难搞。
这时的燕璟还愿意放低身段,数次来到大军驻扎的营地,主动向程淮请教,
“身为一国储君,边关战乱四起,我却只能囚困于宫闱之内,不知将军可否教我骑马?”
程淮似乎稍有动容,松口道,“可以,我名为淮。”
燕璟初学,程淮为他挑了匹性格较为温顺的母马。
几日后 ,燕璟已经能与程淮并肩同行,开始体会到策马时的放松与快意。
为了拍摄马背上的戏份,场地极大,多架相机同时运转,每秒钟燃烧的都是金钱。
因为策马时不确定因素较多,何文施允许两人在合理范围内自由发挥,争取一次成功。
陆珩家有专属马场,类似马术这类技能从小就会,练习时还算轻松。
他利落的翻身上马,身姿轻盈而潇洒,哪怕刻意放慢镜头,也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他拉着缰绳,不过行了两步,便试出身下的马鞍并不牢固。
这段镜头以远景居多,陆珩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谭嘉铭,有些犹豫是否应该喊停。
他心里清楚,无论自己怎么做,对方也一定不会配合就是了。
仗着没有特写,谭嘉铭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吹了声口哨道,“淮将军可愿与本宫比一番,赢了重重有赏。”
陆珩牵着缰绳,把速度控制在安全范围内,接了句台词,“自然奉陪。”
谭嘉铭喝了声好,毫无预兆的拿马鞭抽向陆珩的白马。
马匹受惊,瞬间加速,向前狂奔。
陆珩身形摇摇欲坠,降低重心趴在马背上才勉强稳住,几乎瞬间意识到对方根本没安好心。
监视器前,何文施的眉头越皱越紧,猛地站起来,“驯马师呢,陆珩的马太快了。”
仅是一句话的功夫,屏幕前的几人亲眼目睹陆珩整个人自马背跌落。
唐雪被这一幕吓得心脏骤停,再难维持住面瘫,边掏出手机高声喊着什么边往那处跑,“跟组的医护人员呢!快叫救护车!”
马匹失控,整片赛马的区域都是危险区,江映容来不及阻止,干脆跟着往那边跑,真有什么事还能搭把手。
随组医护和驯马师来得很快,紧跟在两人身后。
路程还未过半,江映容就累得气喘吁吁,半弓下.身撑着膝盖喘了口气,眼睁睁看着唐雪以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符的速度玩命冲刺。
单匹马受惊,焦躁的情绪很容易传染附近的马。
谭嘉铭还没得意几秒,眨个眼的功夫,他身下的马也跟在陆珩后面一路疾驰,顿时慌得大声叫喊,却无人理会。
落马时忌讳用胳膊支撑,会造成严重骨折。
小学时教授陆珩马术的都是业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察觉不对后,他尝试安抚马匹无果,断然松开缰绳,以后背着地,顺势一滚减轻冲击。
除下马时不小心被脚蹬绊了一下,拉到肌肉外,目前暂时没有其他不适。
谭嘉铭就没他这么好运了,缺乏经验还敢在马背上作死,一路狂奔的途中被突然弓背跃起的马掀下,躺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
演员拍戏时坠马这样的重大新闻根本瞒不住,很快上了热搜。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QAQ感谢在2022-01-20 22:49:40~2022-01-21 22:4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载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探望
终于跑到事发地, 唐雪脸颊红红,甚至连鼻头和眼眶也是红的,见陆珩半坐在地上,一条腿无力伸直, 不敢轻易挪动, 抽了抽冻红的鼻子, 抖着嗓子问,
“陆哥…你怎么样啊?”
陆珩瞧她一副想哭又憋着的样子,有些稀奇, 原来他的助理也不是面瘫啊。
唐雪又急又怕,两只手都在发颤,高声催促后面的医护, “你们能不能快点!”
回过头看到陆珩的表情,险些误以为他摔傻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笑!
陆珩大腿拉伤的地方阵痛不已, 因为戏服轻薄, 整片后背火辣辣得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无奈道,
“我没事, 你先扶我起来。”
随组医护终于赶到,迅速将两人送往离剧组最近的医院救治。
谭嘉铭不慎被马匹踏断肋骨, 剧痛之下竟然还没晕过去, 瞪着眼想看自己究竟有没有算计成功,被抬进救护车的路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热搜一出,两家粉丝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陆珩不愿让真正关心他的人忧虑,示意唐雪用他的手机登录微博, 向大家报平安。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谭嘉铭以及他的经纪人连发数条微博卖惨,和陆珩的并排放在一起,十分微妙。
两个带节奏的营销号下场,字里行间都是挥之不去的阴阳怪气,就差指着陆珩鼻子说有阴谋,
【两人坠马,怎么偏偏只有谭嘉铭出事,听说有两处骨折,恐怕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将对事业产生重大影响!
另一个却好端端的,听说能蹦能跳,嘶…细思极恐!】
配图是九张似是而非的图片,有医院的照片,有急救车的照片,但就是没有一张清晰的现场照。
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似没有。
不明真相的谭嘉铭粉丝被引导,群情激奋,一窝蜂涌向陆珩广场。
对方占一朝据道德制高点,不停地指指点点,暗地里还掺杂着别家黑粉浑水摸鱼。
恒星粉小心翼翼发言,格外憋屈,不停地呼吁各位理智,静待官方消息。
训练时陆珩精湛的骑术不少人都有目共睹,坠马一事格外蹊跷,所有人都在等待导演指令。
老头板着脸一言不发,在众人疑心他是不是真的没看出端倪时,忽然厉声质问副导演,
“我嘱咐你一定安排人仔细检查,这就是你查的结果?!”
刚开始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戏还怎么拍?
副导演大喊冤枉,拉过一旁的助理替自己作证,语气焦急道,
“场务呢!我一天不落的执行,让他们安排,那场戏开拍前才刚刚提醒过一次,宋助理也听见了!”
直到宋助理点头确认,他才松了口气。
江映容抱臂倚在一旁,闻言松开紧皱不已的眉头,
“这就好办了,叫场务来问问,负责检查陆珩那匹马的人是谁,一切就清楚了。
陆珩骑的是组里唯一一匹白马,这么短的时间,恐怕大家印象还很深刻。”
她竟直接把后路堵死了。
场务从业十几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急匆匆赶到时恰好听见这句话,朔朔北风里硬生生冒出一脑门子汗。
江映容的话不无道理,场务不过回忆片刻,便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新来的实习生!是她恰好分到了陆珩的马!
她人呢?!”
场务目光搜寻一圈,无果后盯紧了时常跟她凑在一起的苗苗,“她是你带出来的人吧?”
苗苗心里骂了句脏话,在所有人审视的眼神中硬着头皮站出来,“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场务怎么承担得起责任,他还想在这行混,因此急于把自己摘出去,匆促问道,
“她人呢?!”
苗苗恨恨摇了摇头,刚刚这么乱,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关注两位艺人,谁还有功夫在意一个实习生的去向。
裴行之结束一天的戏份,照例向邹正楠索要手机,却见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掏出来。
裴行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素白的手伸在她的面前,语气不容置喙,“给我,出什么事了?”
正是因为杨琼发现裴行之对手下新签的艺人太过在意,才特意叮嘱邹正楠,这件事由她赶去处理,暂时不要影响到他。
裴行之的眼神入一汪寒潭,看似不如雪山冰冷,却叫人浑身沁凉。
邹正楠没能坚持过五秒,破罐破摔地把手机还给他,小声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22/47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