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对方的实力当真那么厉害,那他的先生既要保护那些一同进去的普通人,又要与对方周旋,却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想到容璟很有可能会受伤,谢玄轻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下一秒,那种血脉躁动的感觉又来了。
谢玄轻无暇再想其他,只能闭上双眸,屈膝坐于飘窗之下,手下压着那散发着淡淡灵光的阵法,将那种灵魂都要随之暴起的感觉默默压下去。
蓝家秘境之中,蓝家家主将一瓶犹如凝脂般的血液端肃地送到塑像面前。
那个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通体透明如琉璃,光华流转间,更是有丝丝灵气融入其中,将里面所盛放着的血液维持在了刚取出来的那一瞬间的新鲜程度上。
蓝家家主紧张地盯着那个瓶子,只见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塑像指尖落入其中,那浓稠的鲜血顿时掀起了层层涟漪。
“滴答、滴答。”
随着塑像的动作,一丝淡红色的气息逐渐从那瓶鲜红的血液中被凝炼了出来,顺着血脉之中所感觉到的最为强力的共鸣,慢慢地朝着谢氏别墅所在的方向飘去。
蓝家家主之前并不是没见过塑像出手,但对方为了吸取愿力炼制肉身,向来是十分小气,都需要蓝家族人日夜供香参拜,才少少地出手给蓝家解决一些蓝家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
即便是这样,对方当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没有今天这一幕这般震撼。
它分明随手便能让厉鬼臣服,此时态度却是慎之又慎。
缥缈的咒文从它口中传出,低低的听不分明。
风起了。
雷光大作,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天道终于现出了身形。
感觉到天道的气息传来,蓝家家主心中更是惊惶。
他并非不知道他们蓝家这几年所做之事有违天道,但人不为己更是天诛地灭,他也不过是在为蓝家的族人们谋划罢了,便是天道不容,也不该苛责。
蓝家家主心中这样想着,身子却是往后退了一些。
一道惊雷正劈在他的脚下。
蓝家家主脸色一白,却听见塑像口中传来了一阵极为放肆的笑声:“天道,你都衰弱至此了,还能阻止我吗?”
——什么?
天道衰弱?
蓝家家主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呆滞地看着一动不动却犹如神魔般诡异恐怖的塑像。
天道并未回应它的质疑。
乌云越聚越浓,塑像看着隐藏于云层间的无数银色雷光,在笑过之后,却是更为警惕地注意着天道的动作。
与此同时,它也不忘继续念诵咒文,激发这些谢氏子孙血脉中的传承之力,引动谢崇的灵魂共鸣。
当年它敢趁着天道虚弱谋划它一次,这一次,它也同样不会输。
木质与人类皮肤交错的僵硬而俊美的面容上忽然闪过了一丝冷色,塑像看着几乎要褪色成为透明的那瓶谢氏子孙的血液,料想谢崇的灵魂的记忆应当被激发得差不多了,便缓缓抬起手,指尖准确无误地打出了一道“召魂诀”。
谢玄轻听着外面轰隆的雷声,只觉得意识越发迷乱。
房间内容璟所镌刻下的阵法似乎是觉察到守护之人的灵魂状态,一瞬间便亮起了交叠璀璨的金光。
护灵阵、镇宅阵、阳护阵、金光阵……
谢玄轻意识朦胧之间看到整个房间内亮起的符文时,难得清醒了一下。
虽然知道他的先生在房间内待了一个多小时,但谢玄轻却是并未想到,容璟竟真的将他整个房间都布满了阵法。
此时淡金色的灵光盈满他的身侧,将那无形的、仿佛从血脉之中传来的阴冷而模糊的经文念诵声都削弱了许多。
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谢玄轻忍着心脏急促跳动所带来的刺痛感,低低地唤了声:“……先生。”
怎么回事?念诵完召魂咒,塑像看着毫无动静的祭台,忍不住有些焦躁。
天道仍是在不断地积蓄力量,塑像自认不敌全盛时期的天道,但如今这个正处于虚弱阶段的天道,它却还能抗上一抗。
心中咬了咬牙,塑像索性不去管天上的雷云,而是继续低声念诵起了咒文,调动着这些血液中所蕴含着的血脉之力。
金光乍然亮起,徐徐保护着谢玄轻的身体与灵魂。
两方的力量相互交缠对峙着,身处于战场中间的谢玄轻只觉得身体乍寒还热,意识之中也开始闪过了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
“国师不喜此花吗?”
他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极为繁复却陌生的衣袍,头戴冠冕站于花丛之间。
手中似是拿了一支淡色的芙蕖,微笑着看向了面前的青年。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疑问,面容朦胧的青年终于抬了抬头,露出了一双寒霜带雪的眸。
浅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潋滟而冰冷,带着一种谢玄轻极为熟悉的清冷之美。
他几乎一瞬间便认出了青年的身份。
——先生。
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青年的面容也终于完全显露了出来。
与谢玄轻所见过的容璟本人相似却又有着极为微妙的不同,眼前的青年并未穿着容璟最为常穿的衬衫休闲裤,却是穿了一身与他十分相似的繁复衣袍。
银白色的漂亮长发轻轻挽在身后,整个人带着一种即将超脱凡尘的疏离感。
只是这种疏离感在与“他”对视之时便消散了许多。
容璟看了一眼谢崇手中的芙蕖,轻轻摇了摇头:“并非不喜。”
只是万物皆有灵,便是喜欢,也未必一定要握于手中。
他不过是淡淡一言,谢玄轻却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容璟的想法。
只是他此时也与梦中、或者说这些记忆画面中的与他长相极为肖似的男人想法一样——
万物皆有灵,但他却是生来自私,只觉有花堪折直须折,他既是心中牵挂了那支生于天边月上的芙蕖,便也要尽力将其摘入手中。
第83章
似乎是见他神色坚持, 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的容璟最终还是伸出手,将那支淡色的半开芙蕖接了过去。
他的手指是如清雪般的颜色,及至指尖, 却又泛着淡淡的粉,如那支只在花苞最上方染着淡粉的芙蕖,清丽而又漂亮。
谢玄轻莫名地想伸手去触碰一瞬, 想看看对方指尖的触感是否也如那朵芙蕖般柔软。
只是还未等他顺从自己的心意伸出手, 意识深处便又传来了一阵剧痛,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忍耐不住了一般, 叫嚣着想要挣开他身体的桎梏。
谢玄轻双拳死死地攀在飘窗之上, 身上浅灰色的家居服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泅湿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勾勒出了他极为漂亮流畅的身体线条。
只是这般的美景无人窥见, 谢玄轻只觉得浑身燥热, 疼痛难忍,灵魂都几乎要随着耳边响起的诡异的咒文离体而去。
“先生……容璟。”谢玄轻低声呢喃着容璟的名字,仿佛只是这样, 便能缓解到他身上乃至意识深处传来的极致痛楚。
一滴汗珠从他的额上滴落下来, 濡湿了浓黑的眉。
越来越多的陌生的画面出现于脑海之中,他见到了许多如之前的画面中穿着玄色长袍的他的先生, 也见到了许多他与那名跟他长相极为相似的青年相处的画面。
倒不如说, 他似乎就是处于那个青年的视角看到的这些画面, 或者说……记忆的。
谢玄轻并不是蠢人, 即便此时他的状态算不上好, 但一开始看不出来, 看到后面, 他也大概能猜到这些画面到底代表着什么了。
这是他的记忆——
或者是说, 他上一世所有的记忆。
又一个画面闪过,夜色渐深,古朴的青石街道上,四处挂着或是精致或是大气的各色灯笼。
身穿褐衣的百姓走在街上,面上尽是喜气。
走马灯轻轻转动,橘黄色的灯光如流水般洒开。
元宵佳节,月色皎皎,霜色与烛光相映,美人与才子相逢,却是一年又一年的战乱之后,百姓们终于过上的一次美满而平静的节晚。
“……你做得很好。”容璟素来淡淡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他回过头,却见他的国师静静地站在鼓楼之上,眼底却是将万千百姓尽皆看入了眼中。
街上尽是跳跃的烛光,将他的眼眸点亮得犹如银河般璀璨。
谢崇忍不住靠过去,身上的檀木香气与容璟身上浅浅传来的犹如冰雪般的气息融在一处,竟是诡异地有些暧昧。
“如果没有国师出手,就算是我,也无法将这天下改变至此。”谢玄轻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者说谢崇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亲昵,“所以,应当是感谢国师将这一切改变至此。”
容璟回转过头来,眼底璀璨的烛光一瞬间流转明灭,将他的眉眼也衬托得越发精致而出尘。
“你如今倒是会说话了许多。”他盯着谢崇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谢崇微微一笑:“这些可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国师可不要胡乱冤枉我才好。”
他们相识相交也有将近五年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不会是像一开始那样陌生。即便现在谢崇依然登上了帝位,但他于容璟面前,却是从未以帝王自居,仍是以你我相称。
也是因着他这般态度,容璟也并未疏远他,而是顺从了他的请求,留在了帝都。
只是,若是知道会发生后面的事,谢崇宁愿容璟回到山野之中,哪怕他们一世难以再见几面,也不想容璟被人嫉恨,算计身陨于天罚之下。
记忆凌乱而繁杂。
谢玄轻时而看见谢崇独自一人站于高楼之上,遥望着那已无人居住的观星殿;时而看到二人甩脱侍卫,微服私访于旧城之中。
“出去了国师可不能再叫我陛下了,还是叫我玄轻罢。”
“其实叫玄轻还好些,这个字是国师亲自给我取的,如今也当由国师称呼。”
他这话就是蛮不讲理了。但几年时间的相处,谢崇早已摸清了自家国师的性情,此时低低垂下眉眼,神色看起来便有些可怜。
谢玄轻:“……”
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谢玄轻回忆到这一段记忆,一时间还是忍不住分神想了一下——
怎么他前世所露出的那个神色,看着居然也有些熟悉:“……”
难怪他的先生一见他这般表情就会心软……那他到底是因为自己而心软的呢,还是因为,上一世的谢崇?
即便知道谢崇就是自己,谢玄轻也忍不住有一瞬间的疑虑与……嫉妒。
耳边的经文声越发扩大,谢玄轻唇色发白,下一秒又见淡金色的阵法灵光亮起,将他柔柔地护卫在内。
像是带着容璟本人的气息般,谢玄轻面颊在那阵金光上轻轻蹭过,唇边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微微闭上眼眸,体内所传来的犹如烈火焚烧般的痛楚越发强烈,似乎是要将他灵魂之内所掩藏的每一分记忆都翻搅出来一般,粗暴却极为有用。
随着记忆一点一点的复苏,谢玄轻隐约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当年的谢崇,感觉到了对方每一个时刻所感觉到的东西——
这样似乎也正常,毕竟他们……本就是同一个灵魂。
无数陌生而又熟悉的心情涌上心头,谢玄轻静静地感受着这些深藏于自己灵魂之内的情绪,轻轻“嘶”了一声。
在无数或隐晦或明显的喜悦褪去之后,残存于灵魂最深处的情绪终于浮了出来。
孤寂而痛楚,犹如灵魂撕裂般的无助。
都说成为帝王之后便是高处不胜寒,当身旁有着国师在侧时,谢崇并未有过这种感觉。
但是当国师离世,他却是感到了发自灵魂的深沉的寂寥。
人人皆称昭帝圣明,乃旷古一帝,只可惜生性寡淡,不设后宫导致膝下无子,令人叹息。
然而谢崇自己却是知道,他登上帝位固然有着谢氏的推举,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推翻旧朝的,却是当年那个银发少年登门之时,看着他淡淡说道:“十世帝命,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知道容璟下山之后所见过的万千景象,也知道对方所说的“人选”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如天边月,又似高山雪。谢崇在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想将他留在身边。
为此,他默认了谢氏暗中筹备的推翻旧朝的举动,甚至自己也参与到了战线之上。
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想要看到容璟那张素来冷淡的面容上展露出真正的笑容,为此他可以勉励自己修习帝王之术,推治天下万民之苦。
皎月也确实留在了他的身旁,只是他又开始想要的更多。
本欲徐徐图之,奈何天道难违。
他分明已经设计将容璟的天罚以自己的功德相抵了,但最终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容璟的魂魄消散于漫天雷光之间。
他还未来得及与国师看遍昭朝的山河,还未来得及与国师一同建立起他们理想中的天下……
极致的心痛过去之后便是茫然。
被誉为千古圣明的昭帝,被无数天师断言必定掌承千年国运的昭帝,直接疯了。
他遍寻灵物,终于找到了一种能温养神魂的青木,随后他又自己翻遍了容璟所留下的所有典籍,直接于祭天之时以十世帝命跟天道进行交易。
他让万民供奉容璟之名,他尝试无数办法。
最后终于收集到了一抹浅淡的、眼看着就要再次崩散的熟悉的魂体。
——便是被天道为难又如何,他到底是成功了。
又一阵痛楚袭来,金光在眼前交叠流转,谢玄轻勾着唇角轻轻地又叫了声“先生”,这才慢慢合上双眼。
.
塑像在秘境中又念了一遍“召魂咒”,但直到天雷轰然劈下,谢崇的灵魂也还是不见踪影。
蓝家家主乃至黄家家主等人在见到秘境之上集结而起的雷云时便躲至了后方,塑像看着他们这般举动,再加上先前做好的计划忽然出现变故,不由得冷笑一声:“你们以为躲在最后,天道降下天罚时,便会饶过你们么?”
作为算计过天道的人,塑像最是清楚天道降下天罚时的场面。
111/190 首页 上一页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