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轻轻一动,仍是继续追问道:“先生刚才当真是这样想的么?真的没有怀疑过我是谢玄轻还是变成了谢崇么?若我变成了谢崇,只记得上一世的记忆,先生会怎么想?”
谢玄轻其实已经很顺畅地接受了自己就是谢崇的转变了,归根到底,这些记忆都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本就与他是同源的存在。
谢崇即是他,他即是谢崇,谢玄轻对这一事实十分明白。
但想归这么想,他想到这一世两人相见之时,容璟看着他似是出神了一瞬的画面,心中又有一种矛盾复杂的感觉。
一边既为自己作为“谢崇”在容璟心中的地位而欣喜,一边又作为“谢玄轻”酸涩他与容璟的相识带着自己上一世的影子。
……是真的很矛盾复杂。
这会儿他问出口的问题也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
当谢玄轻看到上一世他明明也对容璟动了心但却是有缘无分的记忆时,心中同样是感觉遗憾。
这一世他却是将容璟的心门撬开了一道裂缝,但只要想想这道裂缝敲开的前提在于容璟一开始对谢崇的在意,谢玄轻就:“……”
他们分明就是一个人,全部的记忆与情感都在一个灵魂之中,谢玄轻对此接受得十分平静。
但只要一想到容璟其实并未将他看作一个人,而是仍将谢崇与谢玄轻分开当作两个人看待,他便忍不住想,他的先生,他的怀玉,到底是更为喜欢作为谢崇的他,还是作为谢玄轻的他呢?
——不论是哪个答案,谢玄轻想了想,心底都感觉有一丝难受。
实在是……左右彷徨,却又控制不住地得到一个真切的回答。
只是他的问题明显超出了容璟的思考范畴,他看着神色间既有谢崇的影子、又有谢玄轻痕迹的魂体,缓缓眨了眨眼睛,也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若谢玄轻恢复了谢崇的记忆,却失去了这一世作为谢玄轻的记忆,他会如何?
谢崇是他上一世的挚友,是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若对方与他一同来到这个时代,即便他性情冷淡,却仍是会感到欢喜。
可若是对方的存在要以谢玄轻的消失作为代价,容璟缓缓蹙了蹙眉,又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
谢玄轻见到他这样的神色,不由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道:“先生刚刚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过了许久,容璟却是抿了抿唇,淡淡地回答道。
这并非是谢玄轻想要的答案,张了张嘴,他还想再问,龙天师等人却已走了过来。
在见到谢玄轻的魂体的时候,龙天师有些茫然又淡定地打了声招呼:“……谢家主。”
谢玄轻:“……嗯。”
既是有人过来了,刚刚的问题自然也不好继续追问。
谢玄轻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灵魂上的痛楚传来,此时便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
相比起之前激发记忆时的痛楚,这会儿的难受倒是可以忍受。
柔和的灵力从刚刚容璟给他的那张灵符上传来,谢玄轻的指尖在上面轻蹭了下,又下意识地想起,当年他还是谢崇之时,容璟似乎也曾给他准备过不少灵符。
谢玄轻:“……”
虽然跟自己吃醋不太对劲,但如今自己只得了一张……
难不成容璟当真更喜欢“谢崇”的存在吗?
然而就在他要越想越深的时候,龙天师又转头看向了容璟,手中拿着一沓灵符:“其余灵符已按照容……容天师你的吩咐交到许先生他们手中了,这些是剩下的灵符。”
他们特殊部门也是政府部门,是绝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
容璟虽与特殊部门有着协议,但到底不是特殊部门的员工吗,这些灵符剩下之后,自然也要交还到主人手中。
容璟本欲说将这些灵符都交给特殊部门收着就是,但他也恍然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瞬之后,就将灵符接了过来,分出了几张功效正合适的又递到了谢玄轻身前。
正在暗暗难过自己这一世恐怕不是很得容先生喜欢的谢家主:“……?”
“方才元修所用的咒法太过霸道,你的灵魂也受了损伤。这几张安魂符正有定魂养魂之用,你且拿着。”
容璟将灵符递与他时,神色仍是那般淡淡。
谢玄轻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接了过去。
蓝家一事到此时也算是结束了。
虽说被元修抓住了机会离开,但因为谢玄轻身上的煞气以及容璟所召来的业火,它的修为早已十去八九,只剩下最后一道残魂,便是转到替身之上残存了下来,要想继续发展,也要经过极长时间的谋划。
而特殊部门等人经过了这一次蓝家之事,对那些不受特殊部门监管的世家天师同样是有了警惕之心,元修要想再找到一个如蓝家黄家这样适宜控制的天师部门,却是要难上加难。
这样想想,元修虽是逃出去了,但它要是急着将修为恢复到巅峰,那就必定会生出事端。
这段时间,特殊部门才是真正要忙碌起来。
没了蓝家人与元修的操控,原先困住了众人的蓝家秘境很快就找到了出口。
在离开之前,容璟平息了一下胸腔之内翻涌的血气,随后又叫众人将手中的聚命牌拿了出来。
因为先前蓝家等人吸取过一次生机,众人身上的生机大部分藏于聚命牌中,少部分却是无法再回归到体内了。
容璟取出点灵笔,将这些聚命牌中的生机气运都释放了出来。
淡绿色的光芒被金色的符文牵引着,自然地融入到了原主人的身上。
许先生一路上目睹了种种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此时淡绿色的生机回复到体内,他伸手看了一眼,上面忽然出现的皱纹果然淡了许多。
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丝痕迹。
这也是他们贪心不足的惩罚,若是当初他们听从了国家方面的劝告,又怎会被蓝家等人谋取掉这难得的生机与气运呢?
一饮一啄,竟是早已注定。
而秘境内存储着的生机,容璟也未曾弃于不顾。
将散逸于空气中的生机一点一点地剥离出来,随后用符文辨别着主人的气息。
清风掠过,淡金色与淡绿色交错于一起,画面奇异而柔美。
所有人都不曾打扰容璟的动作,即便是谢玄轻,也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将这些生机与气运,还给那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因换命阵而落入了困境中的人们手中。
但其中被蓝家与黄家乃至元修消耗掉的那些生机与气运……却是再难找回了。
周松云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也是更加坚定,一定要将元修的残魂迅速找到!
至于蓝家与黄家的人……
国家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后续处理那些豪门家主的事,就全由特殊部门负责。
容璟身上带伤,那口心头血伤及了根本,周松云等人知道之后既愧又悔,自然也不敢再麻烦他,亲自将他送回到谢氏别墅中后,就急匆匆地给魏毅行打了电话,又给容璟申请了一笔奖金。
容璟倒是不曾将这事放在心上。
妄动心头血确实对根基伤害极大,但容璟动用之时足够小心,此时身体与修为虽是虚弱了些,但只要潜心修养,未必不能恢复如初。
留守在别墅中的陈管家一见到他回来,顿时就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见容璟的脸色看着似乎有些不对,又小心地问了一声。
容璟自然是不会将蓝家秘境一事告诉对方,简单地应付了几句,他看了眼身旁仍是魂体状态的谢玄轻,还是先行上楼,冷静地将对方的魂魄按回到了肉身之中。
第85章
生魂不能离体太久。
就这么一段从蓝家那边赶回来的时间里, 即便有着安魂符的加持,谢玄轻的魂体依然是控制不住地虚弱了一丝。
容璟下意识地给他注入了一道灵力,随后指尖就被谢玄轻虚虚拉住:“等等——”
楼下还站着陈管家, 但谢玄轻此时还是生魂状态,除却天师之外与一些天赋异禀的普通人之外,寻常人一般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谢玄轻先前在蓝家秘境中也验证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所以此时面对着容璟的时候, 也不必再避着什么,微笑着道:“先生受伤了, 还是先顾着自己先比较好。”
在经过回忆起所有记忆后的复杂心情后, 谢玄轻第一次时间关心的, 就是之前在容璟唇边看见的血迹。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容璟早已将业火召唤了出来。
但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容璟与元修一开始对峙的场景, 但以谢玄轻对元修的了解, 以及他醒来之后从元修身上所感觉到的气息,他的先生一开始应付对方……必定也会有些艰难。
虽然最后元修还是落败了,但谢玄轻看着容璟不自觉苍白下去的脸色, 心中还是有些不快。
若他也是天师……是否容璟就能不必这么逼着自己了呢?
只可惜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于玄学之道上都没有一丝天赋,唯一能说得上有用的, 也只有那身命格。
眸色微微一暗, 谢玄轻将心中的思绪压下, 手上仍是阻止着容璟的动作。
他的语气说得上是轻柔, 甚至因为回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 神色间也不自觉地带了丝谢崇的感觉。
然而他的动作又确实是强硬的、坚持的。
容璟定定地和他对视了几秒, 最终还是将自己手中的灵力收了回去。
他身上的伤确实说不上重, 但对于寻常天师而言, 已经是一种极为危险的状态了。
灵力回撤之时胸口微闷的感觉淡了一些。容璟忍不住蹙了蹙眉。
谢玄轻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最后还是忍不住用虚幻的手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眉心。
容璟一瞬间便回过了神来:“……?”
“当时……疼么?”谢玄轻问道。
他问的不止是容璟吐出心头血的时候疼不疼,更想问他,当初面对着天道降下的雷罚的时候……疼不疼呢?
平静的目光之下似乎掩藏着极为复杂的汹涌情绪。容璟和他对视了一眼,顿了顿,答道:“还好。”
说不上疼不疼,只是感觉还好。
谢玄轻低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随即也笑了笑:“这样么……那就好。”
容璟见状,抿了抿唇,一时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然而谢玄轻这时候又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见到容璟的神色,便微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先生不是还要帮我回到身体里去么?”
他被元修用召唤咒文带走的时候,意识已经濒临模糊了,谢玄轻回想了一下离魂时自己身体的状况……应该还好?
容璟也反应了过来,看着他有些虚幻的魂体,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人一魂并肩朝着谢玄轻的房间走去,陈管家有点迷茫地站在楼下看着容璟消失在楼梯口,想道——
刚刚楼梯上,还有别人在吗?怎么那位容天师好像在跟谁说话似的……
但容璟的身份在那儿,陈管家想了一下,还是将这点儿异样放到了脑后。
谢玄轻的房间就在容璟的房间旁边,走近房门,容璟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里面传来的近乎破碎的阵法之力。
眉头微微一动,容璟伸出手,压下了门把手。
“嘎吱”一声,深色的房门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就是四处被元修所用的召唤咒文激发出来的阵纹。
其实容璟之前给谢玄轻布下的这些阵法都充满着守护之力,如果不是元修所用的召唤咒文太过霸道,而蓝家所收集到的谢氏血脉也远出了容璟的预料的,谢玄轻或许还不一定会被元修直接摄走生魂。
虽然元修的这一举动……反倒坑了他自己就是了。
毕竟当时如果没有谢玄轻爆发出的煞气阻挡了一瞬,元修很有可能就能保留大部分的实力逃离。
到时候,特殊部门乃至容璟处理起来,可能会更加棘手。
垂下眸,容璟将空气中散逸着的破碎的阵法之力收起,随后又看向门口对面的、飘窗的方向。
一具高大的身体以一种极为静谧而微带扭曲的姿势趴在飘窗上,黑色的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隐约遮挡住了他的面部轮廓。
一道浅淡的、微弱的生机牵连在那具肉身与谢玄轻的魂体之上。
谢玄轻看着自己的肉身半扭着趴在飘窗上,指尖似乎还一直攀在先前他感受到的容璟设下的其中一个阵法上,一时有些:“……”
容璟倒是比谢玄轻本人还镇定一些,目光在谢玄轻肉身的手指落着的位置上看了一瞬,随后便走过去勉强将谢玄轻的身体……
在地面上铺开。
谢玄轻:“……”
虽然但是,他常年健身参加格斗,一身肌肉扛起来确实有些沉。
容璟身材的确也不差,手臂上附着了一层漂亮而流畅的肌肉,但他前面刚受过伤,谢玄轻沉默了一瞬后,便默默道:“我就这么躺下去么?”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谢玄轻还是第一次尝试过离魂。想起上一世容璟处理过的某件离魂事件,谢玄轻根据经验问道。
“嗯。”他这样一说,容璟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那倒不是件多么难处理的事。
但或许是与谢崇相处的时间太长,两人常在一处,所以记忆就变得极为深刻——
那是他与谢崇相识之后第一次一起遇见的玄学事件。
一名农妇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惊惶地、悲凉地哀求着路过的人救一救,救一救她的孩子。
“她只是生病了,求求你们,救一救她……她不是鬼孩子,他只是生病了……”
农妇声如泣血,分明还是寒冬,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打着补丁的宽大袄裙。
凛冽的北风瞬间就将那层薄薄的布料吹透,将她粗糙的、被冻得青紫的枯槁手臂显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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