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只是点点头,又动手拨动了一下柴火堆,使火焰烧得更旺,没过一会儿,石锅里的水就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秦肃将折叠好的兽皮毯放在一边,扶着腰借力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火堆前方,透过水蒸气看着对面依然盘腿而坐的方回:“咱们也走?”
这话看似在征求对方的意见,实则却又是秦肃心里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方回却舀起了一石碗的沸水递给秦肃,淡淡地道:“等他二人走远些,再动身不迟。”
秦肃怎不知他的意思,接过热水轻轻吹了吹,小口小口饮下肚中,滚烫的热水带起阵阵暖意,顿觉不怎么舒坦的身子都好转了些。
喝完了热水,他的眼神滑过腰腹间的隆起,将石碗递还给方回:“也行,一个时辰后你我便动身。”
随后便不再与方回交谈,转身走向床褥旁,翻出了先前用雪兽皮制成的披风,比划着长度,才到腰间。
如此,想要遮掩住身体的异常怕是不够,得再接上一块才行。
秦肃在这边折腾自己往后用来遮掩身体的披风,方回喝下一碗热水以后,便开始用布兜挑拣着装几块雪兽肉干,这一走不知会遇到什么,总该有备无患才好。
两人各自忙碌,偶尔回头看一眼对方,又收回视线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倒也巧了,眼神再未像先前那样撞上。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离开这个蜗居了两月的山洞时,秦肃身上裹着长到脚踝的雪兽皮披风,将臃肿的身形全部掩藏。
方回仍是自己的那身白色长袍,身上背着装了肉干和水囊的包裹。这段时间,他将庶务打理得有模有样,倒不用秦肃大着肚子还要来操心这些杂事。
外头正如先前符殇说的那样,风停雪歇,天气转暖,积雪渐渐化开,好在还看得出来,残留的两排脚印是通往西南方向的。
两人选择了与之相反的东南方向,并肩而去,再未回头。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积雪层越来越薄,这是他们先前顶着风雪外出时,从未到达过的远方。
行至一处山谷,方回注意到秦肃的脚步越来越慢,便不动声色地寻了一处避风之地,主动要求歇息。
秦肃自家知道自家事,他挺着肚子走了这么久,确实累极了,便没有在这种时候逞强,走到离方回所坐之处两步远的地方,终于扶着一根树干缓缓地靠坐下来。
闭着眸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隔一月,秦肃终于再次唤了方回的名字:“回儿,到为师这里来。”
耳边的声音先是寂静,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没过一会儿,身边就传来方回淡淡的回应:“何事?”
秦肃仍是闭眸靠着树干,但他主动脱下了身上的兽皮披风,露出里头的那身深蓝色的道宗掌门长袍,自然,也将臃肿的身形一并露了出来。
他仿佛不太好意思,耳根微红,连声音也放轻了些:“为师不大舒坦,你替为师捏捏腰背。”
方回嘴里没说什么,沉默片刻,却很听话地替秦肃捏起了后腰,以舒缓不适。
捏着捏着,左手忽被一片温热包裹,是对方握住了他的手。
他停下来,便听得对方声音柔和地道:“回儿,别再与为师置气了,可好?”
方回呼吸一滞,随即淡淡地否认:“没有,我并未置气,是你想多了。”
秦肃轻轻哼笑一声,睁开了眸子,转头斜睨着方回,眸光温润柔和,语气也是宠溺纵容的:“好,你并未置气,是为师想多了。”
第34章 是
方回眸色沉沉,却一如既往,什么也没说。
可在秦肃这里,沉默就代表默认。
他顺势靠进方回怀里,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方回身上,方回还是一动也不动。
既然如此,秦肃便在方回怀里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闭了眸子假寐。
许是真的累狠了,没过多久竟真的睡了过去。
秦肃这边睡着了,方回却半点睡意也无。
如今这样,他能怎么办,说过的那句“负责任”还言犹在耳,难道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在这种时候直接把人推开?
不能如此,便只能任由对方一步步“攻占”属于他自己的领地。
论起静心凝神,方回其实比谁都坐得住,事已至此,他也就顺其自然了。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胸膛微微起伏,明显已经进入熟睡状态,方回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便是眼神,也一直直视着远方,没有半分落在秦肃身上。
周边万籁俱寂,薄薄的雪层之下,已经隐隐显露出枯黄的草皮,万物复苏的新春近在眼前。
忽的一阵凉风吹来,抖落了枝头薄雪,赤条条一根斑驳枝桠不剩半点遮掩。
随着薄雪掉落,方回顿觉一阵凉意,与此同时,亦察觉到怀中人微微颤了颤。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秦肃唇色泛白、眉心微皱,一副即便在睡梦中还是不大舒服的模样。
眸光从对方面庞,游移到腰间那无可忽视的隆起,微微顿了顿,又从那隆起,游移到先前被脱在一旁的雪兽皮披风。
方回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臂以不惊扰到秦肃的方式弯曲,轻轻拾起那披风,抖落开,又小心翼翼地盖在秦肃身上。
又宽又长的雪色披风将怀中人整个儿地笼在其中,抚平了他眉眼间的不适,连原本抿着的唇角都仿佛勾起了些。
此时的秦肃,虽然像个孩子一样蜷在披风和方回的怀抱中间,但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极了,不是平日里最常见的那种刻意为之的亲和温雅,而是真正的、由内而外的平和。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方回一时挪不开视线,他甚至并没有意识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以后,自己的目光竟然还能有那么一刻,会被此人吸引住。
不过方回到底是方回,他很快就脱离了这种状态,眸光亦重新望向远方,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精雕细琢的塑像,静静地看着日落月升,无悲无喜,只待岁时轮转。
转眼又是一个黎明,赤红的霞光五色流转,洒遍整个山谷,怀中人一成不变的平稳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而后,便觉怀里一空。
方回将目光移回秦肃身上,淡淡地道:“你醒了。”干巴巴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秦肃却看了看肩头的披风,又瞥瞥方回的状态,含笑的眸子泛着光,眸底仿佛盛了漫天的朝霞,他惊喜地道:“回儿可是抱了为师一夜?”
方回轻轻颔首,面色淡淡,不见任何异常,与秦肃又惊又喜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秦肃在方回面前,已经唱惯了独角戏,哪怕对方不回应自己,他也能泰然处之,甚至主动去靠近对方。
此时,晨光里依然透着几分凉意,他将肩头的雪色披风拢紧了些,轻轻地靠在了方回肩头,他笃定了对方纵然没有回应,也不会推拒。
事实果如他所料,方回确实没有推拒,只是再度将目光转回愈发明亮的朝霞上头,可是不知怎的,望着朝霞,他突然想到身边人方才的眸光,那颜色,仿佛是和朝霞一样亮的。
下意识地想要对比一下,微微侧了头,却猝不及防地再度撞入那满目的璀璨,万丈光芒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便在这时,那人执了他的手,轻轻贴在隆起的腰腹间,柔和了嗓音问道:“回儿,若有那一日,为师当真为你生下了他来,你待如何?”
原以为方回不会回答,可这次,方回却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给出了他的答案:“收为弟子,和小蝉做伴。”
在他心里,从小养大的徒弟无疑是最值得信任的人,而他自己,既然走上了这一条道途,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成功便成仁!
他非常清楚,随着修为的加深,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而那样的自己,他不敢保证能不能善待这个孩子。
所以在他看来,在自己还能看顾的时候便看顾几分,等到看顾不了了,交托给方小蝉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亲生父亲聂明渊,与他同是化神,在他无法看顾孩子的时候,这位或许也已经无法看顾了。
方回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让这孩子留在秦肃身边,把幼子放在一个曾经恨之欲死的亲长身边,罔顾他的性命,那才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
况且,他其实清清楚楚地知道,此人内里究竟是个什么人!
第35章 不
方回的回答让秦肃的面色有一瞬间僵硬。
但他是何等人物,自制力又是何等之强,这么点小场面,绝不至于当场翻脸。
放开方回的手,他的唇角依然勾起,却只是轻轻哼笑了几声,心里把此事记下来,嘴上却没再说什么了,好像方才的对话只是幻梦一场。
歇够了,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充饥,便继续朝东南方向行进。
秦肃的身体毕竟经不起长时间劳累,走走停停,约莫三日之后,两人走到了一处桃花林外。
放眼望去,粉白的小花缀满枝头,在微风中抖动嬉闹,繁花似锦,根本望不到边际。
沿着中间一条丈许宽的小溪前进,周边依然是繁盛的桃花,小溪清澈见底,偶有鱼虾嬉戏其中,围绕着光滑的鹅卵石盘旋来回。
当真是个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好地方,修真界虽然拥有比这儿更美的景象,危机却也是一等一的,像此地这样又美又安全的地方,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秦肃忍不住放缓了脚步,想要在此地多停留一会儿。
倒是方回,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惊艳之色,仿佛此地胜景与先前那枯燥雪景没什么两样,这万千的繁花在他眼里,好似红粉枯骨,勾不起他半点赞叹。
世人只知无情道修者威能强大,站在万众之颠,哪知道随着修为的加深,他们眼中的世界也会慢慢失去光彩,即便当真走上巅峰,也如行尸走肉,无知无觉,感受不到半点乐趣。
看着方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再看看周边这连自己都忍不住赞叹的美景,不知怎么的,秦肃突然有那么点胸闷,绵绵密密,闹得人说不出的难受。
当初重伤方回,废他大好前途之时,秦肃是万万想不到,方回竟然会走上这条路,并且以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方式荣耀归来,重重地打了他的脸,同时,也彻底走上了一条通往“行尸走肉”的不归路。
而如今,他却偏偏又要把方回从“行尸走肉”的边缘拽回来,要让他感受到最奢侈的“爱”,这不得不说是天道与秦肃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秦肃抬手扯扯方回的袍袖。
“何事,需要休息?”方回想当然地问道,赶路时停下来,当然是为了休息。
秦肃此时其实并没有很累,但是转念一想,也就顺势点了头,寻了棵树龄较大树干较粗的桃花树靠坐下来。
方回见此,也在秦肃不远处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这可不是秦肃想要看到的,他得想办法唤醒一点方回作为“人”的情绪,是真正的情绪,而不是他刻意对方小蝉展露出来的那种“情”。
思索片刻,秦肃开了口。
“回儿可见过这样宁静又祥和的美景?”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试图勾起方回的兴趣,“若是成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倒也不错。”
方回却淡淡地道:“绝灵之地对你我没好处。”开口便毫不留情地反驳了秦肃。
“话可不能这么说,等回了道宗,为师也在宗门弄这样一个地方,如此,不就能时常观赏了?”
“你是掌门,自然可以。”方回依然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秦肃深觉与方回闲聊真是件累人的事情,却也不得不继续:“回儿,把眼睛睁开,此地不能修炼,你无需整日做这些无用功。”
方回淡淡地道:“习惯了。”
秦肃暗暗咬了咬牙,突然抚着大腹呼道:“哎哟。”
方回终于睁开眸子望过来:“怎么?”
秦肃面露痛苦:“哎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疼得厉害,许是这两日累着了。”
方回忙起身来到秦肃身边,抓起他的腕子把脉,然而两个脉象一重一轻和谐跳动,并无任何异样。
他皱了眉不解地问道:“除了肚腹疼,还有哪里不适?”
秦肃微微靠近方回,作势闭了眸子仔细感受一会儿,才道:“胸口也有些闷,喘不上气。”
方回继续把脉,依然不解:“按脉象来看不该如此。”
秦肃哪里容得他深思,当即说道:“回儿替为师揉揉,记得你当年的按摩手法很不错。”
方回将信将疑地看着秦肃胸口:“当真难受?”
秦肃立刻点头,又做出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当真。”
方回这才用掌心贴在秦肃心口,模样认真,有规律地轻轻重重揉起来。
就在这一刻,秦肃突然觉得,或许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在这绝灵之地待着也是可以的,两人在此处,可比外界容易亲近多了。
两相比较,当然是在此地更容易达成目的!
只有一样,若是聂明渊在外头当真能寻到落胎之法助他解脱,那他一直在此处待着,便是得不偿失。
想来想去,只能在寻到出口的基础上,想方设法将方回拖延在此地,等腹中的孩子快要出生前,再出去看看聂明渊是否回转。
若是回来了,他便再尝试一次落胎,不,到那时便不能称为落胎,而是早产了,不过终归能摆脱系统就是好事。
若是没有回来,那他便带着这些日子的成果,孤注一掷,怎么都要破了方回的无情道,让他彻彻底底地爱上自己!
秦肃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方回却还在替他揉胸口,边问:“感觉如何?”
秦肃面色恢复了些,柔和一笑:“好些了,再歇歇咱们便启程。”
方回一看没事了,正要收回手,继续去打坐,秦肃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别走”二字脱口而出。
方回抽了抽手,没抽动。
秦肃朝他歉意一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么?腹中胎儿淘得很,你靠为师越近,为师便越舒服,你只当是勉强一下,迁就迁就为师,这样还不成么?”
24/48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