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现在所遭遇的事,所碰到的事,他都觉得半真半假的像是一场噩梦。
林景墨问道:“洛川救过的人,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吗?”
苍梧觉得这问题问得实在天真,但毕竟是个凡人,不理解也很正常。他解释道:“世间万物,皆是一场轮回。前因造成后果,后果必有前因,环环相扣,不可缺量,若是从其中拉走一环,这因果便会大乱。”
洛川摆手道:“太深奥了,他听不懂。才多大的孩子,大字都不识几个,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林景墨无语:“谁说我不识字了?”开玩笑,能读到本科毕业,他好歹也不算是个文盲。至于少年模样,要不是渡玄被饿得面黄肌瘦,他现在绝对是个成年人标准体型。
“我该长的都齐了,一样没落下。你有的我也有,你没有的……”后半句话说得有点多了,苍梧跟洛川惊叹地看着他,他喃喃道:“那我也没有。”
洛川挑眉,这人从出生开始他便看着长大,读没读过书他还不知道?当即便对苍梧道:“来,出个简单的对子考考他。”
苍梧正要开口,林景墨忙打断道:“用不着,你们学的跟我学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苍梧乐了,没继续这个话题。他冲洛川道:“原梁的事你得尽快,如今战火四起,恐生事端。”
洛川扯了身上缠的纱布,架着软凳的腿收回。除了那身碍眼的伤外,走路站姿哪里有半分刚才的虚弱样。
林景墨放下手里的面碗,惊叹道:“你好了?你的腿……你不是……”
洛川也没狡辩,手掌伸展,火光乍现,一柄通体乌黑带着金丝花纹的长刀出现在他手里。
这把刀林景墨并不陌生,只是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倒还是第一次。刀鞘的末端有一块坑洼的地方,那里,原本该是写着刀名渡玄。
三人转瞬来了战乱的原梁,到处充斥着杀戮跟打斗,兵器无眼,百姓哀嚎。
就在几日前,林景墨进入这座城镇时,这里还是一派祥和平静的景象。街上欢声笑语,宝马香车。不想在看时,已成炼狱。
他看到有孩子坐在父母的尸体旁哭泣,也有浑身是血在地上攀爬的老人。无情的战火烧灼着房屋焦土,嗜血的长刀残杀着手无寸铁的百姓。
如同当初的火蟒村一样,眼下的原梁早已是一片冤魂遍地的亡土。
林景墨看到那些死后还站在尸体旁的魂魄,血腥,黑影,惨不忍睹。他别过脸,不忍再看。
那被拆毁的火神庙里,到处都是尸体。有人抱着火神像的残存碎片,有人手握火神福,从尸山里喃喃地叫着神明的名字。
从祈求到厌弃,又从绝望到最后的寄托。原梁的百姓,几番挣扎,终是抵不过乱世悲苦。
一名男子抱着怀孕的妻子跑至火神像前,怀里的孕妇面色苍白,浑身是血,手里紧握着一块神像碎片。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敌军,男子抱着妻子跑得早已没了气力。
他双膝一软跪在神像前,手臂紧抱着怀中的妻子。声音哽咽,浑身发颤,他大喊着:“火神,你显显灵吧!求你了!!”
在北楚大刀落下前,他无助地喊着洛川。
夫妻俩紧闭双眼,抱紧对方,在死亡即将到来时,一支带火的箭羽射向了刀身。力道太强,生生将那染血的刀折断。
苍梧拽着洛川的手,没来得及阻止,眼看着洛川的手背上又多了一道裂伤。他大骂道:“你是来解决乱了命盘的人,不是让你来拯救苍生的!”
洛川沉着脸没吭声。
男子抱着妻子,瑟缩的爬到残破的神像旁。箭羽阻止了敌人的大刀,却并未将其杀死。北楚贼人一击不成便丢了大刀改用拳脚,他拽过男子的头发,企图直接将人往神像上撞。
无力的孕妇拽着贼人作孽的手,却只是徒劳。
洛川还要出手,苍梧忙阻拦道:“你知道的,这些人的命本就到这里了。”
林景墨的眼眶泛红,他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可看到如此场景换谁能受得了!洛川手背的经脉凸起,拳头紧握,他的信徒在临死前求他,当着他的面在求他!
大难将至,男子用身躯挡住贼人刺向妻子的大刀。孕妇的手里依然紧握着神像残片,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哭嚷着火神相救。
洛川别过脸,不去看接下来残忍的画面。陡然间,腰间别着的长刀被人抽走。
铿锵一声,林景墨双手握刀冲向那名北楚贼人。手起刀落,长刀如火焰般泛着红光,在一片惨叫哭喊中,他斩下了贼人的头颅。
果然,洛川的身上没在添伤,他也一样。
鲜血被长刀上的火焰吞噬殆尽,他用拇指擦掉脸颊上溅到的鲜血。长刀顶端抵着地面,眉眼微抬,冲洛川笑道:“这世间有一种神,专管神明不能管的事。既是想不好给我什么职位,那我便自取神名。”
邪神渡玄。
洛川,你想救却不能救的人,就由他来。
作者有话说:
关于“帮了不该帮的人”这件事的灵感,是起源于几年前的一次国外旅行。在一些地区里难免会碰到贫困的人,这些人会很主动地问你要钱,如果不给就谩骂甚至明抢。但其实,他们最开始对游客是非常友善的,很热情也很好客。就因为习惯了他人的施舍,和不劳而获,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从最开始的被施舍到后来的讨要,再到讨不到就责怪极端。所以善良是好事,但也要用对地方,有时候善意未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当然故事中我借鉴了这里的人性,倒不是说主角是个烂好人。主角的身份跟环境不同,所以看待事情和处理事情的结果也不一样,不用一概而论哈。
第43章 邪神(三)
没有神位便还不归神界所管辖,他动手解决的人,就像是系统漏洞一样。林景墨冲进战乱的人群,对于欺压妇孺者,淫乱暴虐者,一个也不留。
苍梧头疼,事情正在往他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这人现下虽不会受到反噬,可乱了章法,受罚也是迟早的事。
他冲洛川道:“你不管管?这可是你徒弟,出了事可得由你单着。”
洛川看着那大杀四方,功夫却不怎么到家的人,喃喃道:“看来还得教点拳脚功夫。”
苍梧无语,这两人未免也太乱来了。
原梁的内城共有十座城池,最为中心的便是皇城。城池相连,城门也不如最开始那道来的坚固。内城四周皆有出入口,被北楚砸破的乃是最北面的那一扇,其余三面也有,只是常年不开。
北楚兵分四路,攻进城的那支人数最多,其余三路则等在剩下唯三能逃生的地方,势必要来个瓮中捉鳖。
皇城早已被大火吞噬,立于城墙四周的原梁大旗破败不堪。士兵碍于平日的懒散,在大战时,体力明显跟不上北楚大军。
原梁气数已尽,这是不争的事实。此时在说作茧自缚,反倒显得是在落井下石。
林景墨收起长刀,脚边横着七八具北楚贼人的尸体,被他护在身后的老弱妇孺,颤巍巍的道谢后,便如看救世主一般看着他。
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好似认出了他手中的刀,她哽咽着喊道:“是火神,是火神来救我们了!”
林景墨不似洛川跟苍梧,这两人尚且能用神力幻化模样或是隐去身形,可他不行,他必然是会被看见的。不过被误会成是洛川倒也好,总算能帮这人讨回点好话。
那些受苦的人在他这里越聚越多,人一多,北楚的人便多数往他这儿来。他不过是想阻止滥杀的人,可没打算以一人之力剿灭北楚。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人送出去。
他回头看向洛川原本站着的地方,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苍梧走了。
太没义气了!好歹也夸他两句厉害在走啊!
他踹开冲向他的北楚贼人,冲那群妇孺喊道:“去赌坊后,那里有个狗洞,你们从那儿出去,有多远跑多远!”
众人点点头,忙往赌坊的方向跑。林景墨叹息,他本想就此作罢,却陡然想起那个狗洞只能容孩子通过,又急匆匆地跟着人群追了过去。
狗洞的地方被藏得极为隐蔽,如果不是因为他事先知道很难被发现。他打开遮掩用的竹笼,拿着长刀在狗洞上划拉了两下。
火光顺着刀身劈下,几乎把整面墙都给劈开了。洛川的刀是把神武,威力不可小觑。
人们感激着逃出生天,出了城墙后在转身时,那个拿长刀护他们的少年早已没了踪影。
洛川要杀乱了命格的人,林景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云萍。这个姑娘,本是比任何人都相信火神的人,最后却被自己的神明亲手杀死,这恐怕比死在贼人手里还要让人绝望。
靠外的地方基本死的死,逃得逃,街上除了火海与血腥再无活人。他走了几步,脚底踩到一块断裂的玉佩。这东西在洛川被砸毁的废庙里有很多,只是面前的这块,好像是他先前挂在脖子里的,就连刻有长刀的断口也一模一样。
他正要弯腰去捡,忽然听到右侧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喊叫。他抬腿将那紧闭的门一脚踹开,动静很大,把里头作恶的人吓了一跳。
三名北楚贼人脱了衣服正在欺负一名女子,那女子穿着男装,哭嚎得往身后的柴堆里缩。
除此之外,另一边的地上还躺着个半大的孩子,头上满是血渍,手里紧拽着一只泥塑。
“云阳?”
他起手结果了冲上来的贼人,而后将孩子从地上扶起。小崽子的头上被打了几棍,昏昏沉沉地耷拉着头。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挺想拽着这小子耳朵好好质问几句。要不然他也不会坐牢,小端也不会因此而丧命!只要一想到小端将来会是他的弟弟景年,他便止不住地火冒三丈。
云阳染血的右手拽着他的衣襟,双眼混着血渍满是泪水。他模糊着眼看了一阵,忽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把手里紧握的泥塑举到林景墨的面前,无力道:“哥哥……对不起……”
先前被欺负的女人从慌乱中回过神,他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抱走林景墨怀里的云阳。眼神惊恐,神情慌乱:“是娘不好,娘这就带你走……没事的,会好的……”
女人说话语无伦次,身上多处受伤,精神早已在崩溃的边缘。
林景墨:“赌坊后面的狗洞已经被我劈开,可以从那里走。”
女人这才看向这位救了他们的恩人,她双膝一软冲林景墨磕头道谢。
林景墨要去拉她,女人却又抱着孩子跑了。地上滚落了一个泥塑,是云阳先前握在手里的。
他捡起来看了看,捏得竟是他的模样。泥人身体的地方,还有被香火熏过的痕迹。他忽然就想到在面见众神时,身上出现的微弱神光,原是这孩子将他当做神明,给了他供奉。
远处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北楚将燃火的投石车推进内城,巨石接连砸下,皇城成了真正的废墟。到了现在他才感叹,原梁百年基业真的结束了。
洛川跟苍梧从大火中快速奔袭,苍梧从袖中召出一幅什么也没有的画卷,白光闪现立于半空。
苍梧没好气道:“你就不该把刀给那小子,这下好了,全乱了。人都跑出了原梁,天大地大的你要上哪儿去找?”
洛川无所谓:“既是逃了那便与我无关,只要不伤及他人性命或是成亲生子,那便不会乱了命盘。”
“你……”苍梧懒得在辩,他飞身至画卷前,道:“赶紧把你徒弟带上,我们北楚集合。如今那里才是最安全的,估计是跑那儿去了。”
说罢,转头钻进了画卷,白纸如水波一般泛着涟漪而后归于平静。
洛川叹气,右手掌心处凝出两圈环绕的火种。眨眼间便听得一声惊叫,林景墨双手拽着刀柄,被这长刀牵引着拉到了洛川身前。
洛川握住锋利的刀身,却并未伤及半分。林景墨一看是自己人忙松开手,却又因为惯性没控制住,猛地扑到了洛川怀里。
他现在的个头不高,拢共也就到洛川的胸口。双手拽着人腰带,腰间的银铃因为碰撞发出一阵脆响,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严肃脸。
林景墨浑身是血,不过不是他的。
洛川道:“站直了,别这么贴着为师。”
这话还真是耳熟,林景墨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现下看到的都是错觉。
洛川见他不动,便揪着人衣领飞身进了半空中的画卷。人消失后,画卷便如同被火灼烧一般成了灰烬。
在落地时,两人已经到了北楚的地盘。相比较战乱的原梁,这里明显要祥和得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繁荣昌盛。
林景墨脱了那身满是血污的外衫,随手往角落里一丢,以免引起他人侧目。
几个孩子拿着糖人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落在最后的小屁孩没看路撞到了他的身上。小孩忙收起糖人,鞠躬抱歉道:“对不起。”
言谈举止,极为礼貌,在想想被灭国的原梁,怕是早从骨子里就已经坏了。话虽如此,可北楚在侵占时的一些卑劣手段,他依然无法苟同。
“没事,去玩儿吧。”
孩子礼貌地冲他行了个礼,而后笑闹着跑走了。
洛川环顾四周,看着城中一家冒着白光地酒楼道:“苍梧应该在那儿。”
林景墨上了次天,如今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有了极大的变化。就好比那神明周身的光,又好比在街上游来飘荡的鬼。
酒楼门口的小二见两人要进去,忙招呼道:“客官里边儿请,小店今儿个刚来一尾新鲜海鱼,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这么大,不知二位客官要不要点盘尝尝鲜?”
一听到吃的,尤其是进门时闻到的那股味儿,林景墨的肚子顿时叫得震天响。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洛川,说道:“洛哥,来都来了,稍微点两盘成不成?”
洛川看着他没吭声,林景墨忙改口道:“师父。”
“嗯。”洛川冲那小二道:“你们店里什么菜最贵便上什么。”
小二顿时眼睛一亮,兴奋道:“好嘞,客官楼上请。”
别说是小二,林景墨的眼睛也快瞪圆了,他竟不知古时候的洛川这般慷慨!他屁颠屁颠地跟着洛川上二楼,嘴里不忘拍马屁道:“师父,我就喜欢你这花钱的模样,英姿飒爽,超尘脱俗。”
酒楼二层不同于底下,被隔成了十几间雅室。苍梧坐在靠窗的地方,见两人来了,板着张脸道:“我刚收到神界传讯,让你事情结束后带渡玄去见空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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