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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又喝了一碗姜茶后，玄度的脸色看起来已经要好很多了。
“你今天......”
“你今天......”
隰华和玄度两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噤了声。
室内沉默了一下，但是这句话好像也打破了某种略有些沉重的气氛, 开始变得轻松了一点。
玄度看着安静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方丈今日传我前去......询问我破戒之事。”
玄度垂着眸, 将隰华的一缕发丝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一圈一圈，隰华也任由着对方这个看起来稍微有些幼稚的小动作。
隰华问道：“然后呢？”
玄度声音平稳：“然后方丈便让我回来了。”
隰华一下子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檀山寺上下这个态度是准备装聋作哑, 不准备处理了吗？
说实话, 这样的处理态度很难不让隰华联想到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毕竟玄度这个事情吧，要是搁在其他寺中，早就被逐出去了，哪还会像是檀山寺这样。
隰华只感觉既是松了一口气, 但又有点忧心。
其实这一世只要玄度能脱离佛门，之前所牵扯到的因果便也就此两清了，回到仙界之后也不会再生出什么枝节。
但是要脱离佛门，脱离檀山寺，这一世的玄度务必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即便这只是帝君的一个历劫转世，但是所经历的苦难在当下而言，却都是真实存在着的。
屋中的窗户没有关紧，外面的风大了一些，便有雨丝顺着那一丝缝隙被吹了进来。
在一片浠沥沥的雨声中，此时的脚步和敲门声便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玄慈手中撑着一把宽大的竹伞，在敲了两下院门之后便立在那里等候着。
屋中透露出点点昏黄的灯光，玄慈便知道院中此时一定是有人的。
果然没一会儿，木门便开了。
“玄慈师兄。”
雨滴顺着宽大的竹伞边缘滴落下来，玄慈到了檐下后便收了伞放在一边，在进到屋内之后，玄慈的目光忍不住在这并不算十分大的屋中打量了一圈。
残烛茶冷，素净整齐的几乎没有什么人气儿。
玄度拿出一个新的茶碗，倒了一杯放在玄慈面前，而后便等着对方此时说明来意。
玄慈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水，却是没有心思去喝。
虽然方丈并没有告诉他，玄度这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玄慈知道，以方丈对玄度的看重，越是不说，越能说明这其中的问题。
很多话，他在仙居城的就想要问一下玄度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下来。
玄慈道：“玄度，你自来便是我们这一众师兄弟中最出众的那一个，师父对你的期望，你不是不知道。”
玄慈平时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快言快语，体型摆在这里，便是普通说话也像是在吵架一样。
但是这时候，他一句话却是反复想了好几遍才说出来，可以说这辈子都没这么慢的说过话。
“师父之前问了我一点有关你的事情，然后挺生气的。”
玄度看着自己这个师弟，终于问了出来，“你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
其实玄度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但是又觉得太过荒谬离谱，以至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玄度顿了一下，才道：“方丈没有告诉你吗？”
玄慈本就是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直接道，这要是告诉我了我还来问你做什么？！
但是他对着自己这个什么都比他强出太多的师弟的时候，总是会莫名有些气弱，因此这些话也就只能在心里说一说。
“玄慈师兄今天，就是来问这个的？”
不知道是不是玄慈的心理原因，他总觉得玄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奇怪。
但是该回答的还是得回答，玄慈闷声道：“自然不是......方丈让我来对你说，明日你便去负责打扫佛塔。”
说着，玄慈忍不住又朝玄度看去一眼。
十八层佛塔内，装的可不是什么经书舍利，而是镇压着檀山寺这些年来降伏的妖魔。
说是佛塔，其实就是镇妖塔。
檀山寺的僧人去扫佛塔，一般都是为了磨练心智所用。
在听到方丈这个决定的时候，玄慈就忍不住想，玄度还需要去磨练心智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师弟就不像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谁需要磨练心智都不会轮到他要去。
而且十八层佛塔，说实话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些年檀山寺内的弟子鲜少会有过去的了。
这次方丈却突然点名要让玄度过去，也是让玄慈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玄慈一直观察着玄度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
但是让他感觉失望的是，玄度压根就没什么反应，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
玄慈其实宁愿相信玄度是有反应的，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毕竟如果真的什么反应也没有的话，倒是显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大惊小怪的了。
见玄度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玄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不想知道方丈为什么会突然让你去扫佛塔吗？”
玄度：“师兄似乎是很想知道的。”
玄慈没想到玄度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到底是因为抱着一点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私心，玄慈顿时感觉脸上有些热。
只是因为灯光昏暗，玄慈本身肤色又深，所以倒是看不出来。
玄度已经站起了身，语气依旧温和，言语间却不容拒绝道：“夜色已深，师兄既然已经把话传到了，便请回吧。”
在玄慈离开之后，玄度便立刻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道：“扫佛塔？你明天真的要去扫佛塔吗？”
隰华此时没显露身形，玄度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点对方的存在，但是也看不见对方。
玄度习惯性的又开始捻动佛珠。
那串佛珠之前被隰华扔出去两颗珠子，至今还缺在那儿没有补上，比之前短了些，这些时日，玄度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
“我现在还是檀山寺的弟子，寺中有令，自然是要去的。”
玄度手中缓慢捻动着佛珠，像是在向隰华解释一般：“扫个佛塔而已，没有什么关系的。”
隰华的身形在一旁显露出来，眉头微皱着，“你我和你一起去。”
看玄慈说到这个时候的表情也知道，那佛塔估计不是什么好地方，隰华自然是不放心让玄度一个人去的。
而且那个玄慈，今晚一直在问玄度到底是什么事情的时候，隰华在一旁也难免觉得有些不快。
这样似乎是将两人之间私密的事情要公之于众一般，而且对于其中一方来说，还是一件触犯了戒律的错事。
再一想到如今玄度和檀山寺之间的牵绊，隰华心中便有点说不出的郁闷烦躁。
第124章 破戒的圣僧
慧净今天到了吃饭的时候, 像往常一般提着食盒前去准备饭菜的时候，走到一半才突然想起，自昨天方丈回来后, 便告知他不必再送饭了。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 山间的路有些泥泞。
慧净遥遥朝后山那便看了看，心中还没来得及酝酿情绪，便听到有人唤他。
慧净转身一看, 不由觉得头疼，
“姜公子......”
慧净叹了口气, 什么都不用听对方说什么，直接道：“玄度师叔如今不见客，贫僧是真的没办法带你......”
姜淇看了眼慧净手中的食盒，“你现在是又要去给你玄度师叔送饭？”
慧净拎着食盒的手下意识缩了一下, 只是在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又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并没有必要去躲......
慧净摇头道：“不是。”
姜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
慧净虽然一直不肯告诉自己玄度的情况，但是倒也不至于会说谎。
慧净道：“姜公子, 香客是不能在山上随意走动的，只能在前殿。你屡次到后山上来, 实在是......”
慧净虽然这样说, 但是心中也知道, 这个姜公子的身份似乎有些特殊，至少他来后山这么多次，寺中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
虽然没有明说允许, 但是基本也都是持以默认的态度。
不过慧净其实也挺纳闷的, 这个姜公子对玄度师叔未免有些太过热情了，就算之前被玄度师叔救过一次，但是玄度师叔救过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个都像是这个姜公子一样, 只怕这檀山寺都要站不下了。
而且现在玄度师叔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慧净就更不愿意这个姜淇总是朝玄度师叔那边凑了。
果然，姜淇对于慧净的话语一点都不在意，对着这个每次都不配合自己的小和尚，姜淇的语气也没有往常那样好。
他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说慧净小师父，我来这么多次，你们寺中有人说过什么吗？也就你每次拿这些个规矩来压我。”
慧净一下被对方堵的说不出话来，一下子脸都有些涨红了。
既然对方并不是去见玄度的，姜淇瞬间也就没了同他说话的心思，他瞥了这呆呆木木的小和尚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居高临下的蔑视，只是藏在那副活泼明媚的面庞之下，叫人极难察觉。
姜淇现在是暂居在这檀山寺内，不过客房和僧众们的禅房并不是在一处，离玄度的那处小院的距离就更远了。
姜淇每次气喘吁吁的爬这个山路的时候都无比的怀念自己拥有仙力的身体。
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姜淇又觉得自己暂时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只是......
帝君这个转世未免也有点太过难以接近了一些。
不过比起那些勾勾手就自己主动跑上来的那些男人们，偶尔有这么一个冷漠又不近人情的，倒是也激起了姜淇的胜负欲。
毕竟让高高在上的帝君对自己动心，这样的场景只要稍微想一下，姜淇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到时候什么天庭，那帮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自己真抱上中天帝君的大腿还用的着回天庭去看他们的脸色？开玩笑呢！
此时站在佛塔底下的玄度突然感觉身上一凉，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上了一样。
他看着眼前这十八层佛塔，心中微微升起了警惕。
此间的妖魔有些都是数百年前被关押于此的，还有一些是他亲手降伏于此。
虽然塔内有经文护持镇压，但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隰华站在玄度身边，仰头看向塔顶。
迎着朝阳，在一片金光之中，苍青色的塔身厚重古朴，自最下层的围廊起，每一节都雕刻了漫天神佛的画像，那些琉璃宝石的浮饰彩绘在阳光照射之下，有一种近乎迷离的斑驳绚丽之感。
以隰华如今的目力看去，其上人物衣着容貌分毫毕现。
只是粗粗扫过一眼，便已经认出了好几位佛界之内有名的佛祖菩萨画像。
纵然隰华知道这向来便是佛门一贯的作风，但此时此刻仍旧是感觉到有些微妙。
“这便是你要扫的那佛塔吗？”
隰华如今的身形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的虚幻，而是凝实的，看上去几乎已经于常人无异。
但是若是有精通辨认之术的修士看到隰华，此时必然是要大喊一声妖孽的。
毕竟桃树所化的身躯，就算是没有一点的妖气，显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不是人，那便自然只能是妖了。
玄度点了点头。
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僧衣，手中持着一把扫帚，此时在外驻足停看一会儿之后，便从塔底的那扇小门之中走了进去。
隰华不紧不慢的跟在玄度的身后.
塔中十分的安静，只是光线有些昏暗。
玄度轻车熟路地从墙缝中掏出一个火折，将一旁挂着的油灯点亮。
这其中的油灯都是一体的，在点亮了第一个之后，紧着着第二盏灯、第三盏灯......塔中的所有油灯一层一层依次全部亮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昏暗的塔内瞬间被照的如同白昼。
隰华看着眼前这有些令人震撼的场景，突然便想到了佛经中的那句，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他微微愣了这么一下，然后看着已经低头开始打扫地上尘土的玄度，赶紧跟了上去。
随着这里的灯被点亮，周围的琉璃壁龛中浮现一道黑影，紧紧盯着下方这两个人。
“这不是玄度和尚吗？那檀山寺的老秃驴怎么让你过来扫塔了？”
这黑影和玄度似乎是旧识，也可能是被关在这里实在是憋的不行，因此见到这么一个人后，也不管玄度搭不搭理他，自顾自的便在那里说个不停。
只是这些话多是讽刺谩骂为主，也偶尔夹杂着几句求饶的话语。
玄度仿佛是充耳未闻，至自顾自地拿着扫帚扫地。
隰华却是忍不住朝对方看了几眼。
玄度这时候终于开口了，只是却不是和这妖怪说的，而是和隰华道：“不用理他。”
被关在琉璃壁龛中的这道黑影此时似乎才终于注意到了一直站在玄度身边的这个人。
这黑影的目光落在隰华的身上，而后颇为轻佻的吹了个口哨，“我说玄度和尚你怎么突然来这鬼地方，原来是带了个美人一起啊！”
黑影紧紧贴在透明的壁龛上，笑道：“让我看看！”
“让我看看！”
“让我看看！”
“嘻嘻哈哈哈......”
从这最底层起，这塔中上方一层一层也传来了许多这样的嬉笑声音，原本还算安静的塔内瞬间充满了各种妖魔的低语尖笑。
一层一层的黑影从周围密密麻麻的琉璃壁龛中浮现出来，塔中的光线再次变暗。
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怪黑影之中，闪烁着或是猩红或是幽绿的眼眸，只让人以为是瞬间来到了某个魔窟中一般。
但是很快，这些尖笑着的妖魔便不约而同的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突然就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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