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然像没看见他似的,拍拍手走了。
苏诗青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走过去将武止戈扶起来。
“你没事吧?”
“哼。”
武止戈甩手走了。
“哎,你,我……”
苏诗青没好气地瞪了瞪他的背影,然后继续抓鱼。
……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日,形影腾腾的夕阳里。
一抹殷红的晚霞照在海面上,辉映出火焰一般的颜色。
采药回来的路上,苏诗青的心情比晚风还要凄凉。
他看到不远处,周玉然站在海浪前,蓝色的衣袂随风飘舞,目光有些惆怅。
周玉然:“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在等我?”
“我怕你一个人回去太寂寞,所以就在这等你,顺便看看日落。”
苏诗青心头一热,赶紧把视线转向苍茫的天边。
周玉然与他并肩走在海边,率先开了口。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了?”
苏诗青耸耸肩:“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不过幸好最后遇到了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
周玉然挑眉:“武止戈?”
苏诗青赶紧摇头:“当然不是!”
周玉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他……不过说真的,刚见到那家伙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和揭将军长得那么像?”
“或许是天意吧。”
“天不天意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家伙是作恶一方的土匪头子,跟揭将军简直是天壤之别。”
“所以你这次是专程来剿匪的吗?”
“不是,因为南方瘟疫蔓延,所以朝廷任命我为指挥使,组建一支派遣队前来抗疫,但是经过宣城时,我听说附近盗匪猖獗,所以才顺道过去剿匪的。”
苏诗青满怀崇敬地注视着周玉然。不论是官还是兵,皆是谈瘟色变,纷纷逃命,可周玉然却不避危险特地前来抗疫,他不禁被周玉然的人品所折服。
周玉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要拿这种目光看着我,怪肉麻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诗青笑了起来,每次看到周玉然都感觉非常亲切,毕竟血浓于水,他永远都是兄长。
周玉然走快一步,说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值得托付的人是谁呢?”
“邵二雪。”
“原来是他。”周玉然倒没觉得多意外,“难怪他也在山寨里。”
思念涌来,苏诗青转过身去,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邵二雪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正在找他?
周玉然见他表情失落,便说道:“哎,我说……我们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吧?”
“嗯,那过两天咱们一起去找找看有没有出去的路吧。”
周玉然点头:“快点走,天马上就要黑了。”
……
山野间。
雨过天晴后的树木清新翠绿,花儿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鼠曲草的绒毛黄花开得遍地都是,上头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苏诗青边摘边说道:“鼠曲草,亦名追骨风。”
武止戈问:“这种低贱的野草随处可见,年年自开自落,无人珍重,究竟有何疗效?”
“你可不要小看它们,春季开花时采收,去尽杂质,晒干就是一味化痰止咳,祛风除湿的草药。捣烂去汁,和糯米便可做成清明果,和面粉亦可做成花黄麦果糕,用处可多了去了。”
“那为何又叫‘追骨风’?”
苏诗青静静地看着他:“它们总是谦虚地掺杂生长在乱草之间,但这份谦虚里却没有卑躬矜持,只有纯洁和坚强,它们虽然弱小卑微,却始终不卑不亢地迎风招展,默默地成就自己的死与生,所以又名‘追骨风’。”
武止戈若有所思地点头,忍不住蹲下身去采撷一朵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苏诗青继续说道:“药材的价值在于其药效如何,不在于是否珍贵。不论是山野间的野草还是稀有的灵芝,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对治病有疗效,就是一味好药材。”
武止戈微笑了一下,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等他抬起头时,哪里还有苏诗青的人影?所以急忙追上去。
苏诗青像散步一样在前面等他,武止戈追上后,和他一起并肩走在春日的山野间,尽量享受这份闲适的心情。
武止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苏诗青微笑:“你已经懂得什么叫失去和悔恨,那些所有痛苦的经历,都会化作风,成为陪伴你的力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像追骨风一样,去成就你自己。我相信未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
听到这番话,武止戈的心颤了颤。
他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有人像苏诗青这么关心过他了。
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之后,他几乎成了没人要的孤儿。那个时候他不仅感到孤独,而且感到恐惧。离开那个所谓的家后,他以为只要加入山寨就能安心,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然而他大错特错,这次的打击让他彻底明白,抛弃本心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永远不会快乐。
“谢谢你,顾眉生,谢谢你一直都没有放弃过我。”
苏诗青不好意思道:“言重了,我只不过是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而已。”
武止戈真想上前一步,拥他入怀。可他还是硬生生收住脚步,因为他明白,即使这样做,他们之间也没有可能。
苏诗青:“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想从军。”
“从军?”
武止戈点头:“没错,我本就是武将之后,上战场杀敌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苏诗青凝视着武止戈,眼神中既有感叹,又有尊敬。
“我有预感,你若从军,日后必将成为大仁国的肱骨之将。”
武止戈笑了笑:“难得你这么看得起我,肱股之将倒不敢想,只要能为国家安定尽一份绵薄之力便已知足了。”
此时的武止戈眉目温顺,再瞧不出半点张狂的模样。他眺望着远方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苏诗青高兴地点头。
第87章 深夜交谈
走了两日,三个人来到一处废弃的村庄。
这里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木炭和屋子的轮廓。也许是官兵所为,或者是村民们一把火烧的。
他们面对瘟疫别无他法,只能逃命,或者将一切通通烧毁。那些尚未咽气的病患连同尸体和房子一起用大火烧掉,是最有效的办法。
天色将晚。
周玉然说道:“天快黑了,不宜赶路,不如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下吧。”
苏诗青点头:“这里是村庄,说明我们走对路了,接下去应该能看到官道。”
武止戈:“你们先坐一下,我去附近看看。”
那些称得屋子的地方已经里外莫辨、破碎不堪,一只黑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被武止戈惊动后,炸毛而逃。
武止戈见这里可以遮风避雨,于是将他们两个叫了过来。
夜晚,架起的木堆燃着熊熊火焰,三人吃了些采来的野果,勉强饱腹。
苏诗青累坏了,靠着墙立刻就睡着了。
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映照在脸上,驱走了些许凉意。
周玉然添了些柴进去,对坐在对面的武止戈说道:“你也去睡吧,我守上半夜,你守后半夜。”
武止戈看向他,目光悠然:“周大人。”
周玉然听见他称呼自己为‘周大人’不免觉得惊奇。
“周大人这次不是专程来剿匪的吧?”
“自然不是,我是奉命来抗击瘟疫的。”
武止戈叹道:“许久未曾下山,竟不知世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自然是不知,否则怎会……”
否则怎会做出如此多伤天害理的事?可是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武止戈的眼神暗了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玉然继续道:“对百姓而言,最恐怖的莫过于传染病。仅这百年间就发生了二三十次之多,每次都死患无数,平民百姓面对这样的天灾也束手无策。躲避传染病的唯一方法就是逃跑,往往十城九空,不是病死就是在流浪途中活活饿死,即便是活下来了,等待他们的也是生不如死的摧残……”
听闻这些话,武止戈悄悄抬起头来看着周玉然。
他从未在意过周玉然是何模样,只记得他杀他时的眼神,这会儿却听他伤感地袒露心扉,便有心瞧了瞧。
周玉然的眉目如远山般峻秀,眉峰间透着一丝险意,英挺的鼻梁下配着张淡薄无色的唇,俨然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
他似乎是个喜欢藏着心思的人,做人做事都八面玲珑,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笑也不一定是开心。
一想到日后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武止戈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大多数被派来的救灾官都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根本无心救灾,像周大人这般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站出来的实属罕见。”
周玉然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这是在夸我?”
“周大人可以这么认为。”
“我也只是求个问心无愧罢了,既然立志报国,又何惧生死之忧。”
武止戈佩服地笑了一下,刀锋般绷着的脸瞬间变得柔和,眉目间的戾与恶也通通消散不见。
看着武止戈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周玉然心绪一牵,仿若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他还在侍卫所当差,日日守在御前。
起义和暴乱发生之后,他第一次看到被千万的红巾军簇拥着的意气风发的头领离火后,便被他深深地震撼住了。
明明也才大他两岁,却已是万人之上的红巾军头目,而他却还只是个区区御前带刀侍卫。
年幼心骄又非常自负的他,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几壶酒下肚后,便趁着酒劲去会见了离火。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揭傲就是离火,一门心思只想与他一较高下。
青云坊里。
周玉然等了又等,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身影忽然走近,遮挡住他的影子。他讶然地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男人立在那里,身姿雄伟,气质超群。
灯火摇曳,男人的身容看得并不真切,可是气势却极具威慑力。
随着他的脚步逐渐靠近,周围的光也在一点一点被他吞噬掉。
揭傲根本没有在意周玉然的存在,只是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周玉然有些失神,反应过来后急忙叫住他。
“离火!”
揭傲回过头去,觉得眼前这个人面生,但是看见他身上有家族配饰,于是说道:“你是周家人?就是你想见我?”
锦城周家,世代尚武,一家之主乃当朝太尉,这耀眼的配饰很难不让人注意。
周玉然上前,高昂着头:“正是,我乃太尉之子周玉然。”
揭傲负手倒退,好奇道:“原来是周公子,找我何事?”
周玉然握着拳头,不说话。
揭傲在灯光下好奇地打量着他,相貌出众,英姿不凡,看起来不同于一般的官宦子弟。也许是文武双全的名声太响,眉宇间透着一丝傲人的气息。
揭傲主动侧过身,让出路来:“一起走走如何?”
周玉然点头。
他紧张地与揭傲并肩同行。
揭傲的个子颇高,竟足足超出他一个头之多,难怪总觉得有股无形的压迫感。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上没有什么人。
揭傲开口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玉然攥紧拳头:“你为何要发动这场战争?”
揭傲挑眉:“周公子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回答我!”
揭傲敛了敛神色。
“这个国家已经腐朽落没,必须有人站出来改变这种国弱民贫的现状。”
“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
“我不认为光靠我一人便可以做到,但我相信,今日若我愿慷慨赴死震我国威,他日必定会有后来者重整山河,一切都是民心所向的结果,我所做之事也只不过是顺应民心而已。”
周玉然的瞳孔缩了缩,有些震惊,随即又露出迷茫的神色。
“我自认为文韬武略,不输给任何人,可如今却觉得前途渺茫,文不能治世,武不能救国,倒不如像你这般励精图治……”
揭傲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觉得这位太尉之子十分有趣。
周玉然愠怒道:“你为何发笑?”
“没想到周公子也是个胸怀大志之人,真是难能可贵。”
周玉然听着有些不悦,难不成他看起来像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揭傲继续说道:“之所以觉得迷茫,是因为你的内心不够坚定,实力不够强盛。”
周玉然不以为然:“你怎知我的实力不够强盛?”
“是我多言了,还请周公子莫要见怪。”
周玉然抬起头,用力地和揭傲对视着:“我究竟够不够坚定,实力够不够强,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揭傲微微一愣,随即扬起笑,道:“周公子想如何试看看?”
正中周玉然下怀,他勾起嘴角,自信的,傲气的拔出腰间的佩刀。
“今日你若是胜得了我,日后我的墨家军便任你差遣!”
揭傲哈哈大笑:“好!周公子,我们一招定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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