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前。
武止戈停下脚步:“我先回去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说完,转身离开了。
他不敢多作停留,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因为他对苏诗青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无法自拔了。
晚风徐徐吹来。望着武止戈离去的背影,苏诗青感到一阵恍惚,没想到武止戈还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果真是日久见人心呐。
一个月后。
瘟疫有了控制住的迹象。
又过了两个月。
在将理院、安济院和典医署的众医员、民间的大夫的共同努力以及周玉然的周密部署之下,南方的瘟疫终于被消灭殆尽。偶有几地复发的,也是很快就被控制住。
在此期间,医员们根据所见所闻和自身经验共同编写了《疫症论》。里面详细记载了多种瘟疫的起源、病症及治疗方法,为后世对抗击瘟疫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借鉴,影响极大。
又是一年冬至。
禳灾祈福的祭天仪式过后,众人置备简略的宴席,一来是为了犒劳众人和庆祝瘟疫终于过去,二来是为了给大家饯别。因此这顿宴席有苦有也有甜,悲喜参半。
宴席过后,每个人都吃了些汤圆。
接着安济院的医员们建议,不如借着节日之便,向那些饥寒交迫,无家可归的民众们施舍食物,以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寒冷的冬至。
周玉然立刻应允,下令让属下们在街边上搭起大棚,支起大锅,所有人齐上阵,会搓汤圆的搓汤圆,会包饺子的包饺子,向那些孤苦无依的百姓们施舍“祛寒娇耳团圆汤”。
隔天。
苏诗青准备好笔墨纸砚和颜料,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整整一天,直至半夜才出来。
邵二雪好奇地走进房间,看到满墙的画稿后,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原来苏诗青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是为了让自己心无旁骛地把内心的所感所想全部用笔墨描绘出来。
那是一幅幅拼接而成的画卷,画中详细描绘了彷如地狱的众生百态。
画面的远处,天空中黑烟弥漫,燃烧的房屋与尸堆令人触目惊心。中景和近景的地方则是画了许多繁杂的人物,有瘦骨嶙峋的流浪汉和老人、即将饿死的妇人和乞丐、各种死状凄惨随处可见的腐烂尸体,还有一堆又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森白骨……这些人和尸骨的旁边画着与之相对应的满地鲜花、肥肠满肚的富人、打扮美艳的女子、弹唱的伶人和谈笑风生的王公贵族。
所有的画面错落有致,笔力有劲怒更有柔和的善意,变状有阴怪也有美好之处。苏诗青通过细微的笔触给世人描绘了因瘟疫而导致的地狱一般的人间惨象。
可这些画,却不仅仅只是描绘瘟疫的可怕景象,更暗含了对富人和统治者漠视态度的讥讽。令睹之者不觉毛戴之外,还能通过对比引发深思,从而使世人心生怜悯和善意,可见苏诗青这幅画作的立意深远,画功深厚!
邵二雪一遍又一遍地观摩着墙上的那些画作,情难自抑地流下了泪水。
“青青你……”
苏诗青凝视着画稿,喃喃道:“还未给它起名字呢。”
邵二雪脱口而出道:“悯化图……就叫它《地狱悯化图》吧。”
苏诗青赞同地点点头,于是提起笔在画作的右下角写上“地狱悯化图”这五个大字。
第95章 少年画像
十日后。
周玉然决定明日便要启程,回锦城向御仁帝复命。
临行的前一晚,他来找武止戈。
寒风吹过长廊,檐下的灯笼影影绰绰。武止戈走在廊中,看到前面站着的一个俊俏的身影。
那个身影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是周玉然。
今夜的他,目若朗星,唇似仰月。一身玄色长袍,腰束镶玉银环腰带,墨发束于玉簪之中,动作间能瞧见脚上穿着一双黑底白纹的软靴,衬得他整个人散发出与平日不同的素雅与温润。
“周大人。”
“武止戈,可算是等到你了。”
“周大人在等武某?”武止戈先是惊诧,而后像是明白什么似的,说道,“听闻周大人明日便要启程,所以这是想起来要如何处置武某了吗?”
周玉然走到他身前,肃然道:“是啊,是该处置你了。”
武止戈并没有感到意外,相反的,早就做好被砍头的准备,于是平静道:“无论周大人想如何处置武某,武某都欣然接受。”
“哦?无论怎样都欣然接受?”
武止戈点头。
周玉然打量着他:“像你这样的山匪头目,应该送到刑场上去的。”
武止戈心想,自己的下场果然如此,只是连累了那些被俘的兄弟,要和他一起被砍头。
“原先我是这么想的没错。”周玉然温尔一笑,“但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或许有件事会更值得我去做。”
武止戈疑惑道:“周大人这是何意?”
“武止戈。”
武止戈皱起眉头,静静地看着周玉然,一脸不解。
周玉然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字字清晰道:“我想将你收入我的墨家军。”
闻言,武止戈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瞪大,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玉然解释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你也不是真的十恶不赦,至少在某些方面也有过人之处,与其将你送上断头台,不如跟着我一起保家卫国,如何?”
“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玉然郑重地点头:“不仅是你,连你那些被俘的兄弟,都可以加入墨家军,成为我的部下。”
“为何?难道你不在意我们的身份吗?”武止戈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既然我会这样想,自然是不在意你们的过去。”周玉然问道,“我都没有顾虑了,你还在畏首畏尾什么?跟着我成就一番大业不好吗?还是说你不愿意?”
武止戈忙不迭地否认:“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敢相信。”
周玉然轻嗯一声:“国家大事为重,你自己应当掂量清楚。”
武止戈不再拒绝,应允道:“武某已经决定,从今往后就跟着周大人行军打仗,保家卫国了。”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你们就跟着我一起启程回帝都吧。”
武止戈握拳作揖,恭敬道:“多谢周大人,这份恩情,武某永世不忘。”
“不必谢了,回去收拾一下吧,我也要回去了。”
“周大人慢走。”
周玉然转过身,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武止戈的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定会成就一番事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甚至是超越自己也未可知。
周玉然前脚刚回到住处,苏诗青后脚就来了。
“哥。”
周玉然诧异道:“玉珂?你还没休息吗?”
苏诗青将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说道:“你明日便要回锦城,我也没什么好送的,所以就自己亲自做了些糕点,你带着路上慢慢吃。”
呼吸间,周玉然闻见空气中携裹着一丝甜味,好奇道:“好香,是什么糕点?”
苏诗青笑:“你猜猜。”
“有桂花的香气,是桂花糕吗?”
“鼻子真灵。”苏诗青打开包裹,从中拿出一块递给周玉然,“是山药蜜豆桂花糕,你尝尝。”
周玉然咬了一口,味道软糯香甜,味道在唇齿之间弥漫,简直是人间美味。
“好吃!太好吃了!”
“喜欢就好。”
灯影无形地晃动着,映照在苏诗青的脸上,似有愁容。
周玉然调侃道:“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是舍不得我走吗?”
苏诗青叹道:“当然舍不得了。”
“哈哈哈哈!”周玉然大笑起来,“想跟我一起回锦城吗?你很久都没回去过了,娘很想你。”
苏诗青蹙起眉,摇了摇头。
周玉然好像吃透他的心思似的,放下糕点,问道:“你这么晚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给我送糕点吧?说,有什么事?”
“果然瞒不了你。”苏诗青犹豫一下,随即说道:“是关于武止戈的。”
“武止戈?”
“对,我想向你提个建议。”
周玉然垂眼一笑,如春风般柔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让武止戈加入我的军队?”
苏诗青一脸惊诧:“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你的想法一样。”
周玉然将方才与武止戈的谈话内容与想法大概说给了他听。
苏诗青觉得周玉然处理得还算公允,于是替武止戈向他道谢,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次日清晨。
天刚亮透,泛着青绿色,风静静的浮动着树梢,扬起层层金浪。
周玉然带着大队人马走在官道上,苏诗青和其他前来相送的人随行其后。
到了城关。
周玉然拽动缰绳使马儿停下,看着苏诗青及众人,作揖道:“各位辛苦了,就送到这里吧。”
众人告别道:“周大人,路上请多保重。”
武止戈在周玉然的身侧,看到苏诗青与邵二雪携手并肩,不由得心头一酸,拉着马儿略退一步,索性转头不看他们。
苏诗青叫住他:“武止戈!”
武止戈身体僵了僵,转过头来看向他。
苏诗青拿着一幅画卷走到他面前,递给他:“这个送给你。”
武止戈接过画卷,疑惑道:“这是……?”
“画像。”
武止戈忍不住握紧了画卷,从今往后,他们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所以苏诗青送他自己的画像,是怕他想念吧。
想到这里,他的内心犹如翻江倒海,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谢谢,我收下了。”
苏诗青郑重地点头:“你多保重!”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武止戈拽动缰绳,强迫自己往前走去,动作看似潇洒轻松,实则哽咽难言。他望着逐渐褪去的天色,深沉的目光里写满孤寂与落寞。
思绪回到初见苏诗青时,第一次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就被他的信念深深震撼到了。
他自认为早已向现实屈服,选择一条毫无退路的残酷之道,这是他在失去一切之后所做出的选择,可是苏诗青没有放弃他,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规劝,甚至想要将他骂醒。
苏诗青的话犹如疯长的野草,逐渐动摇他荒凉多年的内心,这让他倍感不安和厌恶。
直到那晚。
他看到苏诗青和邵二雪在一起,苏诗青望向邵二雪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多情……理智终于在那一刻崩塌。
因为从不曾在任何人那里得到过那样的目光,所以他的感觉才会更加强烈。
当他失去山寨和兄弟的时候,才深切意识到他所做的选择是错的,可是残酷的一切已如覆水,再也无法挽回了。
就在这时,苏诗青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已死的内心再一次死灰复燃,他不想让苏诗青再看到自己颓废的样子,也不想继续过着违背本心的生活,所以才提出想要参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给苏诗青看,他是可以为他改变的。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与苏诗青之间没有可能。
过了城关,往前走了一段路。
周玉然忽然驱马向后跑去,来到武止戈身边,与他同行。
他说道:“其实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关心眉生。”
“是吗?”武止戈叹道,“可是他……终究不属于我。”
周玉然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那种感情,但能体会到武止戈的难过。
“人一定要属于某个人吗?又不是非得在一起才能叫爱,我倒觉得,爱一个人,并从中获得力量,这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而活,否则人生该多寂寞,多无趣啊。”
武止戈仔细咀嚼了下这番话,笑了笑,有种释然的感觉。
周玉然看向他手中的画卷,问道:“画的是什么?打开来看看。”
武止戈缓缓打开画卷,画像的真容逐渐展露出来……
画中是一位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靠在一棵孤傲的松树上,卓然而立。宽大的衣襟微微敞开,姿态张扬,柔顺的墨发随风而舞,嘴角利落的线条一直勾画到鼻梁,似被篆刻出的一样,浓浓的剑眉下是琥珀一样的浅棕色瞳孔,如同朝霞一般,带着温暖的笑意。
画中的少年,明明眼角眉梢全都透着孤傲的不羁,可是却莫名充满朝气,让人觉得心绪飞扬,流动而自由,清透得无一丝杂质,像是天上的云,又像是风,不由得令人心生神往。这种神往,带着对未来的希冀,让人忘却那些与理想背道而驰的晦涩难熬的日子。
画像中的少年正是年轻时的武止戈。
那时的他有着拒绝安排的脾性和对抗不公的勇气,这一切都在苏诗青的画笔下,重新活了过来。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吴庆坻《题三十计小象》)
武止戈念着题跋上的诗句,已经泪流满面。
周玉然敛了敛神色,沉重道:“惜别意悠长不露,眉生真是用心良苦啊!”
武止戈仰起头,凝望着天空中漂浮的云,内心暗暗发誓。
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会将苏诗青放在心里,珍之重之。更要与心中的少年继续相伴而行,和周玉然一起运筹帷幄,保家卫国,用尽心力去守护身边的每个人。如此一来,才能不辜负苏诗青,不辜负自己。
第96章 全剧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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