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台边上是有个放摆件的小桌子,因为窗前耷拉下来的红绸遮住了光,屋中有点昏暗,阮秋正要伸手,殷无尘就先拉住他的手。
“我来。”
阮秋由他去,看着殷无尘从桌下找出一个二尺长一尺宽的红木匣子,打开后竟然满满都是书信,放在最上面的信封上赫然写着——
聂平渊亲启。
字迹娟秀,像是女子的笔迹。
殷无尘翻了一下,发觉下面的信封署名俨然不同,阮秋也有些诧异地念出了第二个名字。
“阮……青陆?”
殷无尘猜测,“应当是当年的聂家少主和他的夫人。”
他说着将两封书信都取了出来,怕阮秋看不到,于是展开放到阮秋面前,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看完,面色也未变,将两封信交给阮秋,接着拆起堆放在下面的信封。
剩下的几封信殷无尘都是这样看完的,之后递给阮秋,阮秋一一接过,看完后默默摇头。
殷无尘也不再打开这些信封,而是将信都放回去。
阮秋怔愣地看着这匣子书信,“聂少主和阮夫人一定很相爱,相识三十年,也相隔三十年,多年来只靠书信排解相思之情。最上面的应该是他们成亲前的最后一封信。”
他们只需看了上面的几封信,就能从聂平渊和阮青陆二人的信件中推断出他们的相识相知,也无需再看更久远的信,不用怀疑,这匣子里都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的传信。
三十年,道尽相思。
殷无尘合上匣子,“阮夫人孤女出身,与聂少主差距甚大,信中说她为了追赶聂少主苦修三十年,多年分隔,想来也有聂家不同意的阻力在,最后,他们还是成亲了。”
阮秋叹道:“三十年相思,三十年分隔,本以为苦尽甘来,岂料新婚燕尔就是生离死别。”
殷无尘抬眼看他,将他的手握得很紧,这样沉默无声的安慰让阮秋稍稍回神,笑叹一声,又将那一匣子信轻轻推到桌子下藏了回去,“阮夫人和聂少主特意将这些年的信整理在一处,这也是他们相恋的见证,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殷无尘纵容道:“好。”
二人感慨了一番,殷无尘便扶着阮秋起身,阮秋眼力不错,余光瞥见床上有一个拨浪鼓,再往床头一看,那里的篮子里还有一件还未绣好的小孩子衣衫,便走了过去。
“婚房里为何有小孩子的玩具和衣物?”阮秋拿起那件还扎着针头的小衣服,就见到下面还有一双小巧可爱的虎头鞋,还没有他的手心大,他很是稀罕,“好可爱的鞋子。”
殷无尘也有些意外,看阮秋这么喜欢,他笑道:“我们的孩子也有。不过这种东西确实不该出现在婚房里,莫非,聂少主与阮夫人成婚的时候,阮夫人已经有了身孕?”
阮秋一想也觉得古怪,“可聂少主与阮夫人大婚时就是血魔宗闯入城中灭族聂家的时候。对了师尊,阮夫人是何时入的血魔宗?”
殷无尘道:“那么久之前的事,几位师兄姐或许会知道,我只听说,是在明州城变成鬼城的三个月后,阮夫人成了血魔宗宗主的夫人,那时正道有许多关于她的骂声。”
想到阮夫人后来以一己之力撼动血魔宗根本的所作所为,阮秋着实为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子感到不平,“那后来呢?血魔宗覆灭后,可曾有人为她正名?有人为她说话?”
殷无尘语气笃定,“有。”
这勉强算是一种安慰,只是想到阴无常说过的阮夫人的结局,阮秋还是摇头,“值得吗?”
“阮夫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这是她的选择,在她眼中就是值得的。”殷无尘牵起阮秋的手,温声道:“好了,别多想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找宋燕台他们吧。”
阮秋也歇息够了,心不在焉地点了头,跟着殷无尘走出这间婚房,临走到院门前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随后耷拉着脑袋,叫殷无尘有些好笑,揉了揉他脑袋。
“还在为阮夫人抱不平?”
阮秋摇头,轻声道:“师尊可知,我爹娘也如聂少主和阮夫人一样,历尽艰险才走到一起,也是在新婚不久之后,爹就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其实也很想见他。”
殷无尘顿了顿,“我见过他。”
阮秋满目惊喜,“真的吗?”
殷无尘看着他一双秋水眸中的光,心底深处的纠结便都散去了,缓缓点下头,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远处就传来了聂无欢的声音。
“小瞎子!”
二人循声看去,就见聂无欢带着聂白从远处走来。
临近他们面前,聂无欢看见阮秋的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显然还不错,也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
阮秋记得他方才挡在殷无尘面前,应当受伤不轻,此刻见他好好地站在面前,没有鬼母在无需太为难,便问:“你伤得怎么样?”
聂无欢摇头,斜了殷无尘一眼,虽说还是看他不顺眼,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我好得很。”
他有过一瞬犹豫,还是将头扭回来,取出一本册子,斜睨着殷无尘跟阮秋说:“我发现了当年聂家办婚宴时的宾客名单,小瞎子,你猜,我在上面看到了谁的名字?”
阮秋看他分明是想跟殷无尘说话,就是别扭地非要找他做中间人,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实在没办法,只好顺着聂无欢的话。
“谁的名字?”
“聂少泽。”
聂无欢冷哼一声,故意将那册子举到殷无尘面前。
“原来那一年聂家为少家主大办婚宴,南泽聂家也派了人去,上面有聂少泽的名字,那个男人可是你师尊的爹。除了南泽聂家之外,玄极宗、紫霄宫、苍耀,以及宋家当年也曾经派了人到聂家来送贺礼。”
说实话,听到这个名字,阮秋着实吃了一惊。他拿过账册,聂无欢早已将聂少泽这个名字所在的那一页折起来,他一打开就翻到了那里,赫然看到聂少泽的名字跟在一个聂姓人的名字后面,前面注明了南泽聂家,再后面就是一长串的贺礼名字。
阮秋错愕地看向他家师尊,八十多年前聂家婚宴时,聂少泽聂三最多也就才几岁年纪吧?
殷无尘面不改色,“知道了。”
聂无欢对他的反应很失望,又说:“你爹当年来过这里,应该也亲眼见证了血魔宗屠城。”
殷无尘沉默地看他一眼,这话说的不是他爹一样。
“宋家当年确实派人到明州城赴宴。”宋燕台的声音从不远响起,他们回头看去,就见宋燕台和唐霰带着几个暗卫过来了,还带着荧烛剑,看起来也都没有受什么伤。
阮秋面露喜色,“宋城主,唐掌柜,你们都无事吧?”
“我们能有什么事?就是鬼母跑得太快,追不上。”唐霰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肚子。
“我看有事的是你。”
他刚才一路上都在想,殷无尘为什么摸着阮秋的肚子说什么孩子,这根本耐不住他多想。
阮秋有孩子了。
这么一想,唐霰就很震惊。
阮秋反应过来,轻抚着肚子,脸色也有些难为情。
“小唐。”
宋燕台见阮秋不太想说,于是唤了唐霰一声,上前将荧烛剑还给殷无尘,接着方才的话说:“宋家当年确实派人来过聂家,而且那个人还活着回来了。爷爷跟我说过,血魔宗当年屠城时,因为聂家太快打开阵法,他们来不及带出真正的天水诀,就将当年在聂家本家的很多人抓回去,宋家去送贺礼的人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在血魔宗覆灭后还有人活下来,宋家派去的人就回来了,但他被血魔宗折磨了太久,回去后不到一年就也死了。”
殷无尘收回荧烛剑,不动声色握紧阮秋的手,问:“宋城主可是知道血魔宗的什么秘密?”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血魔宗的炼血功一定有问题,而且他们对天水诀也都是志在必得。”
宋燕台淡淡瞥了眼聂无欢,将唐霰挡在了身后,又道:“你们知道我娘跟聂少泽的恩怨,他的底子,我早些年早已查的丁点不剩。他当年也是被抓到血魔宗的宾客之一,即便正道宗门为了这些被抓去的人联合施压,血魔宗始终不愿松口。而在最后,血魔宗覆灭,这些人陆续被救回去后,聂少泽也出现在了这些人里。我宋家派去送礼的人曾与人提起过他,他们这十年被关在不同的地方,谁也不曾见过谁,但再见时聂少泽性情大变,与小时候的模样判若两人,叫他记忆犹新。”
对此,聂无欢不以为意,“谁被关在血魔宗折磨十年都得性情大变,何况聂少泽当年随南泽聂家人来送贺礼时,最多只有八九岁的年纪,跟长大后他的自然有所不同。”
宋燕台不与他争论,在袖中取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递给殷无尘,“我还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殷剑圣且看。方才我与小唐误打误撞进入了聂家的密室,找到了聂家当年之所以招来血魔宗觊觎的关键原因,因为,聂家有一件至宝,血魔宗想要。”
殷无尘接过纸张,阮秋好奇地看过来,“什么至宝?”
“云水珠。”
唐霰说:“据说,是聂家人从云水河上游寻来的至宝。大家都知道,云水河是灵气之源,聂家人认为灵气源头必有玄机,上千年来派出一代代人去云水河寻找机缘,所谓云水珠,就是他们在云水河上游的冰川底下找到的,两枚珠子一阴一阳,被聂家奉为至宝。聂家耗费数百年探索云水珠的秘密,终于在八十年前找到,说只要将两枚云水珠合为一体就能得到通天彻地的能力,可突破化神境,就像上古传闻中那样破道飞升。说起来这要是连飞升都能做到的话,死人都能活过来,更别提炼血功的弊端。我们怀疑,鬼母方才带走的鬼珠就是一枚云水珠。”
阮秋惊得倒吸一口气。
殷无尘翻看着那些画满图样的纸张,眉头紧拧起。
宋燕台颔首,“聂家花费数百年想将两枚阴阳珠合成真正的云水珠,未料走漏风声,让血魔宗的宗主知道了,所以他带着血魔宗来了,明面上说想要的是天水诀,可惜就连天水诀他们都带不走,何谈云水珠?而这两枚云水珠,大抵是在聂家那些长老在祭坛布下封城大阵时用作了阵眼,现如今,应该都落到了鬼母手里。”
唐霰神色凝重,“鬼母是聂家后人,但若让她成功炼成云水珠,按聂家人的话她必然会修为大涨,她耗费这么多年,将自己关在鬼城,为的就是这个吗?可若她真的炼成了云水珠,今日来这里向她寻仇的殷剑圣和你我,想必都将死在她手里吧。”
“竟是如此。”
阮秋蹙眉,“如此,我们定不能让她炼成云水珠。”
殷无尘却放下纸张,“鬼母炼云水珠未必是想飞升,以她的偏执,可能会是复活一个人。”
唐霰有些兴趣,“谁?”
方才一直沉默的聂无欢忽然出声,神色已是笃定。
“聂少泽。”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早啊!
第九十七章 强力破阵,双珠合成。
若说聂家少夫人阮青陆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 鬼母聂如意就是仗着爱的名义癫狂疯魔。
千方百计用伤害他人和自己的代价去复活一个人,听起来既可笑又荒谬,但几人都信了。
这才像是鬼母会做的事。
分明要被鬼母复活的那个人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殷无尘的反应却很冷漠, “若我们猜测是真, 且不说鬼母能不能成功那个人, 就算那个人活过来了,又有何意义?”
“他不会帮我们,也阻止不了鬼母杀我们。”殷无尘道:“他根本就是个窝囊至极的废物。当年鬼母找上门时, 他连我娘的尸身都不敢看一眼,就害怕得躲起来自杀了。”
几人俱是缄默。
阮秋握紧殷无尘有些僵硬紧绷的手,试图让他感到一丝安慰。殷无尘其实没那么多感想,他反过来握住阮秋的手,便问聂无欢, “若鬼母真想复活他, 你也会去吧。”
聂少泽嗤笑一声, “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养过我吗?他拿正眼看过我一眼吗?”他神色随即沉重下来,同殷无尘说:“你要阻止我娘,随意。可你们要杀她, 我一定会阻拦。殷无尘,我不会让你们杀了她的,你呢, 你们会给她一条活路吗?”
殷无尘断然道:“不会。”
几人之间短暂的和谐由这句话结束, 聂无欢的面色变得冰冷, “那我们就此别过……你!”
他话还未说完, 殷无尘已出手, 二指在他身前轻点几下, 剑气霎时笼罩他周身,叫他动弹不得。宋燕台看在眼里,发觉聂无欢身后的聂白一动,跟着抛出一个法阵。
眨眼功夫,二人已被困住。
阮秋有些诧异,回头看向几人,到底只暗叹一声。
聂无欢怒瞪着他们,“殷无尘,你耍诈!放开我!”
唐霰欣慰地看着出手果断的宋燕台,再看急得脸色铁青的聂无欢,摊手道:“怕是不能,聂少主,若放开你,你还会给我们添麻烦。为了我们的小命,就委屈你一回了。”
这只是委屈一回吗?
聂无欢心知他若去不了,恐怕连他娘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可如今局面如此,殷无尘和宋燕台这些人若杀不死他娘,他娘就定会杀死他们!
他们本就是不死不休。
死局难破。
聂无欢面露挫败,心中还是不甘,运起炼血功试图冲破被封住的几条灵脉,咬牙瞪着殷无尘,“殷无尘,你有本事就放了我,我们打一场,若我输了,我就让你们走!”
殷无尘神色平静,“无需如此,聂无欢,念在你也算个可怜人,曾经也帮过小秋,我对你已经有过太多容忍,才让方才错失了杀死鬼母的良机。这一次,我不会再忍。”
他握紧阮秋的手,面向宋燕台几人道:“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要阻止鬼母炼成云水珠。”
宋燕台自是颔首。
一行人这就走,聂无欢急得眼里充上红血丝,“站住!殷无尘,宋燕台!你们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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