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小阮秋蜷缩在山洞里睡了一夜,四肢如今还酸麻着,浑身都不舒服,任谁在这种时候还要被掐脖子弄醒,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是再害怕,娘亲哥哥都没这么对过他!
于是,在男人眼中小鸡仔似的小孩便在他手上扑腾起来,声音软软糯糯的,语气却凶巴巴。
“你放开我!”
男人很少碰见这种脆弱又娇气的小东西,小阮秋扑腾一阵,闹得他牵扯到身上的外伤,便将人放了下来,小阮秋什么也看不见,扑在地上懵了好一阵,才摸索着爬起来。
没一会儿,男人就喊他要水。
小阮秋呆了一下,抱住怀里的小水袋,同他商量,“我的水不多了,你喝了就不要杀我!”
“像你这样的小东西,我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杀一群。”男人吓得小阮秋一哆嗦,趁机抢走他的水,一仰头就将剩下的几口水喝完了,之后将羊皮小水袋扔回小阮秋怀中。
小阮秋晃了晃空荡荡的小水袋,失望地叹了口气。
男人躺回地上,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讥笑,“不就是一点水,回头再给你找就是。不过现在,我要先睡一觉,你给我安静一点。”
小阮秋想说他一直都很安静的,是这个人把他吵醒了,可他什么还没说就被不知道东西给绑了起来,也发不出声音,等他长大后,他才知道,让他动弹不得的是灵力。
那时,小阮秋知道这是男人的手段,也害怕自己以后不仅是个小瞎子,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而这个重伤男人在他心中,也从一个没礼貌的人,变成了一个大坏人。
他不能说话,看不见,动不了,沉浸在黑暗的世界里,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可想到他的眼睛不能见光也不能流泪,否则会真的再也看不见,又委委屈屈地憋了回去。
等他熬不住打了个盹,再醒过来揉着眼睛爬起来时,才发现他被松绑了,听见身后有动静,他惊呼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砸到他腿上,小阮秋摸索着去捡,便捡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一个人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感官会被放大,他闻到了一股野果的清香,肚子便也叫了起来。
这时,对面有人冷不丁出声,“原来是个小瞎子。”
听声音,还是那个坏人。
小阮秋鼓了鼓脸颊,手指在野果上抠了抠,还是没舍得扔回去,他板着小脸说:“我是看不见,但我不叫小瞎子,我有名字的……”
对方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管你叫什么,你少说废话,否则我就真的杀了你。”
小阮秋还是怕死的,再生气也闭上了嘴巴,不过抱着比他拳头还大的野果,却始终没有动。
男人又提醒他,“还磨蹭干什么,给你还不吃吗。”
听他这么说,小阮秋才敢吃,只不过当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便险些被野果酸哭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嘴里极酸涩的果肉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小脸委屈得皱起来。
男人笑了,整个山洞都是他的笑声,嘲讽他还真敢吃。
小阮秋忍了好久才把眼泪忍回去,生生咽下果肉,毕竟他也是真的饿了,他跟着娘亲和观主长大,耳濡目染懂得一点医理,只要野果没毒就行,只是他也不想再听到男人的嘲笑,故而挪了挪屁股背过身,抱着硕大的野果,默默地在角落里继续啃。
等了一阵,男人大概也觉得小阮秋挺可怜,便凑了上来,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小阮秋轻哼一声,动了动身子,便又转向别处,男人似乎觉得有趣,就在边上坐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破山洞里?”
小阮秋皱着脸一口一口地啃着酸野果,不搭理对方。
男人又说:“不管你是谁,在我这里都得不到任何好处。小瞎子,你听着,我叫殷无尘,是玄极宗清徽山的殷无尘,记住了吗?”
娘亲偶尔会同他讲一些修真界大能的故事,但殷无尘这个名字,小阮秋从未听说过,他背对着男人啃野果,拿圆润的后脑勺对着他。
这人居然敲他脑袋,又警告他说:“记好了,欺负你的人叫做殷无尘,日后想要报仇,就去玄极宗的清徽山找我,去别处都没用。”
小阮秋不高兴地吭了一声,对方才终于放过他。
他还以为这个坏人要走了,就连酸果子在他口中也变得甘甜起来,只是等了很久,这个自称自己叫殷无尘的人却一直没走,在问那人之前,他身上的寒毒却先发作了。他身中寒毒已有一段时间,如今寒毒入体颇深,日益加重,偏偏前几日,观主早先给他配好的药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没有药,小阮秋便只能自己扛过去,还要谨记再难受也不能哭,会哭坏眼睛。
可他到底才九岁的年纪,难受了便忍不住会哼唧出声,那个殷无尘便扔了一个小石子过去警告他,小阮秋咬住拳头,没有理他。
小阮秋没有听见脚步声,对方的声音却在他身边响起。
“你有病?”
小阮秋又气又难受,“你才有病!”
殷无尘笑了,“生气了?”
不过寒毒发作的人,外表便能看出来不一样,许是殷无尘良心发作,一手拎上小阮秋,便轻而易举地将人拉起来,放在地上,一掌扣在他头上,竟是灵力入体压制寒毒。
小阮秋从未想过这个坏人会帮他,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将他体内的寒毒压了回去。他正感动着呢,对方便扔开他,来了这么一句,“你可不能死,我缺一个跑腿的,你明日出去给我打水,至于吃的,就不劳烦你这小瞎子了,不过你得给我洗衣服。”
“洗衣服?”
小阮秋都惊呆了,怎么会有人这么过分,要压榨一个身中寒毒的九岁小瞎子帮他洗衣服?
可这个殷无尘,还真的这么做了,他不仅欺负小瞎子帮他洗衣服,还欺负了足足小半个月!
小阮秋失明已有一段时间,还是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拄着小树枝,到山洞外不到膝盖高的小泉眼处打打水还是能做到的,可洗衣服就不行了。殷无尘尝试过多次,发现确实没办法,这才放过小瞎子,只是很可惜,因为他找的跟班没什么用。
等殷无尘伤势稍缓,能出门行走,已经是小半个月后,那时,小阮秋已经学会拄着树枝在附近摘野果,他个子矮,能摘到的野果本就很少,平日还要被殷无尘抢去好几个。
听殷无尘说要走的那一天,小阮秋是有些开心的,同时,又有些惆怅,如此,便剩下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山洞里了。他发觉这个殷无尘有时候还是好说话的,虽然对方很爱捉弄他,可是这个人是玄极宗的修士啊,小阮秋记得,他的哥哥就在玄极宗。
小阮秋便问他,是不是要回玄极宗,殷无尘反过来问他,“怎么,想跟我一起去玄极宗?”
小阮秋有过一瞬间心动,但很快摇头,这个人的性喜怒无常,老爱捉弄人,他说:“我要去玄极宗找我的哥哥,你知道藏月峰吗?”
殷无尘却说:“你怀疑我不是玄极宗的人?谁不知道藏月峰?不过我现在不想提起玄极宗。”
小阮秋迷茫地问:“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大人之间的事向来如此复杂,便是正道,也不缺双面人,今日恭维吹捧你,明日就能在背后捅你一刀,魔门如此,玄极宗也如此。”殷无尘回得倒是很快,他还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说,你是不是魔门派来的小细作?”
小阮秋心下冤枉死了,这个殷无尘怎么那么多疑?
不过这次,殷无尘也确实没打算一个人走,他直接扛起了小阮秋,吓得小阮秋惊叫起来。
“你干什么!”
殷无尘说:“自然是将你这个小细作带回去严刑拷打!”
小阮秋吓得脸都白了。
等到殷无尘笑够了,他才反应过来这又是在寻他开心呢,只是被迫跟着殷无尘上路,他虽然是有一点生气,心中却隐隐有几分期待。
至少他没有再被扔下。
小阮秋跟着殷无尘离开山洞后,遇到了几个小和尚,看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不是病就是伤,好心带他们回去,殷无尘难得好脾气地道了谢,同他们去了那座深山里的古刹。
这极乐寺破落冷清,听几个小和尚说,寺院中也就剩下他们三四个小和尚,上头还有一位老师父,平日里都在佛前念经。当夜天色已晚,几个小和尚将他们安置在禅房,还送来热水,让他们要先沐浴更衣,等休息好了再去向老师父道谢也不迟。
殷无尘对他们还挺客气,小阮秋只觉得他越发奇怪,但说实话,他还挺眼馋那些热水的。
自从沦落到山洞里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沐浴了,平日便是去打水时简单擦洗一下。他是看不到,但站在浴桶旁边,感受到那股湿润的热气,他便觉得浑身上下难受得很。
殷无尘也是个爱干净的,否则也不会奴役一个带病的小孩帮他洗衣服,可是这次他却将这热水让给了小阮秋,理由是他觉得小阮秋太脏了,不想跟小阮秋睡在一个通铺。
小阮秋已经习惯每天被他气上几回,可每次还是会很生气,就算得到了热水,他也要将人赶出去,何况母亲自小便叮嘱他,不可以与外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不能当着外人面除下衣衫、沐浴。今日殷无尘心情似乎不错,他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你不要偷看哦!”
殷无尘嗤笑,“你一个小屁孩,居然还知道害羞。”
话虽如此,他也真的走了。
小阮秋便欢欢喜喜地摸索着将自己从头发到脚底洗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等了好一阵,殷无尘才回来,一推开门,还愣了一下。
“你怎么穿上他们给的小僧袍,这么看着真像是个小和尚。”他走过来看了一阵,又啧了一声,“洗干净之后好像也没那么丑了。”
诚然,前段时间小阮秋是脏了一点,可绝说不上丑,也就是平日没留意,会蹭到一脸灰。小阮秋果然怒道:“我本来也不丑啊!”
殷无尘这次居然没翻脸,笑说:“是,还挺好看的。”
小阮秋便笑了,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有些自得。不怪他自信,娘亲还在时,便总夸赞他,说他们家的孩子是星落镇最最好看的。
殷无尘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扛起小孩便出了门,小阮秋时不时被抗上一回,已经习惯了,便趴在他背上问他要去哪里。殷无尘今日耐心格外好,一整日都没跟他翻脸。
“你知不知道,这种深山里的寺庙,在话本上,要不是妖魔鬼怪的聚集之地,便是一定会出事的地方,八成会出现一口一个小崽子的妖怪。”殷无尘吓唬人的把戏一套接着一套,“我方才去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小瞎子,想听吗?”
小阮秋问:“什么东西?”
殷无尘笑说:“这佛寺,不正经。”
小阮秋感觉到夜风擦过耳边,猜测他们现在在屋顶,殷无尘还在移动,他便竖起耳朵听。
“他们拜的是欢喜佛,这也就罢了,那几个小和尚为何一上来就备热水让我们沐浴?那是因为,他们要先把我们洗刷干净了,才好让躲在寺庙里的邪和尚出来吃掉我们。”
殷无尘的语气神神叨叨的,小阮秋反而比他稳重,“为什么要吃掉我们?欢喜佛是什么?”
“你不知道……算了。”
殷无尘顿住,大概也想到没有人会告诉一个九岁的小孩什么是欢喜佛,他便将小阮秋放下来,带着他趴在屋顶上,揭开一片瓦片。
“笨东西,听见了吗?”
小阮秋在心里反驳了笨东西这个新绰号,听了半晌,只听出仿佛是有人吃东西的声音,好像还是那种嚼到软骨然后吞咽的声音。
殷无尘在他耳边说:“他在吃人。”
搭配着下面清脆的咀嚼声,小阮秋霎时毛骨悚然。
殷无尘得逞地笑了,又拎着小阮秋原路折返,小阮秋总算踩到实地时,不由长松一口气。
“你这样嫩生生的小孩,洗干净了一定很好吃。”殷无尘始终不忘吓人,“怎么样,害怕吗?”
小阮秋是有些害怕的,可听见殷无尘这么问,他又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殷无尘理直气壮,“吓你啊。”
小阮秋欲言又止,末了气哼一声,将脸扭到一边。
殷无尘每回看他生气都会笑,这次也不例外,“我可是正道修士,当然是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你当我留在这里是跟那些魔门的人一样看上什么宝贝,想要黑吃黑吗?”
可是他私下这样恶劣的性格,也不像是正道修士啊。
小阮秋也只敢偷偷腹诽,嘴上反而甜甜地问他,“无尘哥哥,那你准备何时动手为民除害?”
殷无尘似乎还挺喜欢这个称呼,满意地轻哼了一声。
“等他来吃饭。”
小阮秋浑身猛地一抖,什么吃饭,明明是吃人才对!
只是,殷无尘没有再多说,拎着人回了禅房,关上门便躺在了大通铺上,还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阮秋还有些害怕,也跟着爬上大通铺,离他远远的,仰面躺在那里。
听完这个吃人的故事,小阮秋实在很难入睡,辗转反侧了一阵,殷无尘又跟他说:“喂,笨东西,方才喊得挺好听,再喊一声听听。”
一听见那声笨东西,小阮秋心里的害怕就被不悦取代了,他闷声发问:“什么再叫一声?”
“就那声哥哥,你再叫一回。”他的声音听去还挺惬意,“不许喊无尘哥哥,就喊,哥哥。”
“好,哥哥。”
小阮秋抱着被子背过身去,还是决定快点睡觉。
紧跟着,黑暗中果然传来禅房里另一个人似乎在咬牙切齿的声音,“笨东西,你敷衍我?”
小阮秋偷笑一声,将脑袋缩进被窝里当做听不见,殷无尘也没再找他说话,他躺着躺着,几乎要睡过去,忽地,自半梦半醒中醒了过来,刺骨寒意涌上,让他不住颤抖。
殷无尘察觉时,小阮秋已快昏过去,他先是喊了一声,没等到应答,便起身将小孩抓过来,不想小阮秋眼睫上都挂上了一层白霜,浑身更是冷如寒冰,这是寒毒发作了?
他又喊了两声,小阮秋才有了反应,迟钝地偏头面向他,便颤抖着慢慢抱紧自己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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