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本人的惊讶也不亚于殷无尘,他打完也觉得拳头有点疼,可是反应过来挨他打的人是他师尊,方才覆盖他全身的那股寒潮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他举着自己不大的拳头,再看殷无尘,只剩下满眼的心虚。
“对不起!师尊,我……”
话说到此处,看到殷无尘脸上的红印,阮秋便说不出话了,他何时见过这样狼狈的师尊?可偏偏是他自己打的,尤其是在这时,殷无尘挺直微红的鼻子还淌下一道血水……
殷无尘顿了下,指尖擦过染上血水,面色越发难看。
见状,阮秋脑子轰的一下,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给埋了。
好巧不巧,月夫人看时候差不多便回来看看,一敲门,厨房里相对无言的师徒纷纷回过头。
“殷师弟,你们……”月夫人笑声顿住,语调陡然一转,大惊失色道:“殷师弟,你怎么受伤了!”
阮秋急忙回神,擦了把手上的面粉便跑过去,赶紧拿衣袖给殷无尘擦干净流下的鼻血,慌慌忙忙的,反倒险些被绊倒在师尊怀里。
“师尊,您……对不起!”
多少年没有被人打过脸,还正好让别人看到,殷无尘额角狠狠跳了一下,一手揽住他慌得要死的小徒弟,按住人让他不要乱动,便冷着一张脸,无比从容地擦掉了鼻血。
“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墙。”殷无尘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同月夫人点了点头,便拉着阮秋离开,“小秋过来,给师尊上药。”
最后那句话,他看着阮秋,一字一顿,神情复杂。
阮秋真的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师尊,就是一个冲动就动手了,此刻看到师尊生气了,他是又紧张,又担心师尊的伤。
殷无尘一路拉着阮秋回去,阮秋都没敢说话,也一路偷看殷无尘的脸色,心底惴惴不安。
师尊怎么还不说话……
回房的这条路,遍地桃花也不香了,还仿佛格外长。
好在,最后回到房间时,殷无尘的脸色已没那么冷了。
阮秋被松开时还愣了一下,随后看到殷无尘脸上留下的红痕,忙不迭端水打湿帕子给他擦洗。
“师尊,这……”
殷无尘看他一眼,拿过湿帕子默默擦干净脸上血痕。
阮秋不敢说话,揪着衣袖站在那里,紧紧盯着师尊。擦干净血痕后,师尊颧骨下还是留下了一个微肿的红印,阮秋越看越惊恐,耷拉下脑袋,“对不起,师尊,我错了。”
殷无尘其实一路都在用余光看着阮秋,看他这向来稳重的小徒弟变了脸色,倒是有意思,只是脸上传来微微刺痛,又提醒着他刚才的失败,他顿了下,淡淡地笑了一声。
“力气还不小。”
阮秋下意识蜷起拳头,背到身后去,想了想又端正地站好,“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有意的。”
殷无尘抬眼看他,“坐下。”
阮秋不敢坐,但看殷无尘还坐着仰头看他,似乎也不妥,他便忐忑地在对面端坐下来。想了想,小心地问:“师尊,你还疼吗?”
殷无尘有些好笑,“你说呢?”
阮秋越发内疚,“我错了……”
殷无尘从一开始的错愕到现在,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可置信,他一个化神期,居然被一个炼气期打了,还真把他给打伤了。
他自己想来都险些失笑,但也没有忽略方才的问题。
“你方才,很害怕?”
阮秋怔了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梦到上辈子死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方才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还打伤了师尊,他脸色泛白,不知该怎么说,“我,我不是害怕师尊……”
殷无尘道:“我信。”
阮秋抬眼看向殷无尘,眼底的无措与自责还未来得及收回。他打伤了师尊,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师尊却没有生气,还选择信他?
殷无尘温声道:“我真的没有生气,你不用这么紧张。”他眸子暗了暗,直言道:“小秋,我知道你有心事,你不想说也无妨,但我方才的意思,你,应该是明白的吧?”
阮秋颤抖的指尖僵住,仿佛遇到了比方才打了师尊这种忤逆之事还要严重,还要可怕的事。
殷无尘却没给他再逃避的机会,他抓住了阮秋苍白的手背,纵然脸上盯着红肿印子,显得颇为狼狈,却遮挡不住他这一身冷傲剑骨。
“我曾经以为,我们已经是道侣,直到最近遇到了许多事,我才发现,这似乎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殷无尘凝望着阮秋,眼里是不再压抑的温柔,他极认真地问:“小秋,你可愿意,做我殷无尘的道侣?”
阮秋脸色煞白,心底竟没有太多意外,反而有种终于等到了的感觉,他却是满心的不安,开口时声音也在颤抖,“为什么是我?”
殷无尘眸中含笑,望着他道:“从一开始就决定是你。”
阮秋攥紧衣袖,避开殷无尘的目光,垂头说道:“若是因为妖咒,您对我已经足够负责了,完全没必要再与我结成道侣,师尊,您在决定这件事时,是否太过草率了?”
殷无尘意识到阮秋是在抗拒,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不由一紧,仍旧温柔地同他说道:“不是因为想要负责,小秋,在决定收你为徒时,我曾说过,会选择你只是因为喜欢你。现在也一样,小秋,师尊喜欢你。”
阮秋指尖一颤,心中却有一股无名的怨气涌上,让他用力挥开殷无尘的手,抬头看向殷无尘时竟有几分冷漠,“您真的喜欢我吗?”
殷无尘怔住。
阮秋眼中泛红,向来温和的语调此刻竟也很冷,“您若是真的喜欢我,那时候您为什么……”
话音猛地顿住,阮秋含着水光的秋水眸也满是惊诧。
他想问殷无尘,既然喜欢他,上一世为何不来救他。
可当一时冲动差点就将这话说出口时,阮秋才意识到这个他自己从来也不曾在意过的问题。
原来他心里还是有怨的,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豁达。
阮秋呆站在那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清自己。
殷无尘也发觉他有些不对劲,他跟着起身,“小秋?”
阮秋恍然回神,转眼便对上殷无尘充满关切的眼神。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殷无尘凝视他,竟有些紧张。
阮秋愣愣地眨了眨眼,慢慢将心底那股深藏的怨气压了下去,没有救他的是上一世的师尊,他怨现在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师尊有什么用?不管如何,师尊都是他的恩人。
“我……”阮秋哑声开口,顿了顿,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才又道:“我没有话要说。”
阮秋深呼吸一口气,“师尊,我不会做您的道侣。”
殷无尘微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阮秋头一回用如此冷漠的语气同殷无尘说话,他想了想,语气缓了几分,面朝殷无尘,郑重地躬身行礼,“更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阮秋不会与自己的师尊做道侣,若是您一定要这样,请恕弟子不得不再忤逆您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梅开二度,停止双修。
很快, 莫寒水听闻殷无尘受伤这等稀罕事,也带着伤药来了,正好这对师徒因为在道侣这件事上产生异议,屋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莫寒水察觉不对, 担忧会出什么事, 先将脸色难看的殷无尘带走, 让月夫人留下陪着阮秋。
师徒二人最后不欢而散,阮秋却始终认为他没有错。
有昔日的恩情在,他希望能一直做殷无尘的弟子。
但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 还有上一世到死都没有等到殷无尘这件事,他不能答应做师傅道侣。
他相信师尊会是一位好道侣,那个对象却不会是他。
不管上一世魔门少主所说,殷无尘在他被抓后却去救了宗门里另一位遇害的弟子沈灼寒是不是真的,阮秋的心结已经存在, 很难解开, 他心中认定, 自己只能做个徒弟。
若他这次答应了,用责任将师尊与他绑在一起,那么, 他与话本上的那个自己有什么区别?
这注定会是一条死路,以阮秋的谨慎就绝不会开始。
只是不知道师尊是从何时有了想要与做道侣的想法,明明上一世到他死前都没有表露出来, 这一次, 殷无尘却主动同阮秋提出。
阮秋想不明白, 却不可避免地想到话本上所说的, 在他死后, 师尊道心不稳, 修为境界大跌。
他猜测那是鬼珠的影响,鬼珠用妖咒将他和殷无尘绑在一起,他死了,师尊便遭到了反噬——那,师尊会不会也是在妖咒影响下,产生了喜欢他要与他做道侣的错误想法?
阮秋认为自己此刻很清醒,他重生后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绝对不要像话本上写的那样,做一个害人害己的白眼狼,他也不想再跟上辈子一样迟迟等不到师尊,最后死在师尊的仇人手里。
至少,他认为,若他只是单纯的是殷无尘的徒弟,被师尊的仇人杀死,他便不会那么痛苦。
阮秋一向是这样的人,不管十年以前还是十年以后,他坚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便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哪怕是他的师尊也一样。
在他看来,师尊的想法是错误的,他就绝不会妥协。
月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寒水让她来陪阮秋,可她看阮秋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还会主动帮她收拾药材。她是一头雾水,回头问了一下道侣,殷无尘那边也没说什么。
殷无尘一再确定,他就是不小心撞到了墙,这对医修夫妇自然不会相信铁骨铜皮的殷剑圣能被一面墙撞伤,真撞上了伤的也该是墙。
他们师徒二人闹了矛盾是肯定的,却谁都不肯说缘由。
莫寒水二人合计了一下,晚上把人都喊了过来,正好殷无尘临时决定明日就带徒弟回玄极宗,他们便找了个践行的借口,阮秋自然来了,殷无尘也被莫寒水硬拉着过来了。
为了师弟的终身大事,莫寒水夫妇二人是操碎了心。
半日时间过去,有医圣在,殷无尘脸上的印子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但鼻尖还微微泛着红,让他这副神仙般的清冷容貌显得有几分可怜,阮秋看见后,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师尊无事。
莫寒水与殷无尘过来,他便一板一眼地起身行礼,比之往日都要恭敬,殷无尘眸色一暗,还没说话莫寒水便打圆场,“都是自家人,坐下吧,尝尝阿月亲自下厨做的菜。”
殷无尘坐下后,没再看阮秋一眼,阮秋愣了下,也被月夫人拉着坐下。四人在院中的石桌四周落座,他正好坐在殷无尘身侧,白日才有过不愉快,他心里还是忐忑的。
师尊还在生气?阮秋偷偷看了一眼,赶在被发觉之前,心不在焉地扭头看向莫寒水夫妇。
正巧这时,殷无尘回过头来看他,发觉阮秋似乎由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他,脸色也有些难看。
莫寒水夫妇二人看在眼里,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月夫人便轻咳一声,给阮秋夹了一筷子菜,有些不舍地说:“谷中向来冷清,难得来了一位与我投缘的小朋友,还懂得医术,可惜你们明日就要走了,阮秋,若是得了闲,你可得常回来看看我们。”
阮秋颔首道谢,闻言微微吃惊,“我们明日就要走?”
月夫人被他问得一愣,“对啊,你师尊没与你说吗?”
阮秋下意识看向殷无尘。
殷无尘只说这两天回去,可没告诉过他明日就走。
但已对上殷无尘冷淡的目光,阮秋便匆匆低下头,心下恍然,师尊生气了,自然不会告诉他。
他想,他大抵是第一个拒绝师尊的道侣邀请的人吧,今日还打伤了师尊,师尊当然会生气。
那边殷无尘见阮秋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色也微微泛白,沉默地偏开脸。
二人都不说话了,月夫人越发困惑,回头看向莫寒水,他们这是怎么回事?莫寒水无奈耸肩,他哪里知道他这小师弟是怎么想的?
月夫人想了想,搁下筷子,非常肯定地看着二人。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阮秋:“是……”
殷无尘:“没有。”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随后又默契地对视一眼,但阮秋在触及对方目光时便火燎似的别过脸,抓紧手中筷子,按照他师尊的话说。
“没有吵架。”
作为一名医修,月夫人的性子向来不是沉稳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在为人解毒时被人所害,看阮秋显然是跟着他师尊说话,她越发迷惑,“可是我看你们好像都很生气的样子。”
莫寒水挑了挑眉,笑吟吟地捧着酒盏坐在一边看戏。
阮秋心道师尊可不是在生气吗?
可是他决心要做一个好徒弟,又怎么敢在跟师尊抢话?便等着殷无尘开口,他才敢说话。
这一次,殷无尘开口了,却看向阮秋道:“他在生气。”
阮秋错愕得瞪大眼睛,同他说道:“我没有在生气。”
殷无尘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在小徒弟不再回避的注视下挑了挑眉,仿佛在跟阮秋说,你这么大声跟我说话,不是生气又是什么吗?
阮秋反应过来也是一愣,他说好要做一个好徒弟的,怎么能反驳师尊的话?他便垂下头,硬着头皮承认,“对不起,是我在生气。”
月夫人扑哧一声笑出声,这两人着实是有趣,做师尊的以为小徒弟生气了,小徒弟便被迫承认生气,真是又可怜又可爱,她笑道:“罢了,我不问了,你们也别闹了,我好不容易做了一桌子菜,别浪费了。”
经她这么一打岔,殷无尘面色和缓许多,他抄起筷子给阮秋夹菜,说话时声音仍是淡淡的。
“吃菜。”
阮秋实在摸不透他师尊的想法,只好听话吃菜。
莫寒水看够戏,便同几人说起话来,不至于让这一顿践行宴太过冷清,还格外照顾阮秋。阮秋欲言又止,想到明日就要走,到底没忍住问,“师伯,若是一个人身中奇毒,为了活命不得不将毒逼到双腿上,导致多年来无法起身行走,该如何解决?”
36/167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