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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玄幻灵异)——鲤鲤鲤

时间:2022-03-14 10:08:56  作者:鲤鲤鲤
  句芒手里那面“三生镜”还没收起来,我见他往镜子上摸了摸,那镜中又现出些新的人影来,且里头的人喊打喊杀,十分刀光剑影,我怕他又一言不合又将我照进去,忙上前一步将他手按下,说道:“东君不必劳烦了,在下不看了。”
  句芒“啊”了一声,有些惋惜道:“不看了?本君倒有些想看……”
  我:“……”
  怎么?看别人受苦看得挺来劲?
  我说:“看了沈、宋二人这一世,在下已明白东君先前所说因果报应了。若在下这一世所受之苦难,乃是前世对泽涂君欠下的债,那么此债已偿,我心中亦已没有怨怼。其余往事,不必再看了。”
  句芒十分留恋地又往镜子里看了几眼,最后不情不愿地收回到袖中,叹道:“你也是个铁石心肠。”
  又说:“兰徴小友,你道这世上的债那样好平么?不是你欠了他,便是他欠了你,因总是差着那么一点,才有这生生世世的纠缠。若真如你说两不相欠,他这一世怎会修道入魔,失了心智般到处寻你?你未曾转世的这一世,原是他有东西要还你。”
  我:“……”
  怎么天道轮回如此斤斤计较,帐要算得这么清楚?
  还有——我又看了那小蛇一眼——这小蛇是不是欠教训啊,生得什么狗脾气?别人欠他他疯也就算了,他欠了别人怎么还是要疯?占便宜都不会占?小泽涂被我看了一眼,大概以为我心里在夸他呢,蛇尾抖了抖,又“嘶嘶”地吐了一阵舌头,很高兴似的。
  我说:“……泽涂君若执意要还的话,现在还给在下也行。”
  “哎……”句芒又叹了口气,“眼下恐怕是不行了。广……噢不是,子虞那日将他打成了重伤,他神识亦有受损。泽涂如今连本君都不认得,恐怕也不会记得有东西要还你。”
  我说:“但泽涂君好似还记得我。”
  句芒摇头一笑:“你与本君自然是不同的。”
  句芒这话一出,兰漱在旁边不冷不热地又看了我一眼。我摸摸鼻子,觉得有些尴尬,说:“那眼下就干等着么?”
  句芒说:“子虞已找东海龙王去借碧落丹了。待泽涂服下丹药,应当很快便可恢复。”
  句芒又说起这个,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庄子虞这条小蛟去找东海龙王恐怕不太容易,虽不知他是哪条龙生的,但蛟族既然出生就被遗弃,在东海龙宫里应当很不招待见。
  我于是问了一句:“庄子虞自己去的么?”
  句芒一脸“不然呢?”
  我忧虑地点点头。句芒瞅着我脸色,当我担心庄子虞借不着丹药,笑道:“放心罢,龙王欠着他人情,子虞开口,别说一颗碧落丹,一百颗他也得奉上。”
  我区区一介野鬼,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句芒的安排在苍崖山上等了两日——自然广陵神君的那些殿宇我是不敢去的,句芒见我畏畏缩缩,恨铁不成钢地一指逢春池,道:“罢了罢了,你还是回那里罢。”
  我于是跃入池中,仍是做回了水鬼。
  在池中我也不敢乱逛乱看,毕竟与苦水河不能比,在人家的地盘里,犯了忌讳总不好。因此我常去的地方只有逢春池中央的那一方石台,以及石台底下极为显眼的一处石穴。那石穴中生着许多藻荇,水草柔软交错,铺成一片绒毯,是一处歇脚的好地方。
  只我歇了三日,日日只见对面飞云峰上兰漱进进出出,庄子虞却始终没有出现。
  到了第四日,句芒来到池边说:“不能再等了。”
  我从池中冒出头来说:“正是,庄子虞是不是在东海出什么事了?”
  句芒说:“他能有什么事?恐怕是老龙王为了跟他重修旧好,拉着他不让走。”
  我说:“那东君说‘不能等了’……”
  句芒说:“再等下去,赶不上秘游会了。”又说,“哎,罢了,只能路上往东海绕一绕了,正好将那小子捎回家去。”
  听他的意思是要去东海,我便定了心,道:“这也好。那在下在这里等着。”
  句芒说:“等?泽涂已蜕了三次皮,正是敏感易怒的时候,本君可不敢将你和他单独留在这里。”
  “啊,那东君的意思是……”
  “自然是一起去。”
 
 
第58章 他缺
  句芒说的“一起去”,不仅仅指我和龙七太子,还包括那名唤“照楚”的少女,小蛇泽涂,以及跟着泽涂一道去的兰漱。一行六个从苍崖山出发往东海去,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的。
  出发前句芒看着眼前这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五个,排兵布阵道:“敖午,你自己飞。”又将照楚和我分别一点,“照楚你来御龙,兰徵你……就跟着照楚罢。”
  照楚一口应下,小姑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七太子在旁边一张小脸拉得老长,说:“御龙?御哪条龙?”
  照楚说:“还有哪条龙?”
  七太子一张长脸又黑了,说:“谁敢骑我?”
  小姑娘说:“我敢啊!”又问我:“梁生,你敢不敢?”
  我……
  句芒已经招来一片云彩了,我陪笑打商量:“东君,我看还是……”
  句芒踩上云头,回头问:“还是什么?”
  我正要说话,却见他旁边兰漱瞟了我一眼,他那墨绿的衫子里涂泽探出脑袋,懵懵懂懂地瞅着我。那眼神叫我想起雨落重檐的幻梦,也叫我想起黄粱一梦的前尘,我如今知道沈逐云也好、傅桓也罢,都各有苦衷,但心里到底还是怕了这条蛇了。
  便拱了一揖说:“几位一路走好。”
  句芒于是先行一步了,我躲在池子边,看着那小姑娘又跟七太子惊天动地地打了一架。最后这东海龙七太子鼻青脸肿地被打服了,小姑娘一撩头发,扳着龙角一步跨到龙脖子上,眼光将我一瞟说:“快过来啊!”
  小白龙金灿灿的眼珠子瞪着我,委屈又愤怒:“你敢骑我试试。”
  照楚一把揪住他龙须说:“有这磨叽的功夫,早都到东海了!等到了自个儿的地盘七太子你再作威作福吧。”
  小姑娘脾气爆,我也不敢多耽搁,连滚带爬地爬上龙背,跟着这两人腾云驾雾地去了。
  小白龙初时很不听话,气冲冲地倒转腾挪,不肯好好飞。我只管抱紧了龙身,不敢吭声,小姑娘也不以为意,因没人理他,七太子闹了一阵便累了,终于不再赌气。
  于是一路流云翻飞、霞光昳丽。我在龙背上举目四望,只见云海翻涌,仙山座座。间有仙人御风驾云,往来亦不过虹影一道,十分轻盈逍遥。我很是艳羡。
  然飞了一阵,又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眼熟。这广袤天地之间的仙山仙府与苦水河边的野树野坟似好像并无区别——也不知这些神仙每日都做些什么,是否也同我似的尽日做些闲事、说些闲话?
  我趴在龙背上,心中正因天界亦不过如此而有些怅然,小姑娘在前头突然开腔道:“话说回来,敖午,宝罗大仙今年藏在乾坤图中的宝贝是什么啊?”
  七太子听了甩了甩尾巴,显然还在气头上,没有理她。
  照楚便又说:“这回的东西似乎很不错?凌虚子叫我来苍崖山守着铃铃果,若是算上你,现今都有三个人来偷了。你年纪小,也就罢了,有些个老神仙也颇不知羞。”
  我眼看七太子那对雪白的耳朵霎时便竖起来了。
  照楚见状抿嘴笑了笑,又道:“罢了,一大把年纪也怪可怜的。那几个果子便当做个人情了。”
  七太子立马叫道:“这怎么行!是谁!要叫宝罗大仙取消他们的资格!”
  照楚又问:“到底什么好东西啊?你们一个个趋之若鹜的。”
  七太子说:“是千叶莲啊!”
  照楚吃了一惊,道:“千叶莲?就是那什么,相传曾是如来宝座的那个么?”
  七太子说:“到底谁偷到铃铃果了!”
  照楚说:“这东西,上次拿出来的时候差点将你们东海龙子龙孙一窝端了,今年老龙王竟还许你去?”
  七太子说:“他自然不准……我偷偷去。”又说,“上一回!那是因为六哥他们带着个拖油瓶,今年我一个人去!”
  “拖油瓶?”照楚笑了一声说,“我怎么记得当时还是那个‘拖油瓶’最先找到的千叶莲。敖汜想争功,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条蛟龙为了救你六哥还搭上半条命。”
  我耳朵里听到蛟龙两个字,默默竖起了耳朵。
  “才不是!”七太子矢口否认,“是他自己误入千叶莲,仙力又弱,遭神物反噬才受的伤,同我六哥有何干系?”
  照楚冷笑:“哦,敖汜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七太子说:“他当年仗着有广陵神君撑腰,不知天高地厚,在东海作威作福不说,还——”
  照楚打断他:“真是笑话。那蛟儿的胆子就针眼儿那么大,头一回见我真身,吓得缠在神君身上不敢下来,还作威作福?”
  七太子问:“你到底是谁啊!”
  照楚说:“我是你姑奶奶。”
  七太子气得一挺身,猛地打了个筋斗,照楚又将他那两条龙须一拉,便听一声痛苦的龙吟响彻天地。
  我连忙抱紧了龙七的身体,劝道:“两位有话好好说。”
  好不容易等七太子翻了几个筋斗,顺了气了,我正头晕眼花,便听照楚还不肯放过他,继续说道:“不过你那蛟哥哥笨也是真笨。都有广陵神君这样一个师父了,还想着要认回生父生母,要不是神君看他可怜,提前去东海打点,东海那两位哪里这么顺利就接受他?”
  七太子反唇相讥:“什么蛟哥哥?爹娘认了,我们可没有认。”
  敖午的话叫我听得心惊肉跳。
  庄子虞这条小蛟竟然的确就是东海龙王生的?并且当年还曾想认回这个爹?
  而龙海的那一大家子却全不将他当回事,只是看在广陵神君的面子上勉强为之?
  我一时胸中被什么扯住了似的,有些难受。虽说早有预料庄子虞身世可怜,但现今听这龙七太子说起他的语气,所谓“作威作福”,恐怕只是敖午的一面之词。庄子虞不是作威作福的人,他当年在东海的日子也许十分不好过。
  只他心中埋藏着如此往事,却从未露出一丝耿耿于怀。我此刻回想,唯一的线索也只有那“疼死了”三个字而已。他当时蹙着眉,眼中的痛苦很细微。他原不是不知冷暖的人。
  但他最终修得如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情,恐怕又全赖他那位师父的照护与教导。
  待二人语气稍缓,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广陵神君为了他徒弟,提前打点了龙王和碧澜灵女?“
  小姑娘说起这个来,很耿耿于怀:“是啊。神君在苍崖山上几千年,原本只收过他一个徒弟——连我他都不肯收——结果那条银蛟一回东海,东海老六敖汜就成了他徒弟!你说老龙王,自己生的孩子不肯认,还逼着别人收自己儿子做徒弟,谁听了不得说一句无耻?”
  七太子听了又开始在云里翻筋斗了。
  但确实挺无耻的。
  等七太子翻完了筋斗,我又问:“那么广陵神君与东海龙宫结怨,也是为了他徒弟罢?”
  照楚冷笑了一声说:“还是那一年的秘游会。他们几个兄弟一齐在乾坤图之中遇险被困,龙王和灵女来救,将老二、老六救起来后,底下还有一个被困着,谁知他们问也不问,各搂着一个直接回东海了。那蛟儿便独自在底下困了三天三夜。广陵神君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赶到的时候脸色都黑了。”
  别说广陵神君这个做师父的了,我光是听了这段脸色也铁青了,同是生生子女,就因龙蛟有别,就弃他于险境而不顾,这怕不是不救,而是想趁机置他于死地——只因蛟龙天生有缺么?可即便是这缺陷,也非他本意要得,而是拜生父母所赐啊。
  难道这就是句芒说的东海龙王欠着庄子虞的人情么?
  用命换来的人情?
  七太子大概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事,听完很是惊愕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照楚说:“你不必同我说。此事本与我无关,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样欺负那个笨蛋。”
  七太子气势弱了下来,辩护道:“当时二哥和六哥伤势很重,爹娘情急,可能忘了底下还有一个。”
  “是啊。龙王和碧澜灵女什么都忘了。稀里糊涂地生了他,稀里糊涂地丢了他,还想稀里糊涂地杀了他。”我揪着龙鳍,听到自己突然讥讽地出声。
  敖午和照楚都怔了怔。
  照楚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像看到死人回光返照。
  只是这东海七太子的话实在叫我压根发痒、牙关发紧。
  “你说什么?”七太子语气又不对了。
  我其实很理解敖午回护至亲的心情,因为这跟我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尽管我还称不上是庄子虞的至亲。我真羡慕那位广陵神君啊,庄子虞吃的苦他全看在眼里了,想他所想、疼他所疼。我呢,我只有一句隐约的、遥远的、简短的“疼死了”。
  现在我也疼死了。
  我木着脸说:“在下说错了么?你爹娘不是从一开始就后悔生下了他?既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干净利落地杀了他呢?噢,莫非是怕背上弑子的骂名么?恕在下直言,人间虽则污秽糟浊,但这等虚伪无耻之行径在下界亦十分难出其右了。”
  照楚张着嘴巴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惊讶与赞赏齐飞,似乎觉得我这个野鬼很了不得。
  敖午被我说得脑袋好像空了片刻,他许久没说话,而后,我突然感到腰上被什么东西一卷。我只觉手上一滑、脚下一空,下一刻整个人便被凌空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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