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许榭陪方挚坐公交车去医院拆线。
许榭一晚没睡,精神状态不好,刚上车就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恹恹地把头仰在座椅背上闭目养神。
“昨晚没睡好?”方挚坐到他身边,偏头问他。
“嗯。”许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上去有些闷。
方挚没说话,目光却流连在他身上默默开始观察起来。
这人不说话不动作的时候跟平常完全是两个人,整体气质更偏凶冷不羁,甚至眼睛闭上时的狭长眼睫弧度看上去也很锋利。
不熟悉的人大概很难想象,这种长相和气质的人居然能和温暖搭得上边。
方挚出神盯了一会儿,忽然瞥见他的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没隔几秒,像是不太舒服,眉间疙瘩又蹙了起来,然后就一直没有松开。
“嗯?不舒服?”方挚问。
“没。”许榭挺直腰,往上挪了挪身子,脑袋一偏,靠在车窗玻璃上,“困,眯一会儿。”
方挚想了一会儿,说:“不然你还是回学校睡觉去吧?我一个人去。”
对方没有回应,呼吸渐渐平缓清浅,像是真的困极,马上就要睡着了。
方挚见他没有要回的意思,掏出蓝牙耳机准备打局游戏,结果刚把充电仓打开,身边就冒出一只手抢走了里面的一只耳机。
“怕你让人拐了。”许某人眼都没睁,抬手把耳机塞进自己的左耳,“放点音乐,助眠的那种。”
“……”方挚无言,拿起充电仓内剩下的那只耳机戴好,然后点开音乐软件,十足叛逆地选了个蹦迪专用歌单。
效果立竿见影,才第一声锣鼓响,就把身边的许榭给震清醒了。
许大佬捂住那只受到重创的耳朵,难以置信地望向方挚:“操?”
方小少年无辜眨眼:“怕你睡着没人看着我,我会被拐。”
许榭:“……”
托方某人的福,在接下来的路程中,许大佬的困意直接烟消云散,甚至由于有耳中音乐的加持,他整个人都处在精神极度亢奋的状态。
下地能嗨三天的那种。
拆线过程很快,没几分钟,许榭就接到了小臂上缠着纱布的方挚。
“总算拆了。”在自己小臂上横了近半个月的丑陋蜈蚣状黑线一经拆去,胳膊重回颜值巅峰,方挚心情很好地转着胳膊使劲瞧。
“你小心点儿。”比较方小少年肤浅的认知,许榭要操的心就多多了,“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没……”
方挚刚要说“没什么特别要注意的”,余光却突然瞥见许榭轻轻皱着眉头,一脸歉疚地盯着他的伤口看,也不知道什么心理作祟,莫名就想娇气一把:“……没说太多,就说别碰水,别吃辛辣,别提重物,别剧烈运动,多吃好的,贵的,最好能有个贴身照顾的,能使唤着给我端饭穿衣……”
许榭一开始还认真听,直到听见“贵的”,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果然,后面紧跟着冒出来一堆的乱七八糟,再一抬眼,方某人暗藏着蔫坏的小表情就映入眼帘了。
方挚还在滔滔不绝,配上那副小表情,哪有还有半点高冷的样子。
许榭看着看着,就不禁失笑出了声:“这么金贵?那要不要我现在去找个轮椅把你推出去?”
嘴上说归嘴上说,掉面子的事情方挚是绝对不会干的。他止了话头,正要抬脚跟许榭一起坐电梯下楼回学校,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方挚?”
就这么一声,刚刚还在说笑的方挚瞬间冷了脸。
他嘴角的弧度倏然落回到原处,慢慢抿直成了一条线,脸侧的骨骼很明显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制这什么情绪。
这个声音曾在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时回荡在他耳边,久而久之,几乎成了他不愿触碰的梦魇。
是刘云鸢。
是他体内流着她一半血液,却视他作洪水猛兽的,他的亲生母亲。
许榭就站在方挚身边,他清楚地看见方挚突然瞪大了眼睛,眼圈渐渐泛上一层红。
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们身后。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语气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方挚?”
就这么一声,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阀门,回忆汹涌而来,曾经那么多厌恶不堪,被仇视,被抛弃的情景一帧帧地开始在他脑子里放映。
五年前感受的绝望痛楚化为恶寒,因为这一声穿越时间而来。
方挚感觉到了冷。
他想要逃离,肌肉却根本不听使唤,细密颤抖着将他锁在原地。
那道声音更近了,几乎是贴着他脖子后面的那块皮肤说出来的:“是……方挚吗?”
方挚打了个颤,鸡皮疙瘩不可抑制地爬了满身,随之而来的是纷乱如麻的思绪。
他现在该怎么做?回应还是装作没听见?电梯呢?电梯怎么还不来?要不要走?该怎么走?他……
突然出现在肩上的一抹温热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在混沌麻乱中听见许榭温润的嗓音:“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紧接着,肩上的力量加重,许榭把他半环着压向胸口,半推半抱地带他转过一个拐角,往楼道走去。
第32章 台阶
方挚不敢抬头,直到在瓷砖倒影中看见安全出口的标识,才抬眼看了看四周。
前面就是楼道。
许榭带着他走过去,声控灯“啪”一声亮起,模模糊糊地照亮了一小片空间。
方挚还有些木讷,直到许榭低声问他“怎么样”,他出离的感官才慢慢恢复。
“还行。”方挚搓着有些发凉的指尖,垂着眼睫看地面,“以后再不来这医院了,每回都碰见。”
许榭的目光巡过他垂落的眼睫和苍白的嘴唇,心脏抽动得厉害,喉咙也一阵阵发紧。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嗯,不来了,以后都不来了。”
方挚多数时间里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能让他这么情绪外露的,许榭猜也能猜到是谁。
楼道内寂静片刻,声控灯不忍寂寞,“啪”一声关上了。
昏暗袭来,方挚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其实他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些事了,只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让人措不及防,所以他才会让潜意识里的情绪占了上风。
他在乎的人就那么多,比如方海生,比如许榭,情绪放在他们身上才是有价值的。
至于其他人,无视就好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许榭的肩膀:“走吧。”
“嗯?不多待会儿?”声控灯又开了,许榭偏头瞧见他还有些发白的嘴唇,担心道。
“不待了。”方挚迈开步子,下了一级楼梯,然后转头看许榭,“这地方跟我磁场不合,得赶紧走。”
许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下了一级台阶:“那行,走吧。”
两人沿着楼梯下楼,头顶的声控灯一盏盏地接替亮起,始终把两人罩在明亮中。
楼梯盘旋,弯绕得一眼看不见尽头,身处其间,给人一种能走很久很久的错觉。
走着走着,方挚突然说话了:“许榭,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吗?”
像现在这样,并肩着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你能感受到我的体温,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
“当然会。”身边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回说,“只要你想。”
因为这句话,从刚刚起就梗在方挚心口的一点不快和郁结瞬间消散了。
说不上这是一种怎样的轻快,就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少年心情好了,脸上的表情总算不那么苦大仇深了。他戳了戳许榭:“那说好了,咱俩考一个大学。”
许大佬巴不得能和方挚在一起,立马答应:“好。”
他回答得认真,偏头看向方挚,这一看,忽然觉出视线高度有点不对劲。
之前他平视着看方挚,看到的是方挚眼睛偏上一点的位置,这会儿看,却直直撞进了方挚的眼睛里。
他疑惑地伸手比划了一下,问方挚:“嗯?你是不是长高了?”
许榭是在高一升高二的那个暑假开始疯狂抽条蹿个儿的,直接蹿到了一米八三。
“有吗?”方挚顺着他的话说,“我很久没测身高了。”
他对自己的身高不甚在意,倒是许榭,莫名激动地拉住他:“咱俩比比,看看谁高。”
“……”
方小少年不太想配合他做这个略显弱智的行为,于是自顾下了楼梯,把许榭甩在身后。
“诶诶,别跑啊,比比嘛!”许榭追上来,隔着一级台阶把自己挂在方挚的肩膀上,“又没人看……还是说,你怕比不过我丢人?”
怕?
搞笑了。
方挚回头睨了他一眼:“松开,比。”
“晴儿,亲爱的晴晴,小天后~”江岸谄媚地趴到严晴桌边,喊人的语调九曲十八弯,自带波浪号,“你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严副班气性大,自打上回因为和他说话被叫站起来,在大庭广众下掉眼泪丢了面子之后,到现在都还觉得憋得慌,不愿意搭理天天凑过来献殷勤的江岸。
她抽了抽被江岸垫在下巴下的错题集,冷漠瞥他:“起开。”
江岸不动,眨巴着眼看严晴:“好东西哦,猜一猜。”
严晴棺材脸看他。
“好嘛好嘛。”江岸挠挠头直起身,有点委屈地撇撇嘴,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
一只半人高的雪怪玩偶。
“我天!这都卖断货了啊,你哪儿来的?”严晴还没什么表示,倒是她同桌反应迅速,一脸惊异羡慕地伸头过来,“我能看看嘛?”
小姑娘眼里的期盼太明显,江岸没好意思拒绝,把玩偶递给她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碰脏了。”
递过去的时候,玩偶从严晴眼前划过,她虽然嘴上不说,面色也不好看,眼睛却偷偷跟着移动的玩偶飘了一段。
严小天后喜欢收集毛茸茸的玩偶,这个雪怪又正好是她没有的,如今有人要送她,真的很难不心动。
江岸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把半个月前刚买来,准备当五一礼物送给严晴的玩偶提前拿出来做求和补偿。
效果不错,严晴哼哼两声,从同桌手上接回自己的补偿,对小心翼翼看她的江岸抬抬下巴:“下不为例。”
“嘿嘿。”江岸憨笑两声,右手并起三指做了个发誓的手势,“保证没有下次。”
严晴的同桌在一旁看得牙酸,抖了抖身上乍起的鸡皮疙瘩,摇着头默默转过脸去和化学继续战斗了。
江岸哄好了小天后,屁颠颠地准备回自己座位上,一转头,正好通过大敞的教室后门看见他方哥走过来。
他刚想迎上去问问方挚的伤怎么样,结果脚步一动变换了角度,看见了方挚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许榭。
许大佬脸上带着浅笑,嘴巴开合着说了句什么。
接着,他就看见他方哥的表情在这句话后陡然变得凶狠,迈步迈得气势汹汹,直奔教室而来。
江岸机敏,立刻跑到后门边迎接他方哥。
方挚一进教室就转身把门关上了,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放松,一偏头,看见一个比许榭还高的江岸站在门边期待地看着他。
在身高上收到严重打击的方挚面色更沉了:“你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江岸:“???”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鉴于某种方挚羞于出口的原因,只要他和许榭在一起,就一定会保持两米的距离。
强化班开班已有两周,如所有人预料,各科报名强化班的人都不多,尤其是物理,半个教室都坐不满,所以来听课的学生没有固定座位。之前方挚和许榭都是一起坐在第二排的,可自那天之后,方挚就一个人挪了位,跑到第四排正对着许榭的位置坐下了。
许榭没管四周探究过来的视线,扭头看向正埋头写试卷的方挚:“这题我不会,你快过来教教我。”
方挚眼都没抬一下。
许榭无奈地揉了揉鼻尖,收拾好试卷和笔,起身走到他隔壁的座位坐下。
“别气了,我错了。”许榭俯身凑近他,低声认错,“我是已经定型了,你还可以长啊,指不定哪天就比我高了对不对?”
方挚抬手揉了把耳朵,还是没理他。
“都好几天了,给我个面子嘛。”许榭挪了挪椅子,把自己拉到了离方挚更近一点的位置,“请你吃好吃的?”
方挚写完了最后一道题,“啪”地放下笔,终于分给许榭一个眼神:“我要吃薯片。”
“好嘞,我去买。”许大佬有应必求,立马起身,趁着还没上课赶紧出门去了。
临近五月,天气渐热,随之越发火热的是各高校的学习氛围。
无论是马上来临的高考,会考,还是接踵而至的各大竞赛,都值得每个学校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身处三中或许没有太大的感觉,但上回复赛在一中,方挚能明显感受到那里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他在学习方面一直没什么太大的追求和目标,能学就学,不能学就算,总归成绩上能看得过去就行。至于竞赛,他也是抱着随缘的态度,想去试试就去试试,不想去就不去了。
总而言之,一切看心情。
但自从说要和许榭上同一所大学开始,他就有心留意了这方面的事情。
他知道许榭和他不一样。
他可以无所谓,但许榭不可以。
相比较他,对许榭抱有期待的人显然要多得多。余由喊他“许大才子”,林与风说,他是他们几个人里最有出息的。
31/78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