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十秒不到,方挚却捂着脖颈怔怔地立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脑中万千思绪翻涌,最终停留在许榭抬手的前一刻,自己心中隐隐的,说不明白的期待。
“我刚去帮学生会搬东西了。”许榭指了指自己的领口示意方挚,“麦克风给你别上了,到时候你吹完口琴记得摘下来。”
方挚这才感受到来自衣领处的轻微坠感。
他低头拨弄了一下那个小巧的麦克风,半晌闷闷地“哦”了一声。
许榭察觉到他的低落,正想出声询问,学生会会长举着麦克风站在中心喷泉边上,声音从他身边的音箱内传出,送进了在场每一位的耳朵。
“各位请注意!我们高三的学长学姐大概五分钟后到达这里,所以请各位赶紧找到藏身之处!大家记住,第一遍口琴独奏,第二遍领唱独唱,然后就是大家合唱!由于我们这场演出没有彩排,只有口头安排,所以请大家一定注意!谢谢各位的配合!”
随着他话音落下,江岸陈木述以及不知何时跟在他们身后的严晴和陈其若一起跑到了方挚身边。
几人过来之后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看见楼下负责藏人的学生会成员给他们疯狂打手势,示意他们蹲下。
“诶……操,累死我了。”
这边走廊上的护墙修得高,人一蹲下去,从教学楼外面看就看不见了。
江岸调整好呼吸,抹了一把额上冒出的汗,然后有些崩溃地看向严晴:“我亲爱的小天后啊,你是真拿这个当捉迷藏了?喊你也不知道出个声,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害我累死累活找半天。”
“我怎么知道?我以为高三那边来人了嘛!”严晴不服气地辩驳了一句,然后默默挪到陈其若身边不说话了。
“怎么回事儿?”许榭看几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问道。
“刚刚在楼梯上接到通知,说本来主唱的小姑娘突然身体不舒服,然后我就心说她不是挺爱唱歌的吗,就说让她上。”江岸努嘴朝向和陈其若讲悄悄话的严晴,有点无奈,“结果怎么都找不见,最后是在假山后面发现的……好嘛,她就蹲在那里,手机就在手上都不知道看一眼。”
“我本来要去找其若的,结果也是半天没找见。”陈木述在边上弱弱补上一句,被陈其若听见了,小女神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
“人齐了就行……来人了。”
许榭话音刚落,几人就听见来自校区门口的嘈杂声。
方挚忽然紧张起来,一直放在口袋里捏着口琴的手指蓦然收紧。
另一边口袋里,手机贴着大腿一直在振动。他拿出来粗略扫了一眼,除了众多表达激动的无意义感叹词,还有学生会会长疯狂@他让他做好准备。
身边的许榭撑起一点身体,偷偷地往外看。
没隔一会儿,他缩回身子,忽然拽了方挚一把。
方挚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少年勾着嘴角,语速很快地对他说:“表演结束后给我单独吹一次口琴吧。”
“我想永远留住十七岁吹口琴的方挚。”
与此同时,手里的手机疯狂振动,方挚怔愣着往下一瞟,是满屏的开始了。
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
起身的瞬间,耳边隐约响过一声带笑的“加油”。
老杜原本正在帮忙排等会儿拍毕业照的站位,没注意边上发生什么,直至他看见他面对的学生们都微微仰着头,越过他看向教学楼,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老杜转过身,一抬眼,看见了站在教学楼二楼的方挚。
……这会儿高二没节目的不是在上自习吗?
还没等他弄明白,方挚就有了动作。
少年脸上的茫然还没褪尽,肢体也有些僵硬,但是当他垂下眼,将口琴凑近唇边,整个人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那些不自然便消散无踪了。
窃窃私语声霎时而来,又在第一个音节出现时霎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刻转向同一个方向,落在那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身上。
他站在阳光披成的幕布下,如瓷般暇白的皮肤微微泛着光,双手的修长手指交叉握住琴身微微移动,吹出一曲悠扬的《送别》。
众人呆立在原处,明明头顶骄阳似烈火,最是不易有伤感之时,偏偏曲调随风,吹得人心绪翻涌,总觉得莫名难过。
许榭是第一次看见方挚吹口琴。
在此之前,也不是没跟他提过自己想看,但小少年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别的什么,总是不愿意,哪怕是练习,也背着他自己偷偷练。
面前这样的方挚很不一样。
太久没有冒头的尖刺几乎在一瞬间就刺穿了伪装皮囊,许榭甚至有种当场把人拐跑的冲动。
一曲终了,第二遍开始的时候,严晴站起身,跟随曲调开始唱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小天后没系统学习过歌唱技巧,唱歌的时候有点扯嗓子,但意外的跟口琴吹出的曲调很配,听着甚至有些悲凉。
再之后,藏在四周的人纷纷从各处冒出来,他们唱着歌,慢慢围成一个圈。而作为主角的高三学生们站在圈内,在最初迷茫过后,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我舍不得”,而后悲伤情绪蔓延,越来越多人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开始默默跟着一起唱。
他们唱着“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却忘了别离过后才会有新的欢聚。
或许在此之后的某一年,老友再相逢,还能回忆起毕业这天,无数或低沉或清脆的声音组成一首名为《送别》的合唱。
还能回忆起那一天,在烈日之下,在喷泉池边,互相道贺的一句“毕业快乐”。
第49章 暮色
方挚吹完口琴,确定伴奏没问题,归还麦克风之后就独自一人离开了。
他面对这种离别的场景总是会有点不适,大概是因为老是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就像这种毕业离别,让他想到在一年后自己会跟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同学老师分别,多少有点不痛快。
走出校区门,方挚也不急着回去上自习,而是慢悠悠地在土路上晃。
他一直在回想刚刚许榭给他夹麦克风的那个画面。
和谷雨那天很像。
自从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方挚就像一个手握钥匙的寻宝人,在此前他和许榭相处的点点滴滴里寻找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可能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对许榭有不一样的感情了。近到谷雨,远到爬老翁山,或者再更久之前,每一次许榭带给他的感觉其实都不同于其他人。
他自以为是因为时间作怪才会让感情变质,却忘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一开始,这份感情就不同寻常。
方挚一边踢着土路上的石子往前走,一边满脑子许榭地自顾发愁。
人似乎有了记挂的东西,想的就会比平时格外得多。此前的方挚总喜欢没有计划地走一步看一步,但在喜欢许榭这件事情上,他设想了很多很多。
少年总是赤忱大胆,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埋在心底不告诉许榭。他会告诉他,只不过需要挑选一个适当的时机。他会把一切都放到明面上好好谈,对方接受或是拒绝,在他看来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个季节白日长,太阳高挂天边像是永不落幕,可一旦黄昏将近,它又溜得特别快,一眨眼就落入山间,只余盛烂余晖铺满整片天空。
许榭是在这片暮色尽头看见方挚的。
小少年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走得缓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许榭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挪动到方挚右后侧方,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左肩。
方挚顺势扭过头,没看见作怪的人,马上转回脑袋望向自己右后方,果不其然看见弯着眼睛傻笑的许榭。
“幼不幼稚?”方挚扔给他一个白眼。
“骗到你就不算幼稚。”许榭走到方挚身边,“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不太习惯待在那种氛围里。”方挚没过多解释,反问他,“那你呢?出来干什么?里面结束了?”
“还没有,又哭又叫地围成一堆,喊过来拍毕业照的师傅帮忙拍照留念呢,我看没什么事情就出来了。”许榭目光看向远处的霞光,顿了一会儿接着道,“顺便来找方某人满足一下答应我的要求。”
方某人听他这个语气就本能觉得危险:“我答应你什么要求了?”
“这么快就忘了?说好给我单独吹一次口琴的。”
“……我可没答应。”
“我不管。”许大佬不要脸,自顾拿出手机后退几步,然后对准方挚开始录视频,“你快吹,我在录,我要把十七岁吹口琴的方挚装进手机里存起来。”
“你有毛病吧!”
嘴上虽然这么骂着,但方挚最近对许榭的容忍程度无限接近下限,因此由着他瞎闹,自己倒也配合着取出口琴,还跟随镜头调整自己的动作,末了问许榭:“这样行不行?”
“行,我方哥哪个角度都好看!”许榭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告诉他可以开始了。
毕竟没学过几天,又丢了这么久,方挚想不出来多少曲子,捏着口琴想了半天,最终吹了一首《小小少年》。
认真的小少年半垂着眼,脑子里想着曲调,分不出过多的注意力观察周围,因此错过了许榭落在他身上的炙热视线。
这道视线原先是落在屏幕上,但不知道是分辨率的原因还是光线不对,里面被拍摄的少年面容有些模糊,于是几乎没怎么犹豫,许榭的目光越过手机,直接看向了现实中的方挚。
风华正茂的少年五官明晰,远比屏幕中生动。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背靠漫天暮色,夕阳将他的轮廓勾勒出金边,暖洋洋地印在了许榭瞳孔最深处。
他会永远记得这天,他喜欢的少年于一天最灿烂之时,吹奏独属于他一人的曲调。
一曲结束,方挚缓缓睁开眼,看向早已收回目光,假装自己在认真拍视频的许榭。
“吹完了。”
“哦哦。”许榭愣愣的,应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结束拍摄。
“给我看看。”方挚收了口琴,走向许榭。
许榭递出手机,就在方挚接手的前一秒,又想起什么似的,一翻手,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方挚接了个空,疑惑说:“干嘛?你拍我还不给我看?”
许榭有点心虚地干咳一声,他总不能告诉方挚自己光顾着看他忘记注意视频,所以四分多钟的视频一大半画面都是自己的脚吧。
眼看方挚脸上的表情越发狐疑,许榭赶紧打哈哈糊弄他:“我刚忘记按开始了,白录了……不然,你再吹一次?”
“你特么是不是真的有毛病?”方挚服了,“你玩我呢吧?”
“没没,方哥息怒,这是个意外。”许榭收好手机,笑着哄人,“别气,请你吃好吃的。”
“别又是麻辣烫。”
“我怎么可能跟江岸一个脑回路。”许榭觉得自己遭受了侮辱,高声反驳,“是小吃街上的一家面馆,保证你喜欢。”
两人光明正大地逃了自习,转去小吃街。
方挚跟在许榭身后拐进小吃街一条灰扑扑的小巷子里,往深处走了大概三十米,右手边骤然出现了一大片光亮。
“到了。”
方挚顺着光照出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三人宽的大洞以及大片的台阶。
“这是家面馆,老板是北方人,来这边做生意被骗了钱,就只能租地下室开店了。”许榭领着方挚往楼梯上走,介绍道,“之前他有事回老家了,最近才回来开门,我就想着带你过来吃吃看。”
方挚觉得许榭这个人特别神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乱七八糟的店也好,稀奇古怪的人也好,感觉这个人好像对这座城市无所不知。
“多出去走走,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楼梯走到底,穿过一道门帘,隔着整排整排的桌椅,许榭遥遥朝后厨喊了一声:“王老板!我来吃面了!”
“诶!来了!”
声音听上去很年轻,而且方挚感觉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有点熟悉。
随着这声应答,从后厨走出来一个人,脑袋探出出餐窗口:“想吃什么?”
“余由?”许榭看着那颗脑袋,吃惊道。
余由显然也看清了两人,面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正想开口问他们吃点什么,门口那边传来门帘被掀开的声音。
三人视线同时调转,落在了那边保持着掀门帘动作僵住的何究。
四人:“……”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自打上回许榭生日那天几人匆匆离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奇怪。老周和林与风还好说,两人本来就忙,对几个弟弟的态度都很散漫,想起来就过问两句,所以这种奇怪对他们影响不大。
受影响比较深的主要是剩下四人。余由和何究不用说,那晚的吵架不同以往,两人似乎在相互较着劲儿,谁也不肯向谁低头,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月多,到现在关系都还没恢复。
而许榭和方挚作为那场争吵的见证人,面对当事人的心情难以言喻,自然能回避就回避。
这就导致几人一个多月以来极少联系,更别提现在这般……面对面相顾无言了。
“来咯!四碗牛肉面加荷包蛋!”店主王老板端着四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笑得爽朗,“我昨晚上还寻思你们几个兔崽子什么时候来我店里吃面,结果今天就凑一桌过来了!真给你们叔我捧场!”
被迫凑一桌的四位:“……”
王老板一个人干笑了一会儿,看几人都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又“呵呵”笑了两声,另起了话头:“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吧?你们几个逃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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