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榭觉得这话说得挺对的,至少在他忙于生计的几个月里,他都没有再想念起那个一逗就脸红的少年,只是极偶尔的时刻,看见某棵梧桐树,看见路边的某只野猫,看见某个跟三中相似的建筑,他会失神片刻,然后疑心从哪处会蹦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觉得这样相隔两地,假装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都不曾存在过,慢慢的相忘于江湖也挺好的。对方挚好,对他也好。不用担心谢雯突起的威胁,不用担心方海生发现后的质问,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下去,他们的未来都会是一片光明。
可是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心里这么想,身体却总是唱反调。
所以在许漠问他有没有对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事后反应过来,却怎么都不想解释,不想辩驳。
所以在得知方挚生日将近的时候,他联系上了本打算这辈子再不联系的林与风,求他替自己给方挚送一份礼物。
联系上的那天,林与风破口大骂了十分钟才冷静下来,然后问他,你就打算这么跟方挚断了?
他沉默地扫过摆在枕头边的戒指项链还有相册,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回答他,嗯。
林与风送了他两个字,怂货。
怂货本来是想一怂到底的,但当他看到视频里那个因为他哭泣,醉到口齿不清还咕哝着说想他的少年的时候,他忽然就怂不动了。
要他怎么承认,他其实根本不想跟方挚相忘于人海,但他害怕再见到方挚时,对方会厌恶他,痛恨他,甚至仇视他,或者把他当做一团空气,无视他,当他不存在。
什么坏的结局他都敢想,独独那个方挚会原谅他,然后他们重归于好的这个美好结局,他连做梦都不敢做。
那场生日聚会过后,方挚稍微开朗了一点,至少不会每天都皱着眉冷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五百八万一样了。
高三生活依旧忙碌,方挚也依旧不给自己想念的机会。江岸眼睁睁看着他家方哥每天忍着胃疼学习,一点点爬上年级第一的宝座,自己也被狠狠激励了,发誓在下一学期奋起学习。
那时候离寒假还有一周左右,江岸嘴上说着方哥身残志坚,我要向他学习,一边疯狂地玩疯狂地打扰严晴,美其名曰,享受最后的玩耍时光。
每每这时候,严晴都会甩他巴掌,有时候落在胳膊上,有时候落在肩背上,打得江岸嗷嗷直叫,连连骂她母老虎,以后没人娶。
陈木述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陈其若的影响,学习学得特别认真仔细。江岸经常跑他耳边叨叨叨,吐槽他一开始学习就跟老僧入定一样,怎么叫都不理人。
第二天,陈木述就开始了随身带耳塞的日常。
这给江岸气得半死,每天叨叨得更加起劲了。后来还是后桌的方挚让他叨叨烦了,告诉他严晴也准备考Z大,江岸才停止这种傻子行为,转头又跑去追问严晴怎么换目标了。
期末考结束的那天,老憨找方挚又进行了一次长谈。小少年固执起来之后,任凭老憨怎么问,他也就一句我只想考Z大。
老憨又气恼又无奈,到最后,甩出了一直没告诉方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许榭的学籍没转?这就证明他高考还是要回我们这边考的!可他消失得那么彻底,如果他到时候不回来参加高考,你也打算一个人去Z大吗?”
他以为这样至少会让方挚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但没想到在他这句之后,方挚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然后追问道,他必须回到这边才能参加高考?
老憨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只能指着办公室门,示意方挚赶紧滚。
大年三十那晚,年夜饭桌上,方挚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他都不用点开,就知道肯定是有志青年群的少年们在互道新年快乐。
他也点进微信跟了个风,顺便往下一划,给每个人都发了新年祝福。
不知不觉,就这么划到了微信最底端。
熊猫头像静静躺在那里,被刻意遗忘了好几个月。方挚看着看着,莫名从它的表情里读出一丝委屈。
摆满各色菜式的饭桌上,方海生正在讲冷笑话,何卉懒得理他,只有李之禾配合地笑了笑。
窗外灯火通明,远处偶有烟花绽放。
微信消息不断,一直在吵一直在震,有一些人给他回复的新年祝福,也有某些群里抢红包的动静。
这是方挚十多年来,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年。
他不点开许榭的微信,也从不给他发消息,他害怕看到那个红色感叹号,看到这个代表着他们失联的符号。可在这天,这个时刻,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心疼,沉重得压过了那种害怕。
他想到许榭现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身边没有熟悉的朋友,熟悉的人,只有一个疯癫的谢雯和他在一起,就怎么也忍不下从心口蔓延至全身的疼痛。
他犹豫了好久,还是颤着手指点开了那个微信。他快速点开输入法,在对话框里打下“新年快乐”四个字发出去,然后什么也不敢看,也不敢抱有期待地匆匆退了出来,而后任由一茬接一茬的微信消息,再一次把那个熊猫头像挤到最底部。
年过了之后,就意味着高考将近了。新的学期,江岸实践了他的承诺,每天埋首在学习的海洋里,甚至因为用眼过度近视了。
有的人戴眼镜好看,譬如陈木述,戴上眼镜之后整个人气质都会变得不一样,很有味道;而有的人戴眼镜就会很难看,譬如江岸。
配眼镜那天,严晴陪他去的,据说看他戴上眼睛的第一眼,差点吓过去。
“本来长得还可以,戴上眼睛怎么就能丑成这样呢。”严晴痛心疾首,外加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得江岸委委屈屈,表示高中毕业后一定要做手术,摆脱眼镜。
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简章发布之后,方挚才真真正正忙起来。他这半年来一有空就把自己往竞赛里面送,前前后后拿了不少奖项,同样参加竞赛的李晓等人对他这种恶性竞争行为非常不忿,曾经大着胆子问过他,能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方挚其实没想别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奖项拿得多一点,降分优惠能拿得多一点,那么考上Z大的把握就更大一点。
李晓听见他这个理由都要哭了:“可是,方大佬啊,你的成绩根本不用降分优惠也可以考上Z大啊。”
也是在那天,方挚忽然发现,自己早就在某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刻,追上了许榭。
但那个原本钉在原地等着他追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面的递交材料,审核,测验,一切一切都很顺利。
天气渐渐热了,方挚感觉换上才没多久的长袖又脱下来变为了短袖,三中梧桐大道的梧桐树又一次绿叶青葱,蝉鸣再次交织成一片,烈日下奔赴的少年换了一轮又一轮,却是不变的炙热和朝气。
六月高考的第一天,一大早,就有一片乌云就在天边慢悠悠地晃,不疾不徐,逗弄似的飘在下方密密麻麻的焦急人群的头顶。
老憨站在考场门口,吼得声嘶力竭,面红耳赤:“都好好检查一下!准考证身份证,铅笔替芯!那个谁!去干什么!上厕所的快点!”
方挚游移在人群外,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最后实在是视线受阻太严重,他跳上了花坛,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搜索。
他在找许那个混蛋。
他记得老憨说过,许榭的学籍没有转走,他就必须回到这里考试。校方大概也还存着一丝希望,不仅没有注销许榭的学籍,而且还把他的准考证打印了出来。
发放准考证那天,方挚去了一班,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把许榭的准考证塞进了自己兜里。
他其实知道,许榭很有可能不会来考试,但他还是抱着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希望,期待那个人守信。
所有人拥堵在考场门口,流动性大,有时候这个人现在在这边,过一会儿就出现在了那边。但方挚没有觉得急躁。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逮住那个人的机会,他要有耐心。
“叮铃铃——”
刺耳的,预示着进考场的铃声响起,所有或是空闲,或是发呆,或是抓紧时间在这一刻再背一点东西的人都在这一刻抬起了头。
而后,考场大门打开,拥堵的人群像水流找到了泄洪的口,一股脑地全往那边涌去。
很快,考场门口就不剩什么人了,除了焦急等待的家长和老师,和偶有几个踩着铃声尾巴匆匆而来的考生,考场一片空旷。
老憨目送自己的学生进入了考场,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许。他举起保温杯,正想喝一口水,余光却突然瞥见花坛上站着一个挺拔的少年。
……特么那不是方挚吗???
他顿时顾不上喝水了,急匆匆跑过去,去拉方挚的袖子:“你怎么回事儿?铃响了听不见?赶快进去!”
方挚不为所动,捏紧了兜里装着的许榭的准考证:“……再等等。”
“等什么等!”老憨简直要给他气死了,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你在等什么?啊?这是高考你知不知道?!这是高考啊!方挚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到底在固执什么!这大半年你都在固执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大,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方挚好面子,不习惯也不喜欢别人的注视,但他此刻却顾不上这些,目光看着很远很远的一片空白处,期待着那个熟悉人影的到来。
不管老憨如何叫骂,方挚始终犹如雕塑一般立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再等等,再一会会儿。”
“行,我管不了你,让你叔来管你!”
方海生本来今天是要陪方挚来考试的,但因为养殖场临时出了事,他就委托老憨多看着点方挚。
听到老憨要叫方海生,方挚短暂地回了一下神。他按住老憨拨电话的手,眼睛里隐隐有了哀求:“叔……刘叔,别跟我叔说,我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的……”
老憨怒目而视,却在对上方挚的眼神之后又慢慢熄了。
他跟方海生多年好友,这么多年来也算看着方挚长大的。这个少年总是冷冷淡淡,无欲无求,好像什么都没有办法掀起他内心的半点波澜。
他以为方挚是天生如此,却在今天看到了这样的他。
他突然意识到,他在等的那个人,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老憨强行压下怒火,冷声问:“我可以不跟你叔说,但我只允许你再等五分钟。”
方挚垂下眼睛,沉默了很久之后又抬了起来,缓声道:“……高考允许迟到十五分钟。”
老憨强硬地拒绝再退一步:“我只给你五分钟。”
这之后,方挚没再回答,而是又一次把目光投落在了另外一处空白地。
老憨觉得这是他最难捱的五分钟。他看不懂这群少年,也无法理解少年人心血来潮的执着。他很害怕,五分钟时间一到,方挚还是会继续等下去,而他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他。
好在,小少年诚实守信,在老憨轻声提醒他五分钟到了之后,他垂下了眼睛,默然从花坛上走了下来。
因为期待不高,所以方挚其实没有特别失望,也没有特别难过,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一块儿地方好像突然塌了下去,坠在胸腔里隐隐发出回声,像是叹息。
“好了,可以进去了吧?”老憨在他身后,面色有点担忧。他害怕方挚这个状态考不好试,犹豫片刻后,有点谨慎道:“不然你把许榭的准考证给我吧,他来了我给他。”
出乎老憨意料的是,方挚拒绝了。
“不用了。”他掏出口袋里已经被他捏得皱成一团的准考证,一扬手,任它随着愈演愈烈的狂风飘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他不会来了。”
这是高考,是他踏向他和那个人约好的未来的第一步,本以为可以并肩,可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到最后,他只能奔赴一场独属于他的曲终人散。
作者有话要说:
大粗长!!!!
第81章 归人
人有的时候真的特别奇怪,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发生,却总觉得幸运能够眷顾自己,因此常常会做出一些自欺欺人的行为。
漫长暑假开启的第一周,跟江岸约好一起去海边的方挚临时变了卦。当盛夏再次降临这个城市,方挚在灼人的温度中去了很多他曾和许榭一起去过的地方。
老翁山,中心游乐场,驻喜,夜市……他在这个城市里行走,寻找一个不归人的痕迹,久而久之,他成了最了解这个城市的人,在某些时刻,像某个人。
在高考那天没等到人之后,方挚陷入过一段时间的迷茫。他忽然觉得老憨说的话是对的,自己现在这么固执,说不定到未来的某一刻真的会后悔。
可他又不甘心他跟许榭就这么算了。
因为就现在情况来看,他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说分手了,好像不对。某一方仓惶地离开并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如果这就叫分手,方挚觉得太草率了。
但如果说他们还在恋爱,好像就更不对了。没有一对情侣谈恋爱会是像他们这样谈的,分隔两地,没有半点联系。
他不甘心他的初恋像部烂尾剧,结局都如此的不明不楚。
于是他又为自己的固执找到了理由——最起码,要为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找到许榭之后,方挚又去了那座靠海的城市。
但他其实没有一丁点儿有关许榭的消息,所以漫无目的地在那个城市看了两天海后,方挚又原封不动地提着箱子回到了家。
回家那天,刚好Z大的录取通知书也下来了。
一家人都很高兴,方海生捧着那个录取通知书,边拍照发朋友圈,边欢天喜地地张罗着要给他办酒席,方挚却没觉得有多高兴,反而心里空荡荡的。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在这晚久违地梦到许榭的时候找到了答案。
他太闲了。
曾经用无尽的学习考试竞赛填满的时间缝隙,终于在无所事事的暑假挣扎出了空子。这夜,方挚醒来之后就再也没睡着,整晚不是在看戒指就是在看他跟许榭的“结婚照”。
当思念和回忆终于敢冒头,方挚这才惊觉他和许榭之间并没有留下太多东西可以用来纪念那些美好的日子。所以翻来覆去,戒指磨温了,结婚照看腻了,便只剩下脑海里记着的那些冲动,那些吻,那些情话,那些约定可以回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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