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要把系在人腰间的铃铛摘下来,刚伸了一半,裴予离忽然截住他的手腕。
闻初抬眸不解地看着他。
裴予离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冷着脸自己把铃铛摘下来递了过去。
闻初勾起铃铛, 对它又敲又晃的, 但那铃铛像个不听大人使唤的闹腾孩子, 根本不按照闻初的意愿行事。
他最后无奈地把铃铛扔给了裴予离, 说:“你试试?”
裴予离伸手在铃铛上碰了几下, 在闻初看不见的地方,一丝丝魔力缓缓注入其中, 紧接着,铃铛振动的幅度慢慢小了下来, 颜色也回归了正常。
闻初笑了下:“厉害。”
他说完伸手掏出一个小圆桶状的东西, 然后往末端注入点灵力, 那东西立刻往天上放飞了一束蓝色的信号弹。
闻初说:“走吧, 陆奇一会就到,我们先去她家里问问。”
破旧的灰色小木门敞开着,两人毫无阻拦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周围一副荒凉破败的景象,要不是看到房屋门前正在洗衣服的老婆婆,闻初几乎以为这没人住了。
这里只有一间房屋,像是随便用木板搭建起来的。从里面传来一声吼声:“臭婆娘快做饭去!饿死老子了!”
闻初听到这话皱了下眉。
那老婆婆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无奈地叹口气,然后随手在身上擦了擦手,站起身准备朝屋里走去。
一暼眼就看到了正在朝他走来的两人,顿时愣了下。
闻初穿的是宗真派的校服,由于宗真派经常会派人到凡间做任务,所以很多人见了这身衣服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闻初走到他面前,缓着语气说:“大娘,我们是宗真派的弟子,来这有些问题想问一下。”
老婆婆听了之后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把手又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说:“我去把我家老头子叫出来。”
可她家老头子脾气太暴躁,还没等人说话就又一通劈头盖脸的怒骂,言语不堪入耳。
闻初眉头皱得更深。
裴予离目光往旁边转了一下,伸手打了个响指,咒骂声戛然而止,只留下不满的“嗯嗯”声。
这人用了禁言术,闻初朝他看了一眼,伸手比了个大拇指。
那老婆婆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急道:“仙人!我家……”
“不碍事,暂且先不让他说话,”闻初说,“我们想问的是你。”
老婆婆却不敢看着人,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乡间,自认为是个污浊粗鄙的野蛮人,对于那样的仙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又觉得一生下来只听丈夫和儿子的话,照顾好他们就算守了道,面对仙人的问话她断不敢擅自说些什么。
既害怕又自卑。
闻初本来对这个世界不够了解,对于这些吃人的思想更是一概不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就从那眼神中看到了这样的感觉来。
几人没说话的间隙,一只用灵力汇聚而成的小白鸽落在了闻初肩头。他伸手碰了一下,白鸽的身形瞬间消散,闻初的手中多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陆奇问到的结果。
闻初粗略地看了一遍,有很多东西和柳江说得基本相同。他目光在一行字上面停留下来:何小晴在嫁入柳家之前,柳家少爷好像生了病,但听人说并不严重。
陆奇说完后又问他:师尊,还有什么需要打听的吗?
闻初看完后伸手一挥,那些黑色字迹便瞬间消散。他用手指重新在上面写着:问一下他们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他提起手的那一刻,纸张就自动化成了鸽子的模样,展着翅膀向远处飞去。
闻初做完了这一切,然后又把目光放在了老婆婆身上,他开门见山地问:“大娘,何小晴是您的女儿吗?”
老婆婆听完这句话身体抖了一下:“她是我小女儿。”说完又摇着头:“仙人还是问我家老头子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闻初说:“她昨天去了柳家。”
老婆婆蓦地抬头,睁大眼睛,灰暗的眼睛里似乎积满了泪水,让她的眼睛亮了些许,语无伦次道:“她不是已经……怎么会去柳家,不是已经……”
闻初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她的神色,然后道:“生者为人,若有怨念,死后可成鬼。”
老婆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明白了闻初的话后,身体像站不稳似的往后踉跄着。闻初连忙伸手扶着她,把她放在了刚刚坐着的小板凳上。
过了会等人反应过来,她紧紧抓着闻初的手,问道:“所以你们是来抓她的吗?”
闻初摇头笑道:“不是。”
老婆婆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她点着头喃喃道:“她是该有怨念的,该有的。你们想问什么?我说。”
裴予离往周围看了一眼,问:“她当时嫁入柳家,你们拿了对于柳家来说都是一笔数目不小嫁妆,怎么现在看来……你们好像生活没怎么改善?”
闻初说:“你刚才说她是你的小女儿,家里还有别的孩子吗?”
老婆婆点头,慢慢地说着:“上面还有三个儿子。因为家里穷,他们一直都没能结婚,但有了那嫁妆之后就不一样了。我们把嫁妆当了钱,然后分给他们,自己也没留着。”
两人对视一眼,线索已经很明了了。
裴予离弯下腰,带着他那与生俱来的压迫,影子沉了下来,他问道:“所以你们让她嫁人是为了那些钱吗?”
老婆婆不知道是被这句话吓到了,还是被这股气势吓到了,此时嘴巴不断发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看着就要昏过去。
黑暗的房间里传来了不满的“嗯嗯”声,裴予离又打了一个响指,很快从里面出来了一个衣着破烂不修边幅的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他看着裴予离,搓着手说:“这婆娘什么都不懂,仙人要是有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裴予离又问了一遍:“你们让何小晴嫁人是因为钱财,还是些别的什么?”
那人摆手无所谓道:“嗐,她和柳家少爷互相喜欢,我这当爹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他贱兮兮地笑着,“顺便再捞点钱给儿子用呗。”
闻初问:“按照他们俩的身份,一般来说是没办法认识的吧。”
老头说:“小晴原本在柳家当丫鬟,就被大少爷看中了,多亏那张好看的脸。”
闻初不喜欢听这老头说话,他垂眸理着思路。
按照这些人的说词,应该是何小晴到了柳家当丫鬟,然后被柳家大少爷喜欢,两人结婚,柳家大少得了重病而死。接着便是柳江暴怒,派人把何小晴打了一顿赶出家门,几日后看到和小晴的尸体。
这看起来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可闻初总觉得中间缺少了点什么。若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呢,从何小晴的角度来看。
如果真是按照他们所说,那何小晴何来这么大怨气,老婆婆的反应又何必这么大。
所以很有可能她是被迫嫁人的,柳家大少喜欢她强迫她,然后家里人又为了嫁妆同意。从此至终何小晴都是被迫的。
但是……这些人为什么要撒谎?无论是强迫还是非强迫,对于已经过去的这件事来说意义都不大,可很明显,他们似乎是串通好了的。
所以说,这中间可能还会有别的隐情。
可是有什么隐情是不愿意告诉宗真派的呢?是和宗真派明令禁止的事情有关?
肩头又落下了一只鸽子,闻初回过神,想着陆奇的效率可真够高的。他打开看着,陆奇这人就回了一句话:他们说柳家不喜欢何小晴,婚礼没大办,几乎没请什么人,潦草结束的。
闻初把纸握在了手里,看了眼老头,出声道:“婚礼你们去了吗?”
话音刚落,老婆婆便浑身抽搐起来,嘴里喃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老头那有些空洞的眼神里聚积了满满的黑色,像是无边的沼泽。
裴予离腰间的铃铛似乎是突破了某种封印,发出震颤的响声。
——叮叮当当。
在这片静默的空气中格外刺耳,像是某种低沉的魔咒。
惊得树上的鸟儿无措地飞向远处。
周围仿佛都灰败了下来。
他缓缓问道:“他们没请什么人去参加婚礼,是因为……举行的是冥婚吗?”
何小晴从始至终都是被迫的。
但看上她的不是已经死去的柳家少爷,而是柳江。
他也确实雇了人。
但是并不是把她打了一顿,而是让那些彪形大汉强迫着她和一个死人完成这场“婚礼”。
她的父母或许确实去了“婚礼”现场。
为了拿到钱财给自己的儿子娶妻生子,眼睁睁地看着漂亮可爱的女儿被一群人拖入深渊。
她的三个哥哥拿着她用命换来的钱财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她自己么,大抵是一同和死人下了葬,完成“洞房”。
铃铛静了下来。
闻初仿佛听到了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写冥婚的时候想到以前在B站看的有关视频,吓死个人了,半夜又跑到爸妈房间里面了呜呜呜
第31章 剩下的我来解决。
闻初看到这些反应, 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冥婚是宗真派明令禁止的事情,一经发现,立刻严惩。这些乡村野夫向来是把宗真派里的各位当神仙供着的, 基本上没人敢这样叫板。
但严归严,总有人拼了命地想从这种制度下钻些缝,把里面□□裸的贪婪和黑心流出来。
然后做些好事,给自己身上添些名不其实的功德,好盖过曾经做过的坏事, 祈求不被发现惩罚。
如果不是何小晴不满化鬼,这种事说不定还真的就瞒了过去。
闻初揉了揉眉心, 只觉得周围压抑得很。他朝裴予离挥了下手,二话不说就往院子外走。
何小晴的父亲想追上去解释,裴予离听到脚步后转身看了他一眼, 老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浑身瑟瑟发抖地又退了回去。
闻初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在了纸鸽上, 然后让陆奇自己一个人先御剑回去汇报, 别耽误了任务完成时限。
裴予离走到他身边, 问:“怎么想到是冥婚?”
闻初看着面前这个破旧的瓦房, 说:“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刚进柳家时的那场大火吗?”
裴予离不傻, 听了这句话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那场火不算小, 又不是发生在马棚或者仓库那种没人住的地方。而且他们去的时间点也挺晚,一般情况下是刚吃过晚饭回到房间的时辰, 但是没有一个人员伤亡。
要不就是柳家人太过幸运,要不就是何小晴根本没打算杀人, 只是为了起一个吓人警示的作用。
人在害怕时阳气是最容易吸取的。吸取适当量的阳气不会致人于死地, 只会减少人一些寿命罢了。
昨天晚上那叫声里的恨意不是假的, 闻初现在回想起来还都觉得脑袋发懵, 有了这样大的怨气,那么柳家一定是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也是闻初猜测怀疑的开端。
再加上柳江说的那些聘礼,如果柳江不想给这么多,没人能强迫他。那么这些东西或许不单单只是“聘礼”,而是一份补偿。补偿在了何小晴家人身上,削弱了她的一些怨气,才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而这份补偿是在婚礼上进行的。所以一切矛头都指向了婚礼。
还有陆奇传给他的信息和最后的结果,不难猜出背后的真相。
陆奇已经收到信后估计就开始往门派里面赶了,等他告诉门派事情的真相,自然会有人来处理这件事。
但按照宗真派的效率来看,估计要等到明天了。
事情既然已经解决,闻初本想把何小晴放出来为她超度。但是随即又想到现在还是白天,恶鬼怕太阳,放也放不出来。干脆就和裴予离找了一个客栈落个脚休息一下,这些事等晚上再说。
裴予离拿的小金链应该不少,闻初看他一脸淡定地要了一个天字号房间,然后又一脸淡定地点了几个名贵的招牌菜。
原主的修为虽然已经辟谷,但是原主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从来没亏待过自己的胃。闻初既然穿到这人身上,自然而然继承了某种衣钵。
等吃完饭,裴予离忽然朝着他伸手。
闻初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然后不解地问:“怎么了?”
裴予离皱了下眉,刚刚挺机灵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脑子就有些转不动了呢?他没说话,站起身把房间里梳妆台上的小镜子拿过来,摆在人面前。
闻初眨着眼睛看了两下,忽然悲从中来,或许最惨的不是何小晴,而是脑门上顶着一个红色大包还到处乱跑的他。
那处红肿早上似乎还没这么严重,闻初当时急着查找真相,就一直没管,伤口经历了一顿风餐露宿后就胀了起来。
闻初照着镜子愁苦了一会,然后想到裴予离刚刚说的话,顺着人的意思就把原本放在自己衣服里的药拿出来递了过去。还嘟囔着:“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等到柔软的触感隔着冰冰凉凉的药物贴在脸上时,闻初才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他抬眸看了眼裴予离,心想着,这人可是魔尊啊,一刀就能把他劈飞的魔尊啊!
裴予离觉察到这人身体抖了一下,动作停了下来,垂下眼睛对上他的视线,问:“疼吗?”
整个房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的距离很近,裴予离说话的声音就没这么大,那两个字像是在耳边轻声呢喃似的。
“不疼,”闻初觉得浑身有些痒,他立刻把药拿了过来,说:“我自己来吧。”
裴予离像是才意识到他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似的,皱着眉“嗯”了一声。
*
终于等到了晚上,两人怕在客栈里发生什么意外,就跑到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周围黑漆漆的,裴予离很有先见之明地从客栈里拿出一个小灯笼提着照明。
等找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闻初站定,裴予离把铃铛摘下来扔给他。
闻初拿到铃铛后在手里晃了晃,说:“白天的事你也应该看到了,宗真派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查清楚的,柳江既然强迫你参加冥婚,还有周围的肯定会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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