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解吗?你不应当能嫉妒、骄傲、甚至治愈谁,我们应该共享每一分每一秒的记忆。”
手上的猫条条僵住了。
兰瑟眼眸低垂,轻声低语,比起诘问,更像是整理思绪:“不是现存的任何物种,反而更像动画里面的的小精灵。”
他顿了一下,凝视垂着脑袋的小猫咪,玩笑似的说道:“该不会真的是小精灵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不擅长撒谎的小猫咪却更僵硬了,大尾巴炸成直挺挺的,脸蛋左摆右晃就是不肯看他。
这可有点惊人了,兰瑟的唯物世界观都被大大震撼了,趁他这会神思不属,斐蕊一个摆身就从并不紧的桎梏中逃脱了。
它往外窜了几米,才回头去看兰瑟的神色,两只大耳朵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了,模样又委屈又失落。
兰瑟自以为语气已经很温柔,全然不知自己说话像个腹黑大反派,见自家小猫猫因为几句话就逃得远远的,自己也难免有点失落了。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斐蕊?”
“因为这样,你就不再信任我了吗?”
毕竟不是狡猾的野物,斐蕊的防备心并不很重,见铲屎官这副伤心样子,它犹豫了一会,还是断断续续道:“咪…咪哦…咪~”
三分伤心演十分的铲屎官随着猫咪的坦白点点头:“爸爸妈妈…让你不要告诉我是吗?”
虽然心里已经在汹涌,但兰瑟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仍然是忧心忡忡的,他不动声色地套话:“可是斐蕊,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如果欺负他们的坏人也找上我呢?”
斐蕊算不上什么很有见识的小猫咪,闻言瞳孔一缩,全身的猫毛都炸了一圈,几个跃步到他身前,焦躁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咪!!!”
“笼子?这谁知道呢,他们能…这样对妈妈,难保不会这样对我。“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触犯了法律才会去世的,难道…从来没有人肯告诉我……”
斐蕊的叫声放得更软了:“咪~”
“你不记得了?那你和妈妈,来自另一个星球对吗?”
“你们是自愿离开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兰瑟默了一瞬,神情说不出的晦暗。
“如果我对此一无所知的话,谁能保证以后他们不会同样对我下手呢?”
“我想知道,仅仅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而已。”
他伸出手,似乎很没有安全感似的拢住了僵滞的小猫咪,怀里抱得紧了一些。
“我知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亲缘关系,但是斐蕊,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他套老仆人的话只需要一天,说动一只良知未泯的小猫咪简直完全不在话下。
愧疚害怕双重压力下的小猫咪很快从实招认,但它的出生时间也并不久,还很快被迫陷入沉睡,因此讲得结结巴巴左支右绌的。
一只小猫会如何讲述自己的见闻?
总之相当意识流。
广袤天地间的巨树,自给自足的美丽人族,长发曳地的青年女性,突如其来的铁疙瘩,满地的血液尸体,项链里的颠沛,红头发的青年男性,隔着笼子的相望,黑夜的奔走,种不下树的房子,奇怪打扮的男女,紧牵的手,眼泪,黑洞洞的房间,睡眠。
寄人篱下、早慧隐忍的孤儿应该说些什么?
得知真相、满腔恨意的青年应该做些什么?
他说:“我知道了,很晚了,很抱歉逼你回忆那些事情,我们都早一点睡吧。”
然后他安抚好自己的猫,握着萨米的毛爪,始终睁着眼睛,沉默地凝视着头顶的幔帐。
失眠整夜。
*
他在窗外的杜鹃鸟清啼的时分勉强自己睡过去了,但早上还是被热情洋溢的大猫舔醒了,兰瑟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顶着一张挂着黑眼圈的脸,面对一张充满活力的虎脸,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脏话。
非常非常小声,大猫都听不见那种。
但是唇形的变化逃不过猫咪的眼睛,萨米觉得很有趣,于是在人类薄薄的嘴唇上小舔一口。
兰瑟已经习惯了,他尽力薅了一把大猫的头毛,以示他对这番热情的心领。
谁在乎猫咪给的湿漉漉的舔舔吗?
除非它刚刚舔过屁屁。
不过还好,味道不一样。
兰瑟想到这里,还是面无表情地擦了一把嘴,他慢吞吞地洗漱完,看一眼边上坐着的萨米,又稍微下蹲,托起大猫的下巴,示意它张开嘴,然后用不知何时被放在这里的特制牙刷和牙膏给它刷牙。
昨天才刚护理过,今天自然没有口气,兰瑟着重关注了一下寒光凛凛的獠牙和容易积攒残渣的后槽牙。
很完美,顶级的品相配合顶级的护理,代言萌爪扑扑的宠物牙膏广告是绰绰有余。
大概是有点担心他这副有气无力、神思不属的样子,懂事的大猫没有像以往那样故意咬住牙刷逗他玩,而是睁着圆圆的蓝眼睛乖乖地刷完牙,溜溜达达地跟在人类左右。
兰瑟面对小动物一向很能自言自语:“萨米,我…今天有点难受,要不然…”
他很快又想到昨天才收受了管家送来的礼物,便一下截住话,低头去看手腕上那只最新款的智脑。
没道理昨天收了礼物,今天就罢工的。
考虑到自己在这多半扮演的是萨米心情调解员的角色,又考虑到太子府的仆从们奇异的脑回路。
他们怕不会以为自己瞧不上这份礼物吧。
他叹了口气,脚下一转,话锋也随之一转:“玩一点别的好不好?但是以你的体格,只能到外面玩了。”
萨米到外面玩的意思,就是指兰瑟半死不活地趴在露台栏杆上,用最新款的智脑所配备的原始级技术——红色激光束(玩具)来逗底下草坪上蹦蹦跳跳的萨米扑红点。
栏杆上雕玫瑰是他怎么也想不通的设计美学,下巴磕在上面不是一般的硌,但萨米最近一直没去过兽园,玩一个抓捕红点点的游戏居然还玩得挺开心的。
毛茸茸皇太子の平民玩具。
他看着阳光下没有烦恼、自由玩耍的毛茸茸,自己心里不由得也感到一阵舒畅。
但想到萨米的自由是源于殿下的不幸,他的心情转瞬间又跌回了谷底。
昨晚他怀着隐秘深沉的恨意思考了很久,但最终目前最应该考虑、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救萨米。
纠结称谓已经不太有意义了,如斐蕊所说,萨米的健康一直以来只是表象,如果没有斐蕊的帮助,不超过半年,这具身体将会以极快的速度衰颓下去。
到时候,不论是萨弥尔还是萨米,都会消失。
可是救,说不准会暴露自己,招来祸端,害死他父母的人之所以没有找上他不过就是因为笃定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父母的死因,也不知道父母的秘密。
秘密。
也就是斐蕊。
如果殿下的遇险也与这些人有关,一切就变得如此合理,攫取了部分力量,发觉这股力量是如此甘美,于是无休无止地拷打盘问,取毛发体液,割去身体部分,最后丧心病狂杀害。
他不愿意再深想一个被当成异族看待的女性实验品会遭受什么。
他只是记起来。
那时候坐着的母亲,应当只是一具意识体,并不是受了什么照顾或尊敬才坐着。
她那裙摆所盖着的部分,不过是随风瘪下去的、空荡一片而已。
玫瑰栏杆上落的一滴水珠,很快叫太阳吸吮得一毫不剩了。
萨米今天兴致很好,扑扑红点也玩得很高兴,兰瑟一直在想着别的事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招呼它上来喝水。
萨米攀上来要比跃下去慢多了,兰瑟把自己茶壶里的水全倒进小盆里,坐在地上望着它一边喘气一边舔水。
他伸手去摸萨米的脊背,发觉它身体很热、有一点湿润,便去找了一条毛巾给它擦了擦身体,一边擦一边说:“勉强也要做,萨米很喜欢这个游戏吗?”
萨米哒哒喝水。
发觉他们俩都比较喜欢坐在藏书室的地毯上,薇弥找了个空闲时间就在他房间铺上了。
兰瑟背靠着床柱坐下来,一边摸着萨米身上的薄毛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情。
*
用过午餐,他实在扛不住困意,勾了萨米的项圈,回自己房间睡了。
萨米迷茫,但萨米顺从。
仍然是侧躺着,萨米还不大困,身体悄悄往他那挪,斑斓的虎脸上,圆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兰瑟眼皮沉重,见此轻轻地牵动一下唇角,伸手把大猫捞住,往自己怀里抱。
萨米多重啊,但大猫配合极了,自己扭一扭,把脑袋往人类胸口塞。
被兰瑟抱着它就不动弹了,惬意地拿尾巴去勾人类的小腿,滑溜溜的呢。
但慢慢它的生物钟响起来,也一点点睡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漫天云霞的时分了,兰瑟支起身体,理智回笼,又见萨米还在打着自己的小呼噜,尾巴一摆一摆的。
他低下头去看这张漂亮斑斓的老虎面孔,把上午休息不足掉的智商全找了回来。
“明明以前连逗猫棒都不爱玩…想逗我开心吗?”
他凑上前去,轻柔地抚了抚大猫的脸颊。
“我会的。”
第19章
胆大包天的狂徒,在简单的实验过后,没有考虑太多,便直接将未知的能量压缩制作成了一次性武器,实践于眼中钉返航的路上。
但事实上,斐蕊的力量来源并不邪戾,只是任何庞大力量被极大压缩成一枚弹药时,爆炸后迸发出来的破坏力都是巨大的。
破坏是爆炸导致的,那股未知的力量却是无害且无辜的,没有本源的牵引,只能怯怯地畏缩在受害人身体内。
还有一个月他就要去上学了,救治萨米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
他花了大量时间泡藏书室,对自己从未涉及的医疗行业伸出了手,还找了之前认识的医学世家的女组长,借着一点给女孩讲过题的关系,通过她父母问了几位教授。
不是没有想过告知太子府的人,但无凭无据又不能完全如实相告,不管对他还是对萨米,都要冒极大的风险。
从人类沦为野兽是惨案、是未解之谜,从野兽重返人类又何尝不是惊世骇俗呢?
斐蕊的力量或许神奇得像什么精灵仙子,但它毕竟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猫咪,对什么东西都怀着一团孩子气的懵懵懂懂,要它主导那就太不靠谱了。
兰瑟自知是个半吊子,只能尽量找接近的案例来弄,兼以医学大牛的帮助,也弄出一份很像回事的方案。
像回事并不意味着就是回事,他惶惶不安的心态也传递给了那位教授。
虽然不明白这个孩子在着急什么,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一份安慰:“越是钻研的多,越容易发现自己的眼界狭窄,面对未知的难以理解的事物,就是我们这样的人,也会难以自抑地感到恐惧,这不是丢脸的事情,人类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只要谨慎、镇定,保持清醒,做足准备,然后尽力而为,做到无愧于心就好了。”
兰瑟道了谢,挂了通讯,把自己的方案调出来再看了一遍,长吐一口气。
今天晚上,就开始吧。
当代的医学对神秘力量的研究很少,大多精密仔细,很少有似是而非玄之又玄的描述,但兰瑟从藏书室里面翻出一本古书,上面有一些治疗手段,颇有些奥妙。
在萨米周身几处较为重要的地方注入力量,从而引导他身上因爆炸分散的力量互相融合,达到正常运转在身体里的效果。
于是,毫无睡意的兰瑟半夜爬起来,给摊成大猫饼的萨米按摩。
是的,按摩,不然他该如何解释半夜自己无缘无故把手摁在大猫毛肚皮上的变态举动。
即便没有人看着。
他的治疗方案开头删删减减就写了五六页,最后一个晚上就实践完了。
期间萨米睁开过眼睛,睡眼惺忪地见人类在揉自己的毛肚皮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疑惑,疑惑着疑惑着,又慢慢阖上眼睛,任凭人类揉捏他的肚皮毛爪。
大猫分量相当重,没有萨米的主动配合,兰瑟奋斗一夜,最后也疲累地沉沉睡过去了。
*
第二天他是被痛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在地板上了,腰间一阵剧烈的疼痛。
质量极佳的床铺在他眼前震动,动静大得吓人。
但他顾不上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立马翻身起来爬上床靠过去查看萨米的情况。
很糟糕,萨米咬着被子,锋锐的利爪弹出,深深地扣进床垫,大块大块的肌肉鼓起绷紧,后腿抽搐,不住踢蹬,整只虎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毛发湿腻,喉咙里间或冒出一点哀声。
它埋着脸,似乎是非常非常痛苦,又不敢大肆发泄,于是极力忍耐。
兰瑟想去碰碰它,但又怕影响它身体,犹豫许久,还是试探地摸了摸萨米的后脑勺。
灼热,湿透。
他脑内疯狂呼叫斐蕊。
出错了?没有运转起来吗?萨米还好吗?
斐蕊也紧张地咪咪回答。
没有啊,它体内在很正常地运作…
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他回头望去,只见管家先生带着一伙人急匆匆走进来,那些穿白衣服的人训练有素,动作迅敏,很快将萨米带走了。
他怔怔地跪坐在床上,很茫然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敞开的门。
一旁的管家盯着他看,好半天才告知:“我们检测到殿下的心率失常,所以冒昧闯进,希望您不要怪罪。”
兰瑟张了张嘴,但最后只是很苍白地回答道:“没…关系…”
*
被抬进急救室的殿下失去了之前的克制,若非坚固的三层桎梏,在场的医务人员都性命难保。
一针镇定剂打下去,殿下不再挣扎,身上的肌肉却仍然在打颤。
司涵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吩咐下去,才把脸转向一旁的管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殿下的情况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稳定?”
管家盯着殿下那只颤抖的后腿,沉默了一会,才回答:“目前原因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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