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弥尔的耳边几乎都听不见别的声音,他没法思考别的,此时心中最大的烦忧是人类不可剖开自己的心,让心上人知道,是谁让此处跳动。
“是,”他甚至搜肠刮肚找出一些例证,“竞赛的时候,你说,你说我一定是太…想你了。”
他垂下眼睛,稍微陷入回忆,情态变得有一点柔软和羞涩:“是,我那时候很后悔,我不应该装样子,我应该把事情安排得更好,进场之前至少应该见你一面。”
事实上,哪怕心中有好感,兰瑟也并不是那种会被口头上的喜欢打动的人。
但是那么细致的讲述,令他有一种过去的自己浑然未觉被爱着的感觉,这很奇妙。
他盯着对方的脸孔看,此刻也浑然未觉自己的脸颊发热。
“或许,我是说,你只是…需要一个情感寄托,仅仅想要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萨弥尔忍耐几秒,今夜第一次抬起眼睛直视他:“我没有。”
“你可以拒绝我,嘲笑我,甚至朝我呕吐,辱骂我是喜欢男人的变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皇室垃圾,”他说到这里,喉头梗了一下,“可是你不能…你不可曲解我的,我的爱。”
“你不可曲解我所爱的人,情感寄托放在他身上是侮辱,外人乃至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光芒,他是我的,我的月,如果有差,差只差在我不是诗人。”
他说完这些话,就像把珍藏的东西从脑袋里捧出给别人,以至于头脑空白,又觉得羞耻,垂下眼睛等待未知的惩罚。
可是兰瑟看着他,看他这张情感挣扎着的英俊脸孔,看他气得泛红的脸,低垂的金棕色睫毛,声音变得很古怪,又轻,又细。
“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问你,你敢不敢…像那天晚上那样…”他靠近了一点,“吻我?”
萨弥尔瞠大眼睛,盯着这张送到面前的脸孔,甚至没有余力装作不懂的回答一句“哪一晚”。
一种被人揭穿的羞耻充斥了他,可转而一种隐秘的喜悦后来居上。
暧昧,拉扯,此刻都变得那么困难。
他想问为什么,可是他怕自己口齿笨拙,叫人收走幻梦。
于是他发挥军人的天性,服从命令地捧起对方的脸庞。
喵喵神在上,这实在是…在萨弥尔最过分的幻想中才能出现的图景。
清醒着的,半垂着眼,任人施为。
事实上,兰瑟在盯着他的嘴唇看。
从对方还是光屏上的皇太子的时候,他就关注过对方丰润的,弧度和形状都完美的嘴唇。
合不合适,说到底,吻一次或许就知道了。
兰瑟缺乏亲密的体验,他幼年的时候甚至连一个母猴实验的布妈妈都缺乏,可是哭泣和渴求都不会被满足,久而久之也长成冷淡的人。
直到他拥有一只可以肆意倾注亲密的猫。
这张混血儿的面孔,拥有与他完全迥异的风格,从浓黑的柔软头发开始,几乎没什么棱角的五官和脸庞,暖白的肤色,润黑的眼珠,长直的黑睫,下垂的眼角和柔钝的鼻尖,唯有不够厚的嘴唇挑明了主人并非全然软和可欺的。
可能刚才的宴席萨弥尔太出神,以至于现在实在是腹中空虚,要找一点喜欢的食物充饥。
好比摆在面前的,他人柔软的两瓣唇。
那一定比皇家甜点师精心打发出来的奶油更绵软。
内里或许还有更为甜美的内馅。
萨弥尔低下头,他又闻见那股熟悉的橙花气味,现在他觉得这气味是很珍贵,比任何上流社会钟爱的香氛都珍贵。
它是一个静谧的安稳的梦乡,是他的归处。
一开始只能是唇肉厮磨,萨弥尔的手臂实在熟门熟路,自然搭在了对方的腰肢上,要按他惯常地施力。
他可以重新拥抱这具身体,这具天生似乎就合该嵌在他怀抱里的身体。
这真好,这让他模模糊糊地想到,如果可以共死,他希望就以此刻的模样死去,数百年后尸骨都难以分开。
很快,皇太子殿下大有进益,小心地撬开了心上人的齿关,不过随即反倒被对方把干燥的嘴唇吮湿了。
夜晚的皇宫,月色清辉笼罩着的花园迷宫,全帝国最好的玫瑰反季节地盛放着,静悄悄地大胆地窥着有情人接吻。
错了,兰瑟的指尖轻轻地插入对方漂亮的金色编发,掌心轻柔地摩挲,这让他忍不住微微恍惚地接着想道。
全帝国最好的玫瑰,难道不是在我掌心里?
传递国民信念的海蓝色眼眸只能注视着一个人的脸孔,做全军动员的养尊处优的舌头只能竭力讨好一个人,砍下异兽头颅的手臂只能小心抱紧一个人。
这一个人没有闭上眼睛,反倒是气势更强的那个人瞳仁颤动,棕金色的睫尾扫过对方的鼻侧,闭上了眼睛。
宫殿里的音乐若有似无,玫瑰小心偷窥,同打哈欠的亲卫一齐暗暗猜测,唯有凉风做恶人,吹过情热绯红的颈侧。
让两个人乍然清醒,缓缓分开。
兰瑟脸上还带着晕红,他觉得真奇怪,接吻居然是会醉人的,但他仅仅是轻轻地笑了,接着说道:“我想您有一点儿误解了,我指的吻…”他的指尖搭上对方后颈,凑过去,嘴唇轻轻贴在萨弥尔右脸上,“是这个。”
那上面有一片绯红的云霞。
萨弥尔霎时想起那个清纯的吻,顿时羞愧难言,默默咬了下嘴唇。
他原先那一点儿靠满足对方要求来得到原谅的希冀又消失无踪了。
兰瑟往后靠了一点,因为他发现身后是有皇室扶腰的,他舔舔唇角,神色懒懒,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不过,您知道,对一个无意识的人做出那种事,是违反帝国法的吧。”
萨弥尔抬起眼睛,他嗅到些许古怪,要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不过这个有些凶的神情现在在他脸上没有一点儿威慑力。
因为他的全副心神,分明在被人放肆玩弄着。
对方这时候摁着他的肩膀,贴近他耳朵,像在说一个小秘密:“但是,我可以教给您一些逃罪的方法,您要注意听。”
越来越古怪,甚至说到逃罪。
萨弥尔却必须仔细听,听他放慢了话语,拉长了声音:“您知道的,殿下,帝国婚姻法规定,只有两种男人可以这样自由地吻在睡梦中的我。”
“嗯,也就是,我的男朋友,”他似乎是被紧张的某个人勒得笑着喘了一声,而这种异样的腔调几乎把萨弥尔的灵魂勾走,“以及,我的丈夫。”
第81章
“你冷吗?”
在借助气温降低体温的时候,兰瑟终于开口问道。
萨弥尔沉默片刻,才轻声说:“不。”
此刻他们正并肩走在一起,要从玫瑰迷宫的另一头走出去,一位是自小在皇宫长大,一位曾热切关注过皇宫模型。
要走出这个实际并不作用于困住别人的迷宫想必非常容易。
冬季的夜晚对于两个有定期锻炼计划的成年男子来说也算不上友好,刚刚确定关系,这种关怀对萨弥尔来说其实很受用。
但他总觉得这有些古怪,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什么,但他深切怀疑,这是源于自己的糟糕回应。
在那样一个明显的暗示语境中,他居然什么也没有说,他仅仅是热血上头,手掌拖住对方弧形完美的后脑勺,再度埋首,亲吻对方的魔力之源。
这个对方没有准备的亲吻破坏了对方的游刃有余,迫使对方泄出一息半声喘息。
随后对方红着脸镇静地抽出手帕,擦了擦彼此的嘴唇,随即他们并肩而行,两个人都没有言语。
这算是确定关系了吗?
萨弥尔一面思考着,一面偷觑对方沉静的面孔。
直到对方捕捉到他的目光,望了过来。
兰瑟望着自己新晋男友略显局促的英俊面孔,随即他轻轻微笑,就像世界上每一个普通的温柔男友一样问道:“萨米,你冷吗?”他此刻看起来就像马上要脱下外套一样。
萨弥尔一瞬间明白了这种古怪的感受从何而来,这冲击力太大,以至于他一时间不清楚自己要为确定关系欢呼还是要为对方把自己放在女友位而生气。
他二十四岁,且比身边这位青年高上小半个头,比对方壮一圈,有明显的锻炼痕迹,而对方这时候展现出自己略显稚嫩的风度。
他也不是真的生气,但多少有点无所适从。
换句话来说,他没享受过这个。
因此他心里百转千回,最后他还是问:“你…把我当作女孩儿了吗?”
因为他还记得对方的择偶标准,那是一个非常女性的框架,除了蓝眼睛和尽可能展现出的脾气好他几乎没有适配的地方。
他最大的优点,或许就是当他还是萨米时,所表现出来的坦诚,因此即便这对他来说有点困难,他还是希望能做到,从而让对方感觉到自己是那个合适的人。
他们正好停在了一个岔路口,兰瑟听见这话,顿时瞠大了眼睛:“当然不,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自己的男朋友,心想这真的是一个开机甲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吗?
萨弥尔顿时觉得自己犯了傻,他只能抿抿嘴,示意向左转。
迷宫里的这种静谧此刻并不能让人内心的声音平息。
萨弥尔垂下眼睛,他接着说:“因为,或许,我并不是你所期望的那种…恋人。”
“或许,你更喜欢萨米,而不是我,它很体贴,它很乖,而我…”
兰瑟没有看他,他偏过头,看着玫瑰:“萨弥尔,我在欧旁立文的入门科学读物里读到一个很可爱的观点。”
他直呼对方的名字。
“欧旁立人认为,在人的一生中,有一段时间,他会完全展现自己的本我,之后,这段时间被定格,直到下一段决定性的时间让这个本我成长,不过有些人一生都没有等到这个决定性的时刻。而我们知道,精神体就是本我,于是欧旁立人认为,他们可以用那段时间来描述自己的本我。”
“那么,萨弥尔,你定格了哪一段时间呢?”
萨弥尔盯着他浓黑的鬓发边上的耳朵,白而小的。
这不合时宜,但他首先想起了一条小狗,白而小的,热乎乎的,在母后大病初愈的时候,父皇大踏步跨过他身边,而跟在他后面的舅舅从背后摸出了一条白色小狗。
一条猎犬,但还很弱小,需要保护。
而且不是那种弱小的保护,不过很可惜,萨弥尔只能给它这些。
因为他并不比这条小狗更强大。
在得到它的一年后,在他母后的葬礼后,在他父皇的第三次婚礼上,在一切不愉快开始之前,这条小狗被丢进喷水池里,被一次次摁进水池里。
它曾经白而细软的皮毛,温柔清澈的充满依恋的棕色瞳孔,最后被泥土掩埋了。
很可惜,参加它的葬礼的人,只有它不体面的小主人。
萨弥尔多清楚,这是一个过分私密的话题,人们都出于各种原因保守他们精神体的秘密,或许就是为了防止当下的情境。
可是他说:“五岁。”
他望见对方回过头来,他听见对方的声音,可是他不确定这声音究竟从何而来,究竟是从他方才吻过的唇齿,还是从这双温柔清澈的黑色眼睛中。
“那么,你认为,我爱上了五岁的你?”
这一瞬间,萨弥尔承认,他的思绪停滞了,或者说,发散了。
他回忆起那些异常的自己对猫的讽刺,他想到,所以,这是他对一个幼小的天真的自己的不满,是他回过身去,对一段定格的时间的指责。
也就是,我不允许你还那样蠢,将心捧出去任人践踏。
可是他不曾想到,真有人愿意接受野兽的真心,将它悉心收存,烘成好热的一颗滚烫,再填回他胸腔。
他紧接着就试图磕磕绊绊地解释:“不…这…”可是这要如何解释。
但兰瑟垂下眼睛,他的嗓音温柔而舒缓:“其实也没有错。”
萨弥尔看着他:“什么?”
小男友又回过身去,指尖拨弄一支半开的小玫瑰。
“你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呢?最引人注目的那次帝国直播?那时候你十二岁,被立为皇储?”
他接着说:“还是更早以前,总之五岁之后,作为一名与其他二位殿下没什么差别的皇子,萨弥尔,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你,我知道这关注毫不起眼,可是,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喜欢?”
“那时候我还很小,可是你也不比我大上多少,我喜欢你一步一步向上走的样子,我喜欢你的笑容,我爱你的一切,你可能不知道你给过我什么,可是萨弥尔,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那时候的我弱小、浑噩,我见到你的金头发,你的蓝眼睛,你和你的兄弟的不同,那时候,我就开始爱你。”
萨弥尔发觉那点凉风已经完全无法对他造成影响,只因雨水会在靠近岩浆之前被热气蒸发。
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沉默片刻,仅仅将自己唯一的犹疑说出口:“这是爱戴…”
他话音刚落,一只盛放的正好的玫瑰被风吹落,簌簌坠下,兰瑟让它落在自己手心。
他直起身来:“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爱呢?”
“我拥有你在大众眼中的一切,萨弥尔,从你第一次露面,你的影像、文字资料,你的功绩,甚至他人对你的评价,那时候的我,的确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仰望着你的人,但我也可以说,在千千万万个仰望着你的人中,或许我最了解你。”
“我的所有收藏中,有六岁的萨弥尔,从他的老师柳迪奇访谈中来,有十二岁的萨弥尔,从他自己的演讲中来,也有二十二岁的萨弥尔,从录像中来,甚至,二十四岁的萨弥尔,从我面前这个男人中来。”
“只差一个萨弥尔,一个别人永远都无法得到的萨弥尔,五岁之前的,无忧无虑的,热情活泼的萨弥尔,永远拥有爱人的勇气的萨弥尔,很庆幸,我的某些特质吸引了他,他选择了我。”
“我这些天来一直在想这件事,现在我明白了,”他回过身来,唇畔含着一点愉快,想将这朵自投罗网的玫瑰插进对方胸前的扣眼,但仅仅只能用扣子卡住,“他是我的萨米,也是我的萨弥尔的最后一块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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