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婉当时没有回应。
后来她收拾好行李回家,佟深送她到机场,临别时,听见她用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说:“我没恨过他。”
那天佟深一个人蹲在机场里哭得像个傻比。
再之后,罗婉几乎没主动联系过他。
他偶尔去打探罗婉的消息,听说她新交了一个男朋友,通过相亲认识的,没舒柏帅,但各方面门当户对,双方父母都很满意。
舒柏给罗婉的两张卡里只是他积蓄的一小部分,因为怕钱多了罗婉不会接受。
到入狱后,舒柏又特地让佟深将自己剩下的一部分积蓄留给父母,其他全都交给罗婉,以当时欺负过她的那些混混给她的赔偿金的名义——那原本是他攒下来付新房首付的钱。
后面佟深瞒着舒柏也前前后后给罗婉拿过几次钱,都是用赔偿金的名义,反正当时欺负她的混混有好几个,因此赔偿金有好几批也能说得过去。
再再之后,罗婉主动联系佟深,便是结婚的时候。
结婚当天佟深去参加婚礼,坐在席桌上,他忍不住地想,舒柏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应该会比他难受得多。
可他已经难受得想在这样大好日子痛哭一场。
因他罪孽深重,毁了一桩原本美满的姻缘,和两个人的人生。
这以后没过多久,舒柏和涂嘉致的父母亲人离世,原因是舒柏的父母想给自己儿子看雪。
于是佟深肩上的罪孽便愈加厚重。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毁掉多少人的人生,死不能谢罪,活着也像煎熬。
这些年他总是会想,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当时在酒吧他就应该直接把那群人统统揍死,然后自己同归于尽偿命,好过如今苟活。
这样,舒柏和罗婉应该已经顺利结婚生子。
涂嘉致依然会在学业上取得成就,还有亲人为他祝贺。
如果死他一个,能换回几个家庭的美满生活……
那得多好。
可惜万事没有后悔药。
除了舒柏,这些话他甚至不能向任何人倾诉。
舒柏不希望让自己家里人知道自己被判刑,也不希望涂嘉致知道当年真相,尤其是涂嘉致现在把佟深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他不希望让涂嘉致迁怒佟深。
所以佟深只能含糊地告诉涂嘉致舒柏目前还在狱中,然后再三强调这件事舒柏有苦衷。
可是涂嘉致从来都不好糊弄。
“有什么苦衷?”他难得情绪激动,“什么苦衷能让他瞒家里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很伟大?他凭什么自作主张?!凭什么让大姨他们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是、是因为我……”佟深垂首揪紧头发,愧疚得恨不能当场自裁,“你别骂他……你、你骂我吧……骂我吧,行吗?”
涂嘉致怒道:“关你什么事?!”
佟深难受地抿住唇。
看见他难受,涂嘉致愈发愤怒:“你对他就这么情深义重?甚至连他犯罪你也要往自己身上揽?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每次一提到舒柏你就会变成这样?!”
佟深抬头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解释。
“之前你每个月莫名其妙消失都是因为去看他了是不是?你不是说你们已经分手了吗?”涂嘉致抬脚把箱子踢到一边,拽着他的手腕将人摁到墙上,眼睛憋得通红,“为什么还要去看他?为什么每个月都不断、连我当初快高考的时候你都要偷偷跑去看他?!你是只对他这样,还是对你所有前男友都这样?!”
“没有……”佟深忙说,“我没和他们联系过……”
“那就是只爱他了?”涂嘉致压迫地逼近,咬牙问,“你这么爱他,那我算什么?是他的附属品,还是替代品?”
“不是,我没有……”佟深不敢看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只好一个劲儿地重复,“对不起……”
“你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你承诺过要帮他照顾我吗?和我这个人根本没什么关系,是不是?”涂嘉致笑得像哭,“你纵容我是因为要帮他还债?还是因为可怜我?如果是要帮他还债,那你告诉他,我不稀罕。我只是个表弟,不是亲弟弟,就算是亲弟弟,也用不着让他养。他欠的是他爸妈不是我,有种就自己出来磕死在他爸妈坟前。”
顿了顿,涂嘉致声音发颤地说:“如果是因为可怜我……”
“不行。”他喉结滚动,低低道,“不行……不能这样。”
“你可以不喜欢我。”他说,“但你不能可怜我。”
佟深也快被逼哭了。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但是到底没能发出声音。
因为涂嘉致说的好像都是实情。
他既是为了还债,也并非没有觉得对方可怜的成分。
“你如果可怜我,那我不就是在追求一个永远也追不到的人吗?”涂嘉致魔怔般喃喃,“你甚至没有平等地看我,你居高临下地,俯视地,觉得我是一个可怜虫。”
“你永远不会喜欢我。”
沉默须臾,他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上.床呢?是因为随便哪个人都可以,还是因为……我是舒柏的弟弟?”
佟深喉咙一哽:“……你胡说什么?”
“我和他长得像吗?”涂嘉致悲哀地说,“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我脑子里现在有一千个一万个版本来解释你的行为,但没有任何一个版本是你爱我。”
“……”
“我想,可能你把我当成舒柏,可能你爱他爱到愿意被我上。也可能你欠他什么债,欠他一百个亿,甚至欠他一条命,但你没办法还给他,所以只好还给我……”
顿了顿,他用力捏起佟深的下巴,目光深深地探入他眼底,声音虽然轻柔,却莫名令人骨寒:“那他知道你这样还债吗?”
隔着一层朦胧的真相,佟深被他的问题骇得头皮发麻:“我……”
没等他说完,涂嘉致骤然俯身咬了下来。
尾音被堵回喉咙,疼痛令佟深激出生理性的眼泪。
“他知道我们会这样吗?”涂嘉致发狠地从他唇角咬到耳尖,停顿两秒,嘲讽地笑了声,“不管他是你的情人还是你的债主——他知道我们这样吗?你每次去探监的时候,会跟他描述我们现在的关系吗?你会告诉他,我们不仅一起接吻,还一起上过床吗?会跟他说,你早就和他的弟弟搞在一块儿了吗?嗯?佟深,你会说吗?你敢吗?”
天气还没转暖,佟深脊背上却浸出了一身冷汗。
咽喉涩得连呼吸都发痛。
他闭着眼睛将自己紧贴在墙上,好像想借此找到一条退路。
但是没有任何退路。
有那么一瞬间,佟深想直接摊出所有真相。
舒柏当年面对罗婉的时候说宁愿让她少恨一个人,这样,她可能会更轻松。
那么现在面对涂嘉致,是不是也可以照做?
如果知道自己的表哥毫无过错,那他就可以只恨自己一个人了。
还能顺便解决自己和涂嘉致之间理不清的混乱关系。
毕竟他们发展到现在,一切都源于涂嘉致莫名的喜欢。
如果把真相告诉他……
如果让他知道他这么多年苦楚,乃至他亲人们的灾难,全都是来源于自己——
那他应该就不会再喜欢自己了吧。
只要说出来,所有事情都可以得到解决。
还有两个月,正好足够涂嘉致整理情绪。
等他理清楚,他一定会理解舒柏的难处,那么舒柏出狱后兄弟俩应该可以和谐地相处。
从今往后他会有新的依赖,他不会再非佟深这个人不可,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
……然而尝试了好几次,佟深始终没能开口坦白。
他有些迷茫地想,明明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为什么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这么难以开口?
怎么就……这么难以开口?
第46章
许久, 佟深缓缓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没和你哥在一起过。”
他从万千细碎而杂乱的头绪中理出最重要的那个, 试图让涂嘉致不那么难受。
当年默认让他误解自己和舒柏的关系,是因为不好解释自己供养他的行为,又怕他脾气上来不愿意让自己养。
现在他已经长这么大,舒柏也即将出狱,那么这种会令他受到折磨的误会就没有必要了。
反正……就算涂嘉致因此要立即与自己划清界限,也没关系。
开口前,佟深反复告诫自己: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 没什么舍不得。
原本就是不属于自己的缘分。
如果没有当年那个错误, 涂嘉致和他原本就没有任何缘分可言。
现在只是让事情回归正轨, 应该舍得,必须舍得。
“你哥是个直男, 有过一个谈了五年的女朋友, 你大姨他们应该知道,只是可能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儿,所以没跟你提。”想到罗婉和舒柏的悲剧, 佟深眼眶发热,哽咽道,“女方那边的习俗是要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才互见父母,本来他们就快要到那一步, 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打算,决定等到下次过节放假,就去跟父母见面……只是最后没来得及, 没、没来得及……都怪我。”
短短几句话里信息量过于丰富, 涂嘉致怔了许久也没能理清, 只好先问自己最关心的那件事:“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说话时声音不稳, 似害怕又似期待,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小心。
“是你猜的那个关系。”佟深费力牵起唇角,“欠债人和债主的关系。”
“……什么意思?”
以佟深的家庭背景,他欠下的债必定不是钱,那么就只能是人情债。
联想到他这么多年也不愿意说出实情,涂嘉致骤然恐惧起来,不等佟深回答便失声打断:“你别说!”
佟深张了张嘴,话堵在喉间,桃花眼里含着水光,没有脉脉情意,只有悲戚。
涂嘉致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伏在他肩上,呢喃道:“我知道你没和他在一起就够了,别说了,我不问了。”
佟深安静许久,才道:“你哥也不让我告诉你。”
“他是对的。”涂嘉致说,“我不想听。”
“但你迟早会知道的。”佟深轻声道,“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想听。”涂嘉致又将手拿下去捂他的嘴,“别说。”
佟深垂眼,真的没再出声。
涂嘉致等待片刻,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缓缓松手罩住他后脑勺,将人转过来,细细密密地从脖颈吻到他唇边。
“刚刚对不起。”他抵着佟深的额头,软声认错,“我不是真心要怪你的,对不起。”
佟深不知在想什么,既没回话,也没看他。
涂嘉致不喜欢他这幅出神的模样,垂首吻他眼帘,絮絮道:“不是你的错,哥哥,都是我胡说。”
“……”
“是我自己嫉妒,才故意说话伤你。”涂嘉致说,“你没有错,都是我……是我擅自喜欢你,是我强迫你跟我接吻亲热,不是你自愿的……你别自责,行吗?别这么自责……是我活该,活该你不喜欢我……我不配让你喜欢。”
“……没有。”佟深艰难道,“没有不配。”
他想说其实是自己不配,但要赎的罪实在太多,他没资格随便几句话就得到涂嘉致原谅,所以索性不说。
就这样憋在心里自我谴责,也好过几句道貌岸然的道歉。
“我哥那里,我会自己去解释。”涂嘉致亲昵地蹭他的脸,“我会好好跟他讲,会跟他坦白是我先犯错,是我先觊觎你,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察觉到佟深还在发愣,他捏住下巴强硬地将人转过脸,直视对方的眼睛问:“你在想什么?嗯?哥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好不好?”
“我在想……”话音微顿,佟深轻轻摇头,“我什么也没想。”
“你想了。”涂嘉致不自觉用力,带着狠意逼问,“你是不是在想离开?你是不是又想逃跑?你、你不能想,听见没有?你看着我……佟深,你看着我!”
佟深垂下眼,缓和两秒才重新抬眸看他。
见他眼里还有神,涂嘉致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变得轻缓:“你别怕……你听我说,那只是我表哥,不是我爸我妈……就算是我爸妈,也不能干预我的选择……没有谁可以干预我的选择。何况、何况我表哥……他人很温和,很宽容,一定可以理解我们的事情,我会好好跟他讲的,行吗?”
佟深望着他,心想,这个人现在还没满十九岁,所以他说话才会这样放肆而不顾后果。
少年人空有一腔孤怆的勇气,仿佛敢于和全世界斗争。
可是哪里有斗争的必要呢?
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是少年去世的父母,也不是正在监狱中的舒柏,而是佟深自己。
是心里那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这和勇气无关。
是他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选择让自己好受的那条路。
犯错的人活该遭受惩罚。
舒柏代替他承受牢狱之灾,他又怎能心存侥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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