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
姿容绝滟, 眉目远山青色铺昳,紧阖的眼下一点血色, 衬得面容愈发苍白,鬓侧青丝逶迤, 交襟白衣上星星点点的血色格外扎眼。
十年前那一面堪称惊艳, 薄聿心尖微跳, 忙将人扶起, 从储物戒里拿了回元丹小心喂扶霁服下。
他试了试体内的灵力,依旧空空如也。薄聿没办法探查扶霁昏迷的原因,想了想忽然记得二人“通灵”,他便单手覆在扶霁心口,另一只手凌空画符,直接借了扶霁的灵力在四周布下法阵,而后阖目仔细探查起来。
扶霁身上的血不多,与他昏迷前看到的景象不大像,但是他又的确昏迷不醒,灵力在身体里流窜,冲击着各处筋脉。
若说薄聿体内的那些灵力只是涓涓细流,那么扶霁体内便如海潮汹涌。
薄聿有些不好下手,他本身只有炼气期的修为,画符虽然可比元婴期修士,但到底根基不稳,对着扶霁大乘期的修为便有些束手无策。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带着扶霁离开原地,这里情况不明,处处都透着一分诡异,而且随着天色渐渐暗下,空气中渐渐升腾起一股腥臭味儿。
薄聿没有多做犹豫,搀着扶霁朝日头落下的方向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薄聿又想骂人了。
他被一株青绿藤蔓绑缚到半空,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小青蛇。
被偷袭得突然,薄聿只来得及将扶霁用符阵护住,而他自己则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吊在半空晃晃悠悠的。
虽然他不恐高,但是底下那密密匝匝的蛇已经让他十分恶心了。
“阁下该现身一见了吧。”薄聿久久等不到罪魁祸首,终是没了耐心,但是下一刻他只想收回这句话。
因为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巨蟒。
不足三尺,对方腥臭的口气熏得薄聿腹中翻腾。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这大蟒蛇还是个娘炮。
“原以为等了这多年再也等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巨蟒通体青黑,斑纹上还有淬光的鳞片,瞧着皮糙肉厚,但……一开口就让薄聿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声音太过矫揉造作,再配上那骇人的庞大身躯,薄聿都想一死了之。
他这是多倒霉,直接将师尊带进了蛇窝。
薄聿偏着头,想着离那腥臭味儿远一些,但是这一下将那巨蟒给惹恼了,扭着粗壮的身子愈近,还用蛇尾慢慢攀住薄聿的腿膝。
薄聿:“……”救命!
那瘆人的感觉自脊背后窜上来,直叫他头皮发麻,薄聿嘴唇煞白,“大,大哥,你能……”放过我吗?
再不济将我一口咬死,也好过那冰凉的尾巴一点一点圈起来,薄聿都能感觉到鳞片刮着他皮肉的疼痛感。
“你厌恶我?”巨蟒竖瞳闪着幽光,圈着薄聿的力度更重,薄聿轻嘶了一声,骨头险些错位。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难不成我穿书来此最终的结局就是死于蛇腹吗?
薄聿越紧张,体内的灵力流窜得便更厉害,一股烧灼感自小腹升起,好像有细细密密的针一点点扎着他的筋脉,似的灵力溃散得更厉害。
“嗯哼……”薄聿面色涨红,鬓侧青筋暴起,腕处的符印也开始发红,薄聿迷蒙中动了动,但是那巨蟒收得更紧,眼看着薄聿就要被勒死,忽然一道白光炸开。
薄聿身上一松,整个人直直坠落。
“薄聿。”声音冷极,却让薄聿混沌的意识清醒一些。
“师,尊……”薄聿骨缝里生疼,身上的那股滑腻感还在,直叫他作呕,脑中是繁杂的啸鸣声。
扶霁抬手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薄聿体内,但是就像是泥牛入海,最终消弭不见。
不等他再探查一番,身后腥风阵阵,袭扰而来。
扶霁未回头,一抬手,那物便重重坠地,激起尘土,血雾蔓延开来。
原本蜿蜒而来的数以千计的青蛇见势不妙如潮水般退去。
“你是扶霁……”那巨蟒身上的鳞片断裂,鲜血将土地染红,幽深的竖瞳中满是不甘,“他救了你,所以他死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巨蟒声音依旧怪异瘆人,但是竟能从中听出一丝悲悯。
“所有人都该是,唯独不该是他,扶霁你自私至极,害了他一世不够还要害他再来一世……若是被外边的那些人面兽心的修士知晓,他定是没有活路……”
“不会。”扶霁转过身,怀里是昏迷的薄聿,“他不会死,天下人都可以死,唯独他不能。”
“呵,简直是痴人做梦!”
巨蟒蜷紧身子,丝毫不管身上的伤,“若是你真的能护住他,百年前他就不会死,更不会今时今日又进到这里,被我险些杀死。”
“你想试探他?”扶霁低头看了眼阖着眼的薄聿,“正如你所见,他的确魂魄不全。”
“所以这便是他不认得我的缘故?”巨蟒声音渐渐小了,扶霁看着他,“你在这里等了百年,便是为了等他回来。”
如此笃定,巨蟒却倏忽敛了所有煞气,他垂着庞大的脑袋,“他答应过我,要帮我化为人形。”
“你明明已经可以自己化形,不需凭借任何东西。”扶霁一只手紧紧扣着薄聿的腰,“他若是不回来,你要等到何时。”
“等待,不过十年、百年、千年,只要能等得到,便不算遗憾。”巨蟒脑袋歪着,“扶霁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也是费尽心机……”
他嗤笑着,“所有人都觉得你恨极了他,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你喜欢他……”巨蟒俯下身子,眸子却直勾勾地盯着扶霁怀里的人,“不对,是有人知道的,玄天宗的那个老东西就知道,他觉得净梵影响你大乘飞升,可是却不知道,是你毁了净梵!”
“没有你,他稥香便不会死,没有你,他便不会受尽千夫所指,这一切……就是因为你。”
犹如最恶毒的咒言,扶霁身体僵直,他体内的灵力四处流窜,经过筋骨烧灼得手脚都像是渗了血水般黏腻难受。
“说够了吗?”薄聿声音极冷,扶霁一僵,垂头去看,便觉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薄聿眸子凉薄,“我不是净梵。”
他一言既出,遑论那巨蟒,就连扶霁都彻底怔住了。
“不管你们透着我在看谁,我都不是那人……”薄聿强硬地推开扶霁,那生疏冷肃的感觉灼伤了扶霁的眼。
“别从我身上找别人的影子,不管那人死了没有,我都不是替他活着,更不是你们借着我这张脸缅怀的理由。”
薄聿从未这样生疏而狠厉,扶霁手指一颤,忽然觉得有什么离开。
他现在脑子里混乱得很,无论百年前的事情,还是十年前薄聿的出现,还有前不久他险些走火入魔,这些都搅动得他分外难受。
“师尊,我是薄聿……”薄聿忽然将扶霁压到树上,嘴唇贴着那白净的耳朵,呼吸潮热,像是带着钩子一点一点将扶霁的衣襟揭开……
作者有话要说:
夹子这天更一万,含补更(晚十一点更新叭)
第25章 净梵
二人紧紧相贴, 扶霁甚至能嗅到来自薄聿身上的浅淡腥气。
“薄聿……”扶霁脊背凉极,胸前却分外烧灼,他感觉到薄聿攥着他的手腕, 并且有愈发加重的趋势。
“净梵是谁?”薄聿唇凉语沉,“之前师尊你心智不全,修为不稳,可现在……”他拉长了声音,“想来已经都想起来了吧。”
薄聿之前猜测过, 也试图说服自己很多事情是他无端揣测,但是现如今, 无论是扶霁的反应还是那巨蟒的话,无一不是在向他传达一个消息。
自己的身份并不似表面这样简单。
“净梵是云渺宗大弟子,”许久, 扶霁开口, 他说得很慢, “百年前以云渺宗为首大肆驱魔, 数十年的时间里斩魔无数, 直到魔子降世, 云渺宗上下朝夕之间被戮尽, 只留下大弟子净梵及一个内门弟子。”
一夕之间, 云渺宗化为乌有,宗门诸人尸体横陈, 时任玄天宗掌门的嶂沉带着弟子扶霁以及宗门数百弟子星夜赶来,却见尸山血海, 掌律堂前跪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是净梵, 小的是净煦。
一连七日, 净梵亲自殓尸, 净煦年纪尚小,也披孝跟在他身后。
嶂沉没有打扰二人,只让扶霁跟着净梵,唯恐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扶霁觉得,这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因为从始至终,净梵面色都淡淡,没有哭,甚至没有红过眼,倒是在扶霁跟了他整整一日时,忽然递给扶霁一个饼。
扶霁没接,他还未反应过来,只呆呆看着净梵俊美的面庞,傻傻问,“做,作甚么?”
“不饿吗?”净梵直接将饼塞到他手里,“现在开始不用跟着我了,你回去罢。”
“可是……”扶霁捏着那块饼,人还有些懵。
“我既不会寻死,也不会贸然去报仇。”净梵额头的白色抹额异常醒目,他不等扶霁开口便转身离开,清瘦的背影萧寂,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扶霁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执拗起来,将饼拿好亦步亦趋的跟上。
净梵走出一段路,听到身后的声音便顿住,蹙眉,“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吗?”
话里的驱逐之意太过明显,但是扶霁竟还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师尊没给他交代别的事情,只告诉他要看顾好净梵。这么一想,净梵便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净梵盯着这年轻人看了许久,终是长叹了一口气,“罢了,随你。”
扶霁心下稍定,他还以为这人会立刻赶他走呢。
此后,不论净梵做什么,身后必然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这日,天朗气清,空气中满是青草的涩味儿,净梵跪在掌律堂里,面前的条几上有序地放着百十个牌位。
他在蒲团上跪了整整六个时辰,脊背不曾弯一下,面上无悲无喜。
扶霁也一直陪着净梵,他站在门外,看着那人瘦削的肩膀,心中不知怎么的就是一动。
“……云渺宗被屠尽的时候,我正带着净煦在山下捉鱼。”净梵声音很轻,扶霁恍惚了下,他脚抬起又放下,终是没有进去。
这里是云渺宗的掌律堂,外人不得进。
但是净梵明显在和他说话,扶霁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是你的错。”
说完后扶霁才觉得这样的安慰似乎有些敷衍,他指腹蹭了蹭,却是再说不出来其他的漂亮话。
好在这段时日的相处让净梵早就了解到他是怎样的人了,而且净梵今日说出这话也并非要得到扶霁的同情心。
所以他的目光从牌位上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落到某一处,“我是师尊从山下抱回来了,听他说,我被扔在乱葬岗,若不是一只大黑狗护着,兴许早就被鹰食了。”
“师尊抱我回来的那时候,他尚未收过徒弟,云渺宗还只是个小宗门,内门弟子也只有其他长老座下弟子数几……但是师叔师兄们待我极好,换着教我心法……他们说我太精了,十多本心法半个月就能倒背如流,才七岁便已筑基中期,所以没几年将我赶下山,让我去历练。”
净梵说到这儿忽然笑了,他背对着扶霁,扶霁并不知道他眸中已然蓄了泪。
“我历练没几天就回到了云渺宗,师尊问我为何回来,我不好意思的笑,说是不习惯外边的饭食,床榻也睡不习惯。”
净梵肩膀往前倾了倾,“其实我是骗了他们,哪里就是一餐食的缘故,分明就是我听到他们说要送我离开云渺宗。”
“师尊觉得我天赋极高,待在云渺宗是委屈了我,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比起做一个能大乘飞升的修士,我情愿在云渺宗当我的掌门大弟子。”
“之后呢?”扶霁一直盯着那道身影,第一次生出怅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眼前的那个人,他又问了一遍,“我听师尊说,你去过很多宗门,不过十七便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元婴巅峰期修士。”
在未听过净梵的名字前,扶霁是玄天宗人人称羡的天才,他十五岁结丹,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尤其还是玄天宗掌门的唯一弟子。比起云渺宗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宗门,玄天宗无数人趋之若鹜,而扶霁更是人人争相追逐的对象。
只是有一日,扶霁从师尊口中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净梵。
在扶霁窝在玄天宗后山修炼的十多年里,他听过的名字不多,认识的人更是寥寥。
可是“净梵”这两个字却在他心中扎了根。
唯恐遭人迫害,云渺宗一直对外隐瞒净梵的天赋,直至他成功迈入元婴巅峰,“净梵”两个字才横空出世。
直接在年轻一辈里一骑绝尘。
其实净梵不知道的是,扶霁其实很早之前见过他一面。
那时是修真界各大宗门齐聚莲烬台,宗门中年轻一辈第一次在偌大的场合露面,扶霁作为玄天宗掌门的亲传弟子,自然人人都想攀附。
但扶霁根本没有在那日露面,他厌恶被人评头论足,更不喜欢凑热闹,于是在师尊派人来寻他的时候早就离开了。
只是他才从后门出去,一人从墙头翻过来,险些撞倒他。
“抱歉。”那人一把揽住他的腰,不防之下扶霁腰眼还被捏疼了,他正要去看,那人已然松了手,匆匆离开,空气中残留一丝淡香。
不过片刻,扶霁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他没有多想,抬步便走,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
地上一颗红玉珠子,用一根极寻常的绳子串着。
扶霁俯身捡起,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后来莲烬台事了,扶霁被自家师尊训了一顿,他乖顺听训,等师尊走后依旧脊背挺直站在水边反省。
19/37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