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旁边一道身影走过,而后又返回,站在不远处看他。
扶霁早就感觉到了那道视线,也没有多在意,以为是看笑话的,但是过了那么久,那人还在,扶霁想了想,抬头迎上对方的目光。
不远处那人一身褚红单衫,领边是繁复的咒文,扶霁却是一怔。
那人俊美朗逸,眸中盛着笑意,眼尾一抹淡红给本就出尘昳丽的面庞更添了一份勾人。
对,就是勾人。
若是扶霁是清冷矜傲的一块璞玉,那么这人就是白玉上的一抹朱色,叫人一眼便难忘。
“哎,小道友,你可曾捡到一颗红玉珠子?”那人朝着他笑,眼尾红意更显。
扶霁不语。
“小道友?”久久等不到回应,那人终是迈步过来,就站在距离扶霁三尺距离处。
这段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刚好让人不觉得冒犯。
扶霁收回目光,那人却笑得更温柔,“你难道不会说话?”
听得出来他没有恶意,甚至让扶霁觉得这人很好相处,但是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红玉珠子现在就放在他怀里,离他心口最近的地方。
分明储物戒里也能放,但是扶霁偏生就放到了怀里,他等了三日,心中一直觉得这人会循着找来。
果然,叫他等了三日。扶霁眸色微暗,“我不认识你。”
这话是实话,但很疏离,不过并不伤人,可能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净梵唇角的角度越发明显。
“以前不认识,那自今日起便认识了。”净梵笑得极荡漾,还试图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温柔,“所以那红玉珠子是被你捡到了对吗?”
扶霁这次点了点头,“对。”
但是下一刻他抬眸,“你叫什么名字?”
玄天宗掌门唯一的弟子头一次这样冒昧,但是他只僵了一下,而后便捏紧拳头,心中难得升起一阵紧张。
不过好在面前的这人很慷慨,“净梵。”
“我名唤净梵,是云渺宗弟子。”
净梵,扶霁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然后伸手,摊开掌心,里边静静地卧着那颗红玉珠子。
“多谢。”净梵指腹在扶霁掌心不慎碰了下,很快将那红玉珠子攥在手里。
扶霁握了握手心,那一瞬间的温热触感让他心头一跳。
*
“元婴修士又如何?还不是救不了任何人……”净梵跪在蒲团上,现在的他远不似当年在莲烬台时的意气风发,唯独那脊背一如既往的挺拔,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弯腰。
可是扶霁知道不是的,这人会难过,他也是凡人,有七情六欲,看似心硬,实则暗自心软得一塌糊涂。
便如莲烬台事罢三个月后,扶霁再次见到了净梵。
只是那时净梵忙着救人,并没有看到他。
偌大一块空地上,三个散修掳掠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与他们面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净梵。
为了将人救下,净梵迷惑对方,不仅将手中的剑扔在脚下,还自己封了灵脉。
扶霁来的时候正好只看到他一人敌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三个散修揍成了猪头,而那小公子挂着两泡泪,揪着净梵的袖子小声啜泣。
然后扶霁便看见净梵仓促擦了手上的血污,然后温柔地在那小公子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而且还忍着身上的伤俯身不知说了什么。
那小公子破涕为笑,揪着净梵袖子的力气越发大。
这出乎意料的偶遇是扶霁颇感意外的,但是净梵只顾着哄那小公子,却没注意到他就站在不远处。
去也匆匆,净梵牵着那小公子离开。
也是这之后扶霁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净梵的事情。
“那个叫净梵的,听说是西边一个小宗门的弟子,那宗门没什么势力,叫什么缥缈……哎不对,是云渺宗……”
“这净梵似乎最爱多管闲事,每每下山历练,就总要夺别人的机缘,你瞧,这次天衍宗小公子被散修掳走,好巧不巧就被他碰上了,天衍宗放出话,扬言有人能救回他们的小祖宗,便以至宝相谢,结果各方修士还没发现蛛丝马迹,便叫这人截了胡!”
“就是,若不是无证据,都有人难免怀疑是不是这净梵故意将人掳走再送回,否则怎么就这么巧!”
一人这么说,便有更多的人附和,扶霁听了一半便打算离开,岂料周围都是不长眼的,有人居然伸手去扯他的袖子。
扶霁眸子一沉,险险躲过,那人抓了个空,面上有些尴尬。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与你结伴,顺路过去瞧瞧情况,说不定那净梵路上失察,不慎……”
“嘶!”
“你这是什么意思!”
扶霁手中的剑只出鞘七寸,却险险比在那人颈侧。
但是让那人满面惊惧的是,扶霁眸中已然存了杀意。
“你们自己无能,却言旁人玩弄心计,未免太过心胸狭隘!”
跟在扶霁身后的玄天宗弟子难掩惊诧,一贯目无下尘的扶霁竟然罕见的因为一些小事动怒,而且看上去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大抵是真的将那几人给吓到了,一个个灰溜溜地逃走了,扶霁身边的宗门弟子瞧着他的神色,小心地问询,“现在是回宗门么?”
他们此次下山历练已逾一月之久,再不回去怕是掌门都要勃然大怒了。
但是扶霁却看向路的尽头,“不回。”
“啊?!”
“那去哪儿?”
一个个面露不解,扶霁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回去,我还有一事未处理。”
他这么一说身边的人自然不肯,“掌门有命,我们得随你左右。”一半缘由是掌门怕扶霁不够世故,在外边受了委屈。
但是扶霁只凉凉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回去。”
不过四个字,诸人脊背一凉,最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到宗门的弟子离开,扶霁又往净梵消失的方向看了眼,想了想还是循着他的踪迹追上去。
“扶霁?”
跪在蒲团上的净梵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膝盖处的衣衫有些褶皱,面色也有些倦怠,但是一双眸子却温柔得很,“不舒服吗?”
不等扶霁回答,净梵手背已经贴到他额上,微微一贴,而后离开,好似在扶霁平静无波的心中扔下一颗石子,直叫他心中乱了章法。
“听净煦说,你昨夜受了凉,咳了许久?”净梵拿出一瓶药递给他,“虽然没有起了热症,但是为防万一还是先用丸药。”
扶霁有些犹豫,净梵伸出去的手一直没有收回。
扶霁垂眸,最后还是伸手。
“云渺宗天寒,不比玄天宗,近日我忙于这些,没能看顾到你,抱歉。”
净梵的道歉来得很是突然,扶霁微讶,一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眸底深处,他袖下的手攥得死紧,那药瓶光滑,让他更觉慌乱。
扶霁声音抖了下,“没,没有……”
他本就是师尊叫来专门看顾净梵和净煦二人的,但到现在似乎一直没能帮上忙,而且反倒是净梵,每每要多分出一份心思来照料他。
久而久之,扶霁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来照顾谁的。
“一直有句话想问你……”净梵开口,他比扶霁略高一点,扶霁垂首时他正好能窥见对方颈侧的一点细小绒毛。
不过净梵很快地收回视线,他有些过分了。
“啊?”扶霁呆了下,后知后觉道,“怎,怎么了……”他讪讪的,“你问罢。”
不过寥寥几个字,偏生一开口他面红耳赤,净梵瞧着,更加心中坚定了那个想法,于是顺水推舟的问出来,“我让你很不舒服吗?”
这话很是突兀,起码扶霁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净梵不觉得,他觑见扶霁涨红的面庞,瞧着这一贯冷着脸,却愈发叫人侧目的人,又加了一句,“如果我让你觉得不自在了,很抱歉……”
“但是,希望你不会觉得厌恶,毕竟……我觉得你很好。”
净梵说得十分流畅,但是扶霁整个人却傻了。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否则净梵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的威力,直叫扶霁傻傻愣愣的,不自觉地对上净梵的眸子,“你,你方才说什么?”
他面上难得的呆傻一回,净梵失笑,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好像顷刻间消散了不少。
他伸手捏了下扶霁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耳垂,声音带着笑意,“我说,你很好……”
“希望我的一言一行不会叫你觉得不舒服,如果真的觉得有哪儿觉得不适,你告诉我,我会试着改……”
“为什么?”扶霁这次说话倒是利索了一回。
“大概……因为我觉得你很好,很可爱。”
“可爱”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直叫扶霁傻了。
他从来没有听到别人这么评价他,就连师尊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应该……
第26章 同榻
自那日在掌律堂二人说过话, 之后两日净梵便像是消失了一样。
扶霁原本是避着净梵的,到后来他想找人却遍寻不到。
过了七日,修真界传出一道消息来, 说是魔道肆虐处忽然出现了一个无名散修,他一身红衣将整个魔道地界给搅得天翻地覆,而且更是将魔道的两位护法给掳掠到断肠崖。
甫一听到这消息的各路宗门都分外诧异,他们沿着传来消息的方向寻过去,却不见任何红衣散修的身影, 反而只有那两个护法被高高的挂在树头。
从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扶霁便脸色青白, 他总觉得这红衣散修便是净梵,可是等到他先一步赶到那地方却不见净梵的踪迹,只有那护法浑身经脉尽断, 奄奄一息。
不过短短七日, 死的可不止那两个护法, 各处风声鹤唳, 总有魔道中人被杀, 而且死相凄惨。
“扶师兄, 这也太……”残忍两个字都不足以表达诸人心中的惊惧, 他们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一时怔然。
“云渺宗。”扶霁吐出两个字。
“什么?”诸人有些疑惑,“这和云渺宗有什么关系?”
“这些魔修的死状与云渺宗弟子别无二致, 而且手法要更狠辣。”
“不仅如此,他越发熟练了……”扶霁目光掠过层层樟木, 声音略哑, “是我失察了。”
身边诸人听得一头雾水, 刚要继续问, 扶霁却摇头,“你们将这些尸体处理了,别叫人轻易看出原来的伤。”
“为何?扶师兄不打算继续查下去吗?掌门先前便嘱咐过,这一次得将那人带回去,这样诛杀魔修,待魔道反应过来总有被报复的时候,那人孤身一人,挡不住那些魔修的。”
“我带他回去。”扶霁顿了顿,“师尊明白的,你们无须多作理会。”
诸人犹豫着点头。
之后扶霁便和宗门弟子兵分两路,他心中有预感,一路沿着若有若无的踪迹追过去,赶在入夏的前一日终于真真切切找到净梵的踪迹。
只是踏进客栈,一道熟悉的身影上了二楼,他想都没想就几步跟上去,但是才绕过拐角,背后一股大力袭来,他被扯进一间屋子,顷刻间被制住。
“扶霁?”净梵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一路,却没想到是扶霁,他惊诧不已,都忘了自己还将他按在门上。
“果然是你。”扶霁手腕有些疼,但他顾不上说,就着难受的姿势开口问:“你说不会贸然去报仇。”
净梵没想到他一来就这样直白,先是一怔,而后将人松开,转身往里走,抬手先给扶霁倒了一杯茶水,“算不得贸然,从将师尊他们的后事处理好,我便想了许久。”
他那段时间表面上打理云渺宗,教净煦修炼,但更多的时候是一遍又一遍地计划此事。
“我来找你的这段时间,魔修大肆在寻找你的踪迹。”扶霁接过茶盏,没有喝。
净梵听了他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又扔给他一个白玉瓶:“服一颗。”
不仅如此,净梵还拿出几张符箓往门口一贴。
“散灵符?”扶霁眸子盯着符箓,“你还是符修?”
不怪师尊惊讶,实在是修真界这几百年,符修丹修始终不多不少,而且大宗门的弟子一个个都是剑修,符修丹修总归要比剑修弱上一截。
“就是随便写的,到底不比正经符修。”净梵贴完,看着扶霁将丹药服下,解释道:“你只顾着跟踪我,大概都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扶霁一愣,他的没注意。
“九泉河。”
净梵让扶霁坐下,又递给他一个小匣子,打开看时,里边是圆润的一颗白玉珠。
扶霁恍然。
九泉河虽名为此,实际上是一片荒原,最西处矗立着一座无门城。来此的人有正派修士也有魔修,就连妖物出现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加之远离正派宗门,无人管理,久而久之这里便鱼龙混杂,日日有人刀剑相向,但多的是无暇理会的人。
“前两日得到消息,魔子白褚来了这九泉河。”净梵坐在扶霁身侧,这客栈本就不大,屋子更是狭小,二人在屋里勉强转过弯来,倏忽坐在桌旁,二人手臂几乎是贴着的。
净梵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扶霁却僵了僵。
他素来不喜与人过分亲近,但是出奇的是,每每与净梵接近时,他不觉得厌恶,只是……有些心悸。
“怎么了?”净梵看他:“你跟了我一路,大概都不曾休息过,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不若先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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