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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霁最终还是先回了玄天宗。
此后大半年净梵再度失去踪迹,但是和之前不同的是,扶霁总能在忍耐不住想要下山的时候收到一封信。
从一开始的一月一封,到之后的十日一封,再到最后三日一封。
这日扶霁正算着日子等信,外边忽然有弟子来唤他,“扶师兄,掌门有事找你。”
扶霁不明所以,还是换了身衣裳过去,玄天宗来来往往不少人见了他问礼,扶霁回礼,心里想着别的事,直到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净梵?”扶霁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的确是净梵,他一袭青衣,白玉束冠,漆眸剑眉,嘴角衔着一抹笑,见了扶霁更是温润如往昔,“许久不见……”
那点尾音熟悉得很,扶霁心尖狠狠一跳,而后局促地躲开净梵的目光,对着掌门行了一礼,“师尊。”
净梵入了玄天宗。
这是之后扶霁才知道的事情,而且准确来说,净梵是被他师尊亲自押回来的,据净梵自己透露,扶霁师尊脾气火爆,见了净梵先将他揍成猪头,而后封了他灵脉,生生叫人拖回玄天宗。
扶霁听到这儿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净梵面上看了看。
净梵蹙眉,“你在看什么?”
扶霁一脸认真,“师尊从不动手责罚……”
“你怀疑我骗你?”净梵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抓着扶霁的手去摸自己脑袋上未消肿的包,然后不等扶霁反应过来又解了衣襟让他看自己胸口的那个脚印。
净梵一脸郁闷:“当众踹我一脚啊,疼死我了!”他还抓着扶霁的手,另一只手艰难地将衣襟往一起勾了勾。
扶霁却猛的缩回手,他讪讪往后退了一步,而后认真道:“既然你都来了玄天宗,以后便待在这里,师尊叫我看住你,你……能不能别乱跑,免得惹师尊生气。”
他有商有量的,净梵却一挑眉:“我怎么觉得之前仅仅你我二人之时,你乖得很,凡事都听我的,但现在……怎么就只听那老头的?”
净梵一派认真,扶霁一时之间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玩笑话还是真的这样想。
扶霁愣了一瞬的工夫,净梵失笑:“吓唬你的。”
他靠着玄天宗最粗壮的那棵树,头顶是葳蕤繁茂的枝叶,面前是端方冷肃的扶霁。
“你师尊要收我为徒,”净梵仰头看天,却只瞧见满树的叶子,“我原想着是要拒绝,可你师尊说,魔道千万人,我一天杀一个也杀不尽,倒不如多修炼几年,看看何时能大乘……到时一抬手便死一片,而且活得久,杀的人更多些……”
净梵说得认真,扶霁也听得认真,只是到最后他打了个岔,“师尊说得没错。”
净梵:“……嗯。”
就这样,忽悠着,净梵说不清是自己倦了还是怯懦了,便不再是日日想着仇恨入眠。
大概是玄天宗的掌门有普度众生的夙愿,他竟收了净梵为徒。
而且因着净梵比扶霁大一岁,生生叫他当了大弟子。
一下子降成二师弟的扶霁有些懵,但很快就适应了。
从“净梵”到“师兄”不过三日的工夫,便叫得十分娴熟。
不过,净梵有些郁卒,因为玄天宗地方大想,却没有他独立的灵府,加之他和扶霁成了彼此扶持的师兄弟,掌门索性叫扶霁分了一半灵府给他住。
但是……净梵明显会错了意,头一夜就睡在了扶霁的榻上。
刚刚沐浴回来的扶霁略懵,盯着床榻上的净梵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净梵先注意到了动静,转过身子对着他温润地笑了笑,话里却是十分自来熟:
“别的地方许久没住人了,先和你共寝一夜,行吗?”
“师弟?”
净梵笑得乖顺,白净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讨好,扶霁瞧着他大开的领口,下意识撇开眼,“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净梵扯着被子往床里边缩了缩,给扶霁留出好大一块空处。
扶霁衣襟整齐吃,连腰带都是束着的,猛地一看不像是要就寝的,倒像极了要出门似的。
净梵躺在榻上,一双点漆的眸子闪了闪,“衣裳不脱吗?”
扶霁垂在两侧的手蜷了蜷,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一动,他不敢往净梵面上看,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用。”
净梵一手撑着脸,“你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净梵:你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扶霁:不,我怕你对我没xing趣……
啊,我有罪,我没能补上,(忏悔jpg.)
晚安~
第32章 变故
净梵到底没有对扶霁做出什么, 当晚扶霁在软榻上坐了一夜,翌日一早执剑长老将人唤走,原以为不多时人就回来了, 但万万没想到扶霁这一去就是三个月。
而在他离开后,玄天宗发生了一件大事。
“扶师兄,明日午后便能回去了……”玄天宗的弟子此次出去正是为了畅海之滨的一处墟境,他们来去三个月,大半时候都在御剑, 而且那里气候不比玄天宗,时间久了就是他们这些修士都受不住。
这好不容易能回去了, 一个个难得欢兴雀跃,只是这才抽空休息了会儿,便有人匆匆赶来, “出事了, 宗门出事了……”
一人身着玄天宗道服, 满身是伤, 没几步就一头栽倒, “师兄快些回去……宗门已经大乱了!”
扶霁身边的弟子将人捞住, 赶快输送了一股灵力, “怎么样, 宗门到底发生了何事?!”
“净梵发狂了!”
“他杀了长老和无数弟子……掌门,掌门也被他偷袭, 受了重伤……”
不过短短两句话,边让在场的人大惊失色,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 而且其中脸色最为难看的是扶霁, 他沉默了一瞬, 而后忽然开口问:“净梵怎么样?”
诸人因着他的话,一概诧异地往他脸上看,但是扶霁面上沉闷,除了脸色难看些之外,真的看不出什么别的东西。
那人奄奄一息,说话时却十分有条理,而且一字一句都十分笃定,“净梵师兄是三日前突然间大开杀戒……他先将来师兄院子里的弟子尽数杀完,而后又直接往外门而去,外门弟子拦不住……内门弟子闻风而来,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抵挡得了……等到诸位长老赶来的时候,他已经杀了三四十人。”
“没有人能够拦住他,是几位长老合力将他制服,而掌门和他询问时却被他暗算,如今伤重难治……我和其余五个弟子是长老派出来的,但是路上却遇上了魔道中人……如今,已经不知道成了何种地步,师兄快些回去吧!”
他声音凄厉,而且面上的紧张之色太过真实,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话。
扶霁也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带着人先一步往玄天宗赶去,路上一派安静,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是等到赶到宗门山下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里距离宗门还很远,但是一路上鲜血铺满石阶,尸体横陈。他们心中大为震动,就连扶霁也是脸色青白。他不敢多想,只能先一步上去,但走到宗门门口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一道身影,那一道身影红衣似火,墨发散开……
“师兄。”
扶霁一开口,那道身影就僵了一瞬。
虽然扶霁离得很远,但是他却明显地看到那人身体的僵硬。
的确是净梵。
师尊说不清楚心中的感觉,他是意外,但是更多是难受,铺天盖地的是对这人如今景象满腔的困惑。
净梵久久不肯转过头来,他手中的长剑沾满了血,雪地上是横陈的尸体,尸体上还是玄天宗弟子的道服……原本净白如霜,但是如今染了雪不仅丑陋难言,而且更让人从腹中升起一股作呕之感。
扶霁又唤了一声师兄。
从净梵进入玄天宗成为掌门座下的弟子之后,扶霁便不在唤净梵的名字,他一直称其为师兄,而且这出去的三个月他们经常通信,扶霁隔着两日便能收到净梵的信笺或是传讯符。
可是如今不过七日他们未曾传讯往来,怎么就出现了这样的变故。扶霁有很多的疑惑想要问出来,但是净梵却忽然转过身,他久久地看着扶霁,声音嘶哑,但的确是他的声音,而且面上的冷然以及眸中的嗜血分外刺眼。
扶霁几乎想要偏过头去,他不想承认这个人是他师兄。但他知道,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净梵。
“你回来了?”净梵当着扶霁的面将手中的剑扔了,然后随手扯了袖子,将手上沾染的血一一擦拭。
他擦得很慢,就连指缝里的血污也仔仔细细地擦了好几遍,血迹不容易完全清除,他也没有捏个水局将它清洗干净,而是认认真真地一遍又一遍的擦。
若不是扶霁开口,他大概还要继续擦拭下去,但是这漫长的一段时间太过难熬,扶霁忍不住,他几步走上石阶,二人中间只隔着三四尺的距离。
扶霁目力极好,他清清楚楚地能够看见净梵面上的表情,连他微蹙的眉或是下压的唇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想听你说……”扶霁看着净梵:“我不相信别人的话,谁都不信……”
扶霁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有多艰涩,而净梵就站在他眼前,他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扶霁垂下的手攥成拳头,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辜负扶霁的信任了,他轻轻笑了笑,而后将手中的布帛给扔了。
“我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如你所见,这地上的人都是我杀的,没有别人……只有我。”
净梵说完便敛了嘴角的笑意,他静静地看着扶霁,“我没有要解释的……你师尊将我带回来,但是却是引狼入室,我天生就是祸害……谁也救不了我,因为别人都是要从我的手里救人……”
“我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说这话的时候,净梵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像是要透过手看到那些惨死的人,他不肯抬头,不想去看扶霁的神情,其实与其说是不想,不如说是不敢。
净梵知道自己不敢去看扶霁,更不想让他开口,所以自己在这儿不断地将同一句话反复的说了一遍又一遍,而这一遍又一遍的话,却像是一把刀在扶霁的心口划了无数下。
扶霁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喊了一声净梵。
净梵不知所措地抬头,他怕看见扶霁失望的脸,更害怕看见扶霁仇恨地盯着他,但是无论怎么样他就是杀了人,这无可辩驳。
“扶霁……”方才拿着长剑的净梵是那样的如同鬼魅,他的背影让人像是看见了从地狱而来的罗刹,但是现在面对着扶霁的净梵,却像是褪去了所有的嗜血,他乖顺地看着扶霁,明明自己要比扶霁大一些,但是他却可怜又可悲。
他伸出手晃了下,只抓了一把空气,然后失落又失措,他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是到了嘴边又再度咽下去,这不过片刻的时间二人都觉得十分漫长。
扶霁从一开始就一直想听净梵的解释,就连现在他也想听净梵说。
哪怕净梵说的话与别人的大有出入,他也不会立刻驳斥,但是他所心心念念的所渴求的不过是坦率的解释,面前的人却都不肯开口说一句。
“不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都没有听到,扶霁越发的失望,他看着净梵,良久慢慢开口,“我想等到你的解释,但是没有等到……现在……”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他开口,二人都心知肚明,尤其是净梵,他手中的长剑已经扔了,就这样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扶霁脚步顿了顿,但是最终还是走到净梵面前,将他双手付缚住。
二人这短暂的接触,心中是说不清的,难言的悲悯,但是他们都明白,今日这一步走出去,他们以后再也回不了头了。
*
净梵被关在后山,那里有无数的阵法,即便是好几个元婴期的修士也难以接近。
扶霁亲手将净梵送进那里,也是他给净梵上了缚咒,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曾假手于人,而他身边自有玄天宗的弟子随从左右,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和他说一句不是。
所有人的心中都明白,发生了今日之事,站在其中最难受的还是扶霁,一边是他长大的宗门还有师尊长老,另一边则是他最好的朋友。
可是血海深仇大过一切,没有人感同身受便没有置喙的余地,而且扶霁防不住有人对净梵的杀意。
玄天宗经此一事,宗门大乱,而扶霁身为掌门弟子,被迫一力操持宗门事务,他将净梵关入后山之后便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处理,所以只有晚上天丝漆黑时,他才能分出一点时间来去看看净梵。
但是自第二日开始净梵便不愿见扶霁了。
扶霁站在后山,眼前是无数的法阵,他看不见净梵的身影,只能听见净梵的声音。
大概是有些遥远,净梵的声音不是很清楚。
“扶霁你回去罢。”
除了这淡淡的一句话之外,扶霁等不到别的言语,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后山,明明不远处应当是有一个人与他同在,但是良久的寂静之下,连他都渐渐的有些恍惚,那里是否还有那么一个人和他一样的心境。
时间久了终究心中那最后一点遗憾也变成了怨气。
扶霁想开口问净梵,为何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但是每每话到嘴边他都再度咽下去,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说的,而且二人之间隔着的不是这么一段距离,而是天堑沟壑。
扶霁去了四次,最后一次他开了口,“明晚我不来了……”
净梵没有开口。
扶霁失望离开。
但是到了晚上,他再一次因为噩梦醒来,这段时日他没有完全的睡着一次,梦里是无数的鬼魅,有的人长得像是宗门师弟,有的人又像是死去的长老,明明从前他们都是温和的笑脸,但是在梦里却一个个像是勾魂索命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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