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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山雪(玄幻灵异)——吾九殿

时间:2022-03-18 10:03:47  作者:吾九殿
  ——方才,日落西边,拔地而起的高山,山脊锋利得就像被从三个方向同时刨空的刀刃。
  远观如狼牙。
  ……伟大的英雄王库伦扎尔奉图勒之命,斩杀化身雪狼带来灾祸的兽神。它的头颅滚落在盆地的边沿,它的獠牙变成对月的天山,它的眼窝变成不冻的寒泉……不冻泉的水从天狼牙底下流出,变成了终年不冻的‘答达尔’……
  仇薄灯一边回忆《四方志》中誊抄的雪原叙事长诗,一边草草勾勒。
  查玛盆地西部一共有三条比较大的冰河。
  最左边的一条相传是兽神的血液所化。图勒部族信奉的是雪原之神“图勒”,应该不会沿答达尔河行进。
  ……可以排除掉这个。
  大量的羚羊和鹿群迁徙,沿途要有足够的食物。
  ……右边这条,只有一小部分流经森林。
  只剩下中间这条,忽而图克河。
  意为神女的腰带。
  仇薄灯犹豫地在弯弯曲曲的河道上,圈出几个位置……冬牧队伍迁徙的途中,有弓箭手负责巡逻,想要在这时候逃跑,除非他觉得自己能跑得过利箭——虽然、呃,虽然大概率是没有人敢拿箭射他就是了。
  但拉个响弦,就足以惊动某个人。
  驻扎休息的时候也不行。
  整个营地都是人,太容易被发现了。
  至于晚上……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安排人轮值,单单……壁炉下,仇薄灯的耳尖忽然红了,眉毛秀气地蹙在一起……不知廉耻!厚颜无耻!放荡!野蛮!他又开始翻来覆去骂那几个词了。
  一边骂,一边划掉好几个不理想的位置。
  两天了。
  三叔应该快找过来了。
  三叔爱喝酒,老是把自己喝得一身酒气。仇薄灯恼他明明答应三婶戒酒,还屡屡偷偷犯规。他一喝酒,就丢下他先走,不让鹤姐姐她们替他付酒钱……不出三天,三叔自己就会臊眉耷眼地赶上来接受三堂会审。
  这次要不是三叔又喝酒,飞舟哪里会开岔了啊?
  ——等回东洲,非跟三婶告状不可!
  仇薄灯满心愤愤。
  他抹掉地图,定下逃跑的时间和地点,制定了一个初步的逃跑方案,并以自己贫瘠的——好吧,应该说压根不存在的经验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反正有他也不知道。唯一的问题便是……
  仇薄灯废了些力气,把腰带连同上边的图腾解了下来。
  图腾以青铜为主体,底錾如意花卉纹,正中心则是悬于火上的鹿首。围绕着鹿首,以绿松石和红珊瑚,镶嵌出一圈弯弯曲曲的异域文字。整个图腾,古朴而不失华丽,精美而内涵神秘。
  挑剔如仇小少爷,都不得不承认它很美。
  仇薄灯以指尖触碰那些文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拼读。
  图勒语和中原不同,它们是按音节组成的,一个专指的长词,拆分开来,往往能得与它本质有关的短词的部分音节。
  ——他遇到的这位图勒巫师的名字中,同时含有“图勒”和“勃额”两个词的部分音节。
  问题就出在这里。
  “图勒”如果作为一个词音。传闻中,雪原之神图勒,是雪原部族万物之师,因此这个音节除“雪原之神”外,还有“至高”和“师者”的意思。“勃额”则更简洁明了——雪原部族将男性大巫称为“勃额”。
  这两个音节是对图腾主人身份的尊称和专指。
  加上其他音节,翻译成中原的雅言,应该是:
  师巫……
  洛?
  仇薄灯拿不准最后一个词音,到底是不是“洛”。
  如果是,他不得不担心自家三叔,到底能不能稳稳胜过对方了……
  图勒语里,“洛”除去“生命之河”外,还有“降落”之意。
  而在雪原,“降落”是个无比神圣的意象。他们相信,人一旦死去,灵魂就会落向大地,潜行地底。等到太阳升起,地底的灵魂随雪蒸发,重回九天,直到被巫师牵引,再随雪降落大地。
  如此,完成伟大的生死轮回。
  如果说,前面两个缀音“雪原的至高巫师”,还有存在“夸耀”的可能。可一个能以“洛”为名,并受到尊敬的巫师,意义就不一样了。
  ……雪原似乎不止图勒一个部族。
  ……其他部族对他的名字没有异议吗?
  ……图勒巫师的能力,到底和中原修士有什么区别?
  ……
  仇小少爷的杂学癖好又冒出来了。
  他把图腾举高,对着火光翻来覆去查看,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就差把装饰的纹路也强行分析出个子丑寅卯了。
  这时,木门开了。
  仇薄灯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把东西朝门口丢去——
  咚。
  一声清响。
  年轻的图勒巫师站在门口,没避开,任由仇薄灯砸他,只在东西掉下来时伸手接住。
  接住一看,他顿住了。
  “我……”
  仇薄灯刚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忽然意识到图腾连着的带子是什么,耳朵尖立刻就红了。
  他跳起来,一把夺回腰带,胡乱往回系。
  ……他倒是长了点记忆,记得昨天晚上没系好衣带惹了什么祸事。但图勒的外袍与中原不同,羊羔皮缎缝的袍子贴身得很,腰带要先穿过后背的暗扣,低头摸索了一阵,死活够不到。
  听到木门被关上的声音,仇薄灯也顾不上系腰带了,直接扯过雪狼皮。
  一蒙一滚,闷闷道:“我睡了。”
  他一点也不想再和昨天一样,睡在某人怀里。
  为此不仅把自个裹成一整团,还差点整个贴墙上去了。
  雪狼毯模糊又放大了声音。
  仇薄灯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也听见模糊的木柴噼啪声,以及……停在他身边的衣服摩擦声。
  半晌。
  师巫洛拨开他能把自己闷死的毯子,把半夜特定会烙到自己的图腾——连同那根腰带,一起抽走。
  然后隔着毯子,把人揽住,不让他撞到墙上去。
  半是圈占,半是保护。
  仇薄灯放弃徒劳的努力。
  隔着毯子呢……
  至少比昨天好一点了……了……
  ……了个头。
  仇薄灯闭上眼,不大情愿地忍受对方环在脊背上的手臂。
  他不愿承认,甚至自欺欺人当没那回事的是:真正让他坐卧不安的烙印,其实不在唇上,也不在脖颈。
  ——是在脊骨。
  更准确一点说,是最后一节骨嵴。
  ……昨夜,劈碎的冷杉木在铜炉里烧得噼啪细响,火星跳跃,微冷的齿锋沿着脊骨一节一节向下,一节一节标记,任由少年怎样破碎地呜咽,抽泣……图勒的巫师放弃了立刻进食的打算,可他没有仁慈到放过猎物的地步。
  ——非把地盘先圈占个彻底不可。
  唯一还算温柔的,便是图勒巫师仔细地避开了所有淤青的伤痕。
  起先仇薄灯还会试图挣扎几下,到后来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不,比没有力气更糟糕,那种感觉就像、就像猎食者为了软化猎物自我保护的外壳,舌尖和齿尖都分泌有特殊的毒素……那毒素顺注进骨嵴,产生了激烈的变化。
  好比无数小小的火蛇同时游走,同时舔舐。
  脊骨一开始还是紧绷的,到后来只能不受控制地战栗,松懈,脆弱得简直一触即碎。
  连啜泣都发不出来了。
  尽管如此,当“烙铁”抵达最后一节骨嵴,仇薄灯还是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不行,真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哪怕他再不知人事,也能从中嗅到极度危险的气息……一直勉强算得上温柔的臂膀骤然收紧。
  雪原的苍鹰。
  冷酷残忍的凶禽,以它强有力的利爪按牢了垂死挣扎的猎物。
  ……
  那个烙印最终还是打上去了。
  它无声地昭告:怜悯只是暂时的,侵占必定会降临。
  毫无疑问,这是整个夜晚最过分的举动了。
  正因为它实在太过分了,可怜的猎物反而将它遗忘了。
  可当夜晚再次降临,木屋炉里燃烧的冷杉木,时不时发出的噼啪细响,像某种微妙的提醒。
  火花仿佛不是在铜炉中炸开,而是在他的脊骨处炸开……
  又烫,又怪异。
  ……他如今已经隐约知道,昨天夜晚,图勒巫师按住他唇瓣时,低声说的话里,包含了自己的名字。
  尽管不知道整句话的意思,但仇薄灯无法忽视周围越来越强烈的危险……他正在被另一个人的气息一步步侵占,再不逃跑的话,恐怕从里到外,都要被标记个彻底了——虽说,风雪般的气息,现在就已经在往骨头缝隙里渗了。
  至少,它们还没渗得足够深。
  他得在最深的烙印打下前跑掉。
 
 
第13章 白夜
  中原小少爷。
  首巫大人的战利品,首巫大人的阿尔兰[1],不见了。
  扎西木跪在地上请罪。
  他是图勒部族最好的弓箭手,年纪尚轻,喜欢偷懒耍滑,不情愿负责巡逻这类小事——这只是个小毛病。
  但今天,它惹出了大问题。
  现在是图勒狩猎队冬牧成功,长途跋涉返回部落的第四天。
  继冰河三角洲后,他们途中又经过了两个补给点,首巫的阿尔兰是在第二个补给点失踪的。而负责巡逻和保护阿尔兰的扎西木,一直到冬牧的队伍抵达第三个补给点,才发现这件事。
  营地一片寂静。
  篝火噼啪爆响,首巫大人的脸被火光照得像一张没有表情的青铜面具。
  图勒勇士没一个敢说话,没一个敢为扎西木求情。
  他们太清楚在这种天气走丢的下场了——失去猛犸象群和巫师的庇护,冰风很快就会剔尽血肉的温度,人很快就会被冻成青紫的尸体。暴雪很快就会像移动的白色沙漠,把尸体吞没。
  就连雪原的部族勇士,都很少冒险在隆冬独自出行,更何况首巫大人的阿尔兰,是个中原来的小少爷!
  ——比新羊乳还嫩的漂亮少爷。
  将近一天了,首巫的阿尔兰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不敢去想。
  “巴塔赤罕、桑吉、贡布……”羚羊和驯鹿不安的响鼻中,师巫洛面无表情地踏过篝火,大走向停歇在营地外侧的猛犸,被点到的几名图勒勇士立即跟了上去。他翻身蹬上猛犸,吹了声口哨,一道黑影从空中扑下,落到他手臂上。
  他低沉地,咒语般地对它说了几句,一扬手臂。
  苍鹰发出一声清亮的唳鸣。
  展翅冲向高空。
  沙尓鲁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不用主人的命令,长鼻一甩,直接拎开营地的栅栏,朝来路的方向折返狂奔。几头猛犸刚刚奔出没多少里,一道鹰鸣再次在高空响起,又急又锐利,活像某种不详的预告。
  巴塔赤罕清楚地看到,他们向来情绪不显的首巫大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
  仇薄灯在林间拼了命地跑。
  他是在拔营的时候逃走的。
  冬牧队伍赶路,是弓箭手巡逻得最仔细的时候,而他也没有那个本事保证自己从猛犸背上跳下来不摔断胳膊或腿。驻扎休息时,图勒人会相对放松一些,但……某个人一般会要他待在身边。
  唯独拔营时分有机可乘。
  勇士们要去把风雪中停下脚,就不肯再动的羚羊和驯鹿驱赶起来。而图勒巫师的休息结束得更早,他要提前放飞自己的猎鹰,以此确定接下来要怎么走——冬牧路线不是固定的,风暴和冰沼随时会阻断前路。
  这个时候,营地会相对混乱一些。
  而补给点又基本设在森林附近,只要避开守卫的视线,让对方误以为自己上了猛犸,进了木屋,就不难逃进林中。从逃走的补给点,到图勒部族抵达的下一个补给点,中间这段时间,就是仇薄灯转移位置的机会。
  问题是,转移得……
  非常失败。
  咻——咻——
  咻!
  十几根木箭从头顶飞过,钉进树干。
  这些箭跟峡谷里图勒巫师射出的几箭,完全不是同一个水准。
  但对方的杀意是赤裸裸的。
  如果不是森林茂密,橡木隆出地面的根系虬龙盘错,仇薄灯早死了。
  上百名穿着熊皮,带着狼首面具的人,正在林中挥舞弯刀,追逐一名又一名尖叫逃命的中原人……名义上,西洲的极原,是片圣洁的、美丽的、与世隔绝的禁地。可既然穷凶极恶的罪徒,都能被放逐到这里。那追逐利益的商人,又怎么可能错过它的富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中原需要雪原的皮毛,神秘的部族需要中原的工艺品。在双方互相需要的基础上,私贩兴起了。每一年都有许多商人,从其余十一洲的各地,源源不断地涌到极原,冒险进行皮毛贸易……
  “呼……”
  仇薄灯翻过一条矮墙似的树根,把自己埋进厚厚的积雪和松针堆里。
  他剧烈地喘气,心脏跳得简直要迸出嗓子眼。
  ……万里挑一。
  他想。
  他对自己的运气别无夸赞了……他知道雪原上有走私商贩,从图勒巫师给自己用的瓷器可以看出这一点。但他万万没想到,走私商队距离自己居然这么近,近到就在附近……不、不对,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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